第八十七章
姬霜睜大眼睛看著史連,不可思議的說:“你說什麽?”
“剛才收到的書信,主人五天前的晚上忽然開始吐血,昏迷不醒,直到今天都沒醒過來。冥府的運轉暫時由大管家接管。”
她的腦海中一下子亂成了一團,暫時什麽都想不到。
史連輕聲道:“……辰辰姑娘……你不如……就……”
她咬住下唇:“冥府那麽多醫者,難道還救不了他嗎?!”
“如果救得了。怎麽能拖到現在?!”熟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兩個人同時轉頭看向大門口。
史連連忙行禮:“左相大人?!”
俞清遠下馬匆匆走了進來:“身為地字部副統領,現在是你悠閑的在這裏閑逛的時候嗎。四部正副統領均已放下手裏任務聚集在冥府,你倒好,真把自己當成局外人了?”
史連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她製止住了:“史連。去休息吧。”
俞清遠也覺得自己在這裏大吼大叫不太禮貌,一把拽住她的手往出走。走到了稍微僻靜的小橋邊,他鬆開她的手看著她:“千辰……!”
她苦笑了一下,看著他:“阿遠……”
他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看著她:“……千辰,冥府需要你,文淵為了培養你也費了不少心血,你怎麽能無動於衷呢。”
她無奈的看著他:“阿遠。就算我回去,又能做些什麽。”
俞清遠嚴肅的看著她:“千辰。你可知道,你回去,就是什麽都不做,也會讓人安心。你不可以躲在這裏,洛陽的各位,都在等你。辰統領。”
她一愣,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阿遠。你這是……在逼我啊。”
“文淵畢竟救了你。你也早說過,自己的命是他的。為何現在又什麽都不願意做?”
“我回去……我跟你回去。”她閉上眼,輕聲道。
俞清遠嚴肅的臉這才緩和了一些:“現在就走。可以嗎?我去叫馬車。”
她搖了搖頭:“阿遠。我還沒有柔弱到那個地步。”
他看著她為難的樣子,緩緩走上前把她擁入懷中,安慰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千辰。別怕。”
她把頭埋在他的懷裏,鼻子有一些酸酸的。
俞清遠隻是輕輕的說:“別怕。有我在。大家都在。”
她側頭看著他,點了點頭,忽然看到了他領口上方,頸上那一條淡淡的痕跡。她疑惑了一下,他身上淡淡的香氣似乎有些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聞到過……
簡單的和落鳳閣的夥伴們道別之後,便踏上了回歸洛陽的道路。
兩個人快馬加鞭的在路上奔馳,星夜兼程的往回趕。
回到洛陽之後,她第一時間被俞清遠拽到了文淵的房間,並遣散了屋裏的所有人,包括一直守在床前的心然。
文淵躺在床榻上,她走上前撩起帷帳,坐在床邊看著他,他的臉色灰白,嘴唇的顏色有一些深。長發散了下來,很是憔悴的樣子。明明是中毒的樣子,孫神醫卻沒有檢查出任何毒分。她看著他,有些難過,垂眸之際卻發現了他白色的中衣領口附近,有一些黑色的東西,她伸手拉開他的衣領,在他的心口附近發現了一串黑色的小點。她一下子轉頭看向了俞清遠,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也看到了那一小串可疑的小黑點,兩人四目相對,似乎同時想到了什麽東西。
俞清遠笑了一下:“千辰啊千辰,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幫上忙!我這就讓他們去查!”
她連忙開口:“阿遠!”
俞清遠回頭看著她,小聲道:“我知道你想到了什麽,或許就是你想到的那個東西。”
她看著他迅速走遠的身影,有一些猶豫,不是毒,是咒。巫術裏用來害人的一種。曾經在阿遠給自己的書上見到過,她無奈的垂下頭,是誰這麽貼心,替她出了一口惡氣,可是不巧啊,她可不希望他死。忽然,她覺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她一抖,轉頭看向他,隻見他費力的睜開了眼睛,看著她:“……暖和嗎?”
她皺了一下眉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狐裘,笑了一下:“……嗯。”
他鬆開了她的手,還是很虛弱的樣子:“……看到我這樣子,是不是很解氣。”
“……我沒有……我……”她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他一笑,輕聲道:“孫平那個庸醫三天都沒有查出病因。你一來就發現了端倪……”
她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良久才艱難地說:“是我不好……我……”
“杜笙在南苑休息……這兩天……辛苦他了……我累了你出去吧。”他把自己的手從她手中抽回,輕輕閉上了眼睛。
她緩緩起身,擔憂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抬手放下了帷帳。轉身離開了他。
南苑。
院子裏的大樹下,杜笙正靠在木頭的躺椅裏,濃重的黑眼圈,頂著一張血色幾乎全無的臉,他似乎睡著了,連她靠近了他身邊都沒有發現。她緩緩蹲下身,靜靜的看著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麽的他睫毛輕顫,緩緩睜開了雙眼,看到她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然後一下子坐起身,卻因起的太猛一陣眩暈又栽了回去,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頭。
她無奈的扶住他,哭笑不得的說:“你幹什麽這麽激動。”
他等待眩暈的感覺褪去,一把將她摟入了懷中。
她被他摟得死死的,卻很是幸福。
他溫柔的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對了,你去看過文淵了嗎?”
她在他懷裏抬起頭,輕聲道:“嗯。跟阿遠去看過了,有一些可以的地方,已經派人去查了。”
他低頭看著她:“我們查了這麽多天都沒有進展,真是天意……”
她小聲道:“是巫術。所以我才會有很強烈的感覺。”
他一皺眉:“巫術?”
“對。”
他要起身“我去冥府差人去查查……”
她一把將他摁了回去,笑道:“你休息吧。我既然回來了,就會做自己分內的事情。我去處理吧,你好好休息,看看你都什麽鬼樣子了。有我和阿遠,你就放心吧,你對巫族也不如我倆了解,就安心休息吧。”
“你才剛剛趕回來,還是不要……”
她忽然湊上前吻了一下他的唇,狡猾的笑道:“聽我一次,好嗎。”
他愣了一會兒,抬手撫過她的臉頰,點了點頭。
她扶起他,輕聲道:“回房裏休息吧。我直接去冥府看看。”
他點了一下頭,看著她慢慢遠去的身影,緊張的神經鬆了一些。
文淵躺在床上,雖然意識總是遊離的,時常連夢境與現實都分不清晰,但是……他知道,她一直在身邊,這種感覺,不正是他希望的麽。他的夫人,他的公主殿下,就守在他身邊,隻要這麽一想,就會很安心。可他卻看不到,心然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樣子。她看他昏迷不醒,焦急的在屋子裏走動,明明是沒有問題的,怎麽會……怎麽會害他變成這樣……
司天監。
俞清遠望著眼前站成一排的巫族人,臉色是少有的陰沉。
“十二月五日,有沒有人離開過,或者誰來過司天監?”
眾人互相看看,誰也沒有出聲。
俞清遠的眼神瞟向一邊的中年男人:“司巫大人。你想隱瞞什麽嗎?”
司巫麵露難色,道:“左相大人……”話音未落,大門就被人猛地推開。已經換了一身黑色短打,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從門外走了過來,頭發幹淨的用發冠束起,俞清遠微微一笑,他們幹練的辰統領又回來了。
她一下子拔出自己的劍,眾人均是一抖。
司巫的臉色一變,迎上了她的目光,忽然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這氣息……她也是巫族!她拎著劍走上前,站在了俞清遠身邊:“我已經問過門衛,有一個人進出過司天監。”
俞清遠皺眉:“誰?”
她低聲道:“公主殿下。”
他愣了一下,然後看到司巫明顯變化的臉:“司巫大人……是這樣嗎。”
司巫大人的目光飄忽不定,卻依然強硬:“公主殿下誠心為王爺祈福……難道還能害了王爺嗎。”
她閉上雙眼一笑:“我們夫人當然不會陷害王爺。但是……夫人不懂巫術,若本是好心的術法還則罷了。若有人從中作梗,要王爺死……那夫人也並不會有察覺。”
司巫大人一下子抬頭看著她:“你果然是我巫族人!”
她一挑眉:“是又如何。”
俞清遠使了一個眼色,左右立刻上前擒住司巫,司巫冷笑道:“可憐心然那個丫頭……哈哈哈……”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跟夫人關係不一般啊。”
司巫說:“那丫頭讓我做法,給王爺下鎖心咒,這一輩子心中隻能有她一人……”
俞清遠皺眉道:“胡說八道。洛安王心中本就隻有夫人,夫人何須再讓你下咒。”
司巫好笑的搖了搖頭:“天真!一隻小小的麻雀,即使換上鳳凰的羽衣,骨子裏還是一隻麻雀!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我要撕開洛安王那張偽善的臉!”司巫的眼神一下子看向她。
她感到背後隱隱冒著涼氣,這個司巫,他似乎知道什麽。
司巫抬手指向她,厲聲道:“你!你給我記住了!巫族人一向作為帝王的護佑存在於世。若巫族人與王室聯姻,那將會帶來災難,視為不祥。先帝為何會一落千丈,慘死宮中!?這就是那個女人為這個國家帶來的災難!你若再執迷不悟,這個國家將會迎來第二次動蕩。看清這個世界,看清你身邊的人……唔……咳咳咳……不能……救他……”
暗色的血液從他的口中湧出。
俞清遠一愣,姬霜上前一步揪住司巫的衣領:“你在說清楚一點。喂!!”
司巫緩緩滑倒在地,雙眼依舊睜著,可是卻已經斷氣兒了。
姬霜鬆開手,低聲道:“他服毒了。”
俞清遠抬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巫族……不詳……災難……你……他認得你?他跟夫人又是……”他正思考著,頭卻針紮一樣的疼了起來。
姬霜看著司巫,心情很是複雜:“別想了……總之,看來是他幹的。阿遠……你……你怎麽了?阿遠……?!”
俞清遠捂住頭,很是痛苦的樣子,塵封已久的記憶化作碎片在腦海裏紛飛。他耗盡力氣想要抓住一二,隻要抓住什麽,隻要能抓住就好。一個人影緩緩出現在腦海裏,湘夫人……?湘兒的身影模模糊糊在腦海裏一晃而過。最後的畫麵定格在了一個小女孩身上,小女孩帶著金色的麵具,一雙眼眸甚是美麗。是誰……她是誰……差一點就想起來了。
“阿遠!”
一聲呼喚將他拉回了現實,他回過神來,望著眼前一臉擔憂的姬霜,無言以對。
姬霜拍了拍他的臉:“你怎麽了。別嚇我啊。”
他的目光左右顧盼,隨即一臉輕鬆地笑道:“沒事……最近睡眠少,有些……恍惚。”
她鬆了一口氣,說:“……你呀。也要好好休息嘛。現在關鍵的是有什麽方法救主人。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別太累了,我……咦……?”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脖頸上,脖頸處的疤痕似乎微微鼓起來了一些,有一種……一種……說不清的詭異……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連忙說:“走。我們……先回王府。”
她看著他躲閃的樣子,一頭霧水,再想問些什麽,卻隻看到了他留下的背影。
當俞清遠回到左相府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湘夫人,他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發生的一切都讓自己不知所措。
湘夫人匆匆跑了過來:“左相大人,有沒有消息了。王爺的病到底……”
他似乎還是恍惚的狀態,就連回答也是模模糊糊:“啊……這……病……查出來了。千辰去找治療的方法了。”
湘夫人也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擔憂地說:“大人……您還好嗎?您似乎……”
他擺擺手:“我沒事……沒事。你……不用太過擔心,一切都會有解決辦法的。”
她點了點頭,一下子跪在了他眼前:“謝謝您,真的謝謝您。”就這一跪,她的視線正好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他的小臂有一條細細的傷疤,如果不是他今天行色匆匆甚至著急的挽起了自己礙事的袖子,平日裏根本不可能看到這條傷疤。可是他似乎並沒有想到,這條傷疤對他而言都是模糊的,但是對湘夫人而言……卻有著特別的意義。
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自言自語道:“怎麽會……這……這是……大人,這條傷疤……”
他似乎感到傷疤處刺痛了一下,觸電一般的收回自己的手,然後看到了已經滿眼是淚水的湘夫人。
鬼使神差一般,他輕聲道:“或許……湘夫人的記憶裏……有……關於我的嗎。”
湘兒一愣,不知所措的看向他,不對,不是他。她連忙搖了搖頭,擦掉淚水,連忙說:“對不起,我……失禮了……王爺的事情,就拜托大人了……”
看著湘夫人匆匆離去的身影,俞清遠盯著手臂上的傷疤,一言不發,沒有記憶,他想不起來這條傷疤是什麽時候,因為什麽落下的。他甩了甩頭,今天這是怎麽了,不行不行,他要趕緊振作起來啊。
姬霜坐在東苑的屋頂上,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司巫的話,是真的嗎。母妃身為巫女嫁入皇室,才給國家帶來這麽多禍事嗎。她不禁遲疑了,她一直羨慕母妃和父王的感情,但是卻沒有想到,這段感情是不被允許的。司巫叫她看清一切,看清身邊的人,不能救他,他……指的是文淵嗎。為什麽不能救他。還有更讓她在意的是俞清遠,今天俞清遠一係列反常的現象讓她有些擔心,直覺告訴她,俞清遠有秘密,而且是一個很大的秘密。
她開始梳理關於他的一切,他知道許多巫族的故事,他是文淵和杜笙的兄弟,他對自己很照顧,他……他脖頸上的那一條可以的疤痕,他今天恍惚的狀態,他的疤痕似乎……鼓起來了,為什麽鼓起來了……?說明,疤痕的位置進入了空氣,人的身體怎麽會進入空氣,那就說明那並不是他的身體,或者說,那並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那就是……
“人皮麵具!”她一下子喊出聲。
天哪。俞清遠一直帶著人皮麵具?!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他不是俞清遠?不可能……如果他不是,與他朝夕相對的兄弟們早就會察覺,怎麽會輪到她發現什麽端倪。不過她隻知道,他的麵具下有一張臉,這張臉或許因為什麽原因隻能永遠藏在俞清遠這個名字後麵,不過她又清楚的明白,隻要看到那張臉,就有可能知道所有的秘密。不過現在能確定的是他不是敵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先救文淵,對不起勒司巫大人,我還是要救他,就算你說得再多,我也得救了他才能看清他的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