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風波過去。春天就來了。


  姬霜脫去了厚厚的冬裝，照顧著花壇裏的曼珠沙華。每當她看到綻放的花瓣，她總是能想起母妃，想起以前的日子，它能在這裏綻放，或許真的是天意。她放下手中的水瓢，整理了一下衣服，朝著北苑走去，犬戎扣邊，阿遠請纓出戰了，沒想到，平時看起來玩世不恭的阿遠，辦起事來也是毫不含糊，已經拿下了幾場小戰役，眼看大戰在即，希望能凱旋歸來，這樣也能打擊右派愈發強大的勢力。


  太陽已經出來了，可是杜笙和侍女家丁卻還站在文淵寢室門口，她走上前，杜笙轉過來“辰兒……”


  她微微側頭“怎麽了？”


  “爵爺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有些擔憂。


  她輕聲道“我去看看。”


  杜笙點了一下頭，還是有一些不情願。他不願意她和文淵多接觸。


  她推門走進，屋裏門窗緊閉，文淵不喜歡光亮，帷帳拉得緊緊的。沙啞的聲音從帳中傳來“丫頭。是你嗎。”


  她輕聲道“是我。”


  他費力的起身，收起帷帳“過來吧。”


  她靜靜走過去，坐在床邊，他長發披散下來，白色的中衣在日光下透著縷縷暗紋，衣襟微微敞開，露出潔白卻又肌肉棱角分明的胸膛，上麵還有些淡淡的疤痕。他的臉色有些慘淡，嘴唇發白，看起來十分疲憊。他看著她擔憂的樣子，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我是不是很英俊？迷住了吧。”


  她臉一紅“一點都不好看。”


  他威脅似的挑起眉毛“你說什麽？”


  她一愣，連忙笑道“啊。沒什麽。”


  他望見她頸間若隱若現的紅繩，一笑“別擔心。”


  她撇撇嘴，握住他的手“真的沒事嗎。”


  他望著她纖細的手覆在他稍顯寬大一些的手上，不由得挑起一絲笑容，輕輕反握住她的手，她一愣，也是呆呆的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他忽然皺了一下眉，捂住頭，她抽出手，輕輕揉著他的太陽穴。針紮的痛楚隨著她指尖涼涼的溫度消去了一些，她望著他，才發現他眼珠上密布的血絲，他望見她的容貌，心裏有些驚訝，少女的圓潤已經在她臉上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呼之欲出的柔美。她在以可見的速度成長，這樣的變化讓他興奮，也讓他擔憂。她望著他“好些了嗎？”


  他閉上眼，點了點頭。


  他的睫毛輕顫，額頭有些汗珠滲出。她一怔，忘記了手上的動作，被他這張蠱惑眾生的臉深深的吸引了過去。他睜開眼，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情愫，在心底浮出一絲竊喜，這樣的情愫他看得太多太多，他西苑的女人裏或是熱烈或是柔和，都無一掩飾的將那樣的情愫暴露在外，卻沒有一個讓他動容。可是她卻不同，隻是那一閃而過的情愫，就讓他看到了她的溫柔和些許的懵懂，看著她絕美的臉龐，他忽然覺得很開心，這樣的開心，以前還隻和公主在一起時有過。


  她收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他伸手捏住她的臉頰，長舒了一口氣“……阿遠那邊遇到了些麻煩。我讓他提早回來了。你身體不好，在東苑裏好好休息，阿遠回來會住在府裏，方便照看，還有杜笙也會……”


  她淺笑，抬眼望著他“還是要主人出征才可以嗎。”


  他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聰明的丫頭。許多請你出馬的任務我已經讓琅琊分配給了別人，你就放心呆在府裏。啊對了，過兩日瑾娘也說要來，不如就……”


  她低下頭“有危險嗎？”


  他猶豫了一下。說“……有。”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他執起她的長發，說“會平安回來的。”


  她皺著眉，他每次都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把她擁在懷裏“丫頭。我抱著你就不想再撒手。”


  她勾唇，靜靜靠在他懷裏，有一絲迷茫。理智告訴她不可以相信他的話，但是她卻還是因此而感到溫暖。


  三日之後，阿遠回來了。


  五戰四勝，最後一場敗給了犬戎頭目。他灰頭土臉的暫住在東苑側房，不怎麽出門，樣子也是有些失落。她無奈的天天看著他低著頭默默走出去，又低著頭默默的回來。她實在忍不下去了，硬是扯來了杜笙跟他喝酒，杜笙一臉的無奈，手裏提著四壇女兒紅，對她說“你真的要我和他喝酒嗎？”


  她點頭“快快快！別讓我看見他一臉的喪氣！”


  他麵露難色“要是出事怎麽辦。”


  “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我說的是他……”


  她猶豫了下，說“任他去吧……”


  杜笙推門走進“阿遠……！”


  俞清遠坐在椅子上，幽怨的望過來，盯到他手中的酒，一挑眉“幹嘛。這麽主動。”


  杜笙看了一眼身後的姬霜，把酒壇放在桌上“我們也很久沒聊天了吧……啊哈哈哈……喝吧。”


  姬霜坐在一邊，拍拍他“是啊是啊。老朋友敘敘舊嘛！”


  阿遠一拍桌子“好！既然你們都這麽說，喝！”


  酒過三巡，杜笙喝下了兩壇，姬霜也差不多一壇酒入肚，同樣喝了一壇的俞清遠早已整張臉埋在桌上，不省人事。杜笙一笑“我說的沒錯吧。”


  她揮揮手“醉了好，醉了安靜。”


  杜笙看著她，輕輕一笑“我是第一次看你喝酒。”


  她一笑“是嗎？我好像也是第一次在府裏喝酒。”


  他在她耳邊小聲道“酒量不錯。”


  她推了他一把，笑道“去！”


  他小聲道“現在睡會頭疼，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她點點頭，忽然望到了沉睡的阿遠“他怎麽辦……”


  杜笙一笑“不管他！”


  她一笑，和他走了出去。


  院裏隻有涼風吹過，湘夫人走進院裏，四處尋找著姬霜的身影，她忽然看到了俞清遠，走進他屋裏，無奈的笑道“怎麽喝這麽多……”


  她輕輕推了推俞清遠，隻見他慢慢的撐著桌子站了起來，雙眼迷離的望著她，忽然，她的樣子似乎和記憶力的某一個片段重疊，他心髒重重的跳了一下，他痛苦的捂住頭“唔……”


  湘夫人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阿遠……？！”


  他猛然睜大眼睛“是什麽……到底是什麽……”


  湘夫人一愣，輕聲道“你怎麽了……”


  他緊緊捂住頭“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她有些不知所措“你是俞清遠啊，你到底怎麽了？！”


  他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讓她膽戰心驚“俞清遠？哈哈哈……”


  她不斷的後退，因為她看到了他脖子上細細的疤痕，還有他頸後用來易容的銀針。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一時之間腦海一片空白。而俞清遠沒有察覺，隻是扶在桌子上，低著頭。


  她左右顧盼，腦海中冒出一個荒誕的想法，但又很快否定了。她望著俞清遠陌生的臉龐，喃喃道“你是誰……”


  俞清遠抬起頭，望著她，腦海中一片混亂“……失禮了。如果沒事……請回吧。”


  她猶豫地看著他，轉身走了出去。


  俞清遠關上了門，黑影再度出現在身後“你以後莫要飲酒。不然會出事的。”


  他轉過身，看著她“……知道了。”


  女子緩緩從鬥篷之中抬起頭，正是住在鬼市的虞蘭“你認得姬霜？”


  他點了點頭“嗯。怎麽，你也知道？”


  她罕見的一笑“她是我親生姐姐的女兒。”


  他頭有些疼，倒在床上“這樣啊。要我和她表明身份嗎。”


  “你自己決定。”


  他點了點頭。


  她忽然開口“你不是成天說要報答救命之恩嗎。我現在有事拜托你。”


  他看向她“是什麽。”


  “……保護姬霜。”


  他坐起身“姬霜……”


  “就是千辰。”


  他微微眯起雙眼，姬霜，那是她本來的名字嗎……姬霜……腦海中忽然掠過一個金色的身影，虞蘭一皺眉“怎麽了？”


  他搖搖頭“沒、沒有。我會的。你放心吧。”


  虞蘭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其實他這樣很危險，不記得從前，身邊的人遲早會察覺。她點了頭“那拜托了。我先走了。”


  “是……”他點了一下頭，看著她身影消失在房間裏，才躺下閉上了眼睛，醉意上湧，他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