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夢悟
忻仙若無其事地拍拍手,衝他微笑:“不錯,秋遙哥哥很快就認識到了我的本質。可是,要是來興師問罪,你的分量還不夠……”
方秋遙的神色愈發惱怒,數步間的距離頃刻即至,掌中長劍的嚴寒讓周圍花瓣上都凝結出潔白的霜氣來。
“秋遙哥哥,看來你是不肯罷休了。也好,你方才說的話多次提到那個人,已經完完全全惹惱我了。”忻仙甜甜笑著說出憤怒的話語,素手一揚,左手中多出一柄半尺來長的青紋匕首,迎著方秋遙的長劍擊去。
兩刃相碰,發出呯的一聲脆響。嚴寒襲人,忻仙嗬出的氣息在空中變成熱霧。然而青紋匕首上散發著的春暖花開的氣息,凝聚在極小的範圍之內,卻讓白霜劍上的氣勢開始消減。兩刃一觸即分,頃刻間灑下刀光劍影,將周圍空間攪得一片混亂。淩厲的殺氣席卷花叢,無數嬌豔的花瓣綠葉被攪成碎片四濺,失去往日的光澤。
方秋遙此時的戰力,猶在前日與忻仙打過一場的秦言之上。但今夜的忻仙也養好了傷勢,絕非昔日可比。兩人的交手激烈無比,周圍飄零的花瓣被忻仙的力量牽引,若鋒利的刀刃一般向方秋遙襲去。方秋遙的劍上寒光逼人,花瓣上凝結出茫茫嚴霜,紛紛失去了力量墜落。花葉飛舞中兩人的眼神都是無比的冷寂,在美妙的背景下進行著一場華麗的戰鬥。
人影閃爍,急促的刀劍撞擊聲如同演奏一首激烈的曲調,還有催人魂魄的鈴聲鳥鳴為其伴奏。方秋遙如同置身一場極為玄妙的夢幻裏,身體愈發輕盈,揮劍之快更超出了以往的極限,不過對方的青紋匕首也展現出了不下於自己的實力,從各個難以預料的刁鑽角度襲來,其快疾其狠毒其判斷之準令人難以想象是出於這樣一個甜美的女孩之手。為了在凝滯的招式中尋找出路,方秋遙的內心進入了不久前還不敢嚐試的境界。
空靈,寂靜,那漫天飛舞的劍光不再隻展示他所學的劍術,也透出一種發自內心的大氣與隨性。秦言曾說方秋遙的劍式要比自己堂皇,一旦跨入境界,便當仁不讓地表現出磅礴氣勢,反過來逼壓忻仙,任其招式再是詭譎刁鑽,亦隻能逞一時之快。
忻仙嘴角微動,勾勒出淺淺的弧度,嗬嗬笑道:“果然了不起,秋遙哥哥,看來這幾天你的長進不小嘛!”
方秋遙心中微凜,這丫頭還有餘力說話,看來高出自己不少,被壓製隻是一時現象吧!
就在他心神微亂之際,空氣中水光波動,一柄薄如蟬翼的飛刀悄然襲至眼前。此時手中長劍已被格開,擋無可擋,避無可避。緊緊盯著突如其來的殺招,方秋遙幾乎把眼眶瞪裂,心髒在那一刻快要停止跳動。眼看飛刀即將釘入他眉心正中,自己的一生就要至此終結,他的臉上再無一絲血色。
好在飛刀刺入他眉心一點便止,被一隻纖手捏住柄部,未能收走他的生命。
忻仙以她怯怯的眼神望著方秋遙,緩緩拿回飛刀,拭去刀尖上的血珠,忽然在方秋遙煞白的臉上拂過,甜美笑著諷道:“大多數人死前都是這副表情,絕望、悲傷,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你還算表現較好的,沒有嚇尿褲子。不過也可說不定,也許是我沒看出來呢?”她說著故意往他下方瞄了瞄,方秋遙的臉上頓時湧起一片紅。
“又羞又惱,還有些後怕,說不定還有些感激夾雜著怨恨,這就是你當前的心理寫照,對麽?”忻仙湊到方秋遙麵前,快要貼上他的臉,微笑著問道。少女的芬芳滲入鼻翼,方秋遙卻拚命往後避開那張如花似玉的俏臉蛋,怒道:“不要以為憑著武力就能戲弄我!你這無恥卑鄙之人!”
“哦,老羞成怒!嘻嘻!”忻仙聽話地後退半步,雙手交疊著垂下,微微低頭做出羞怯的樣子,“可是啊秋遙哥哥,我已經把你戲弄了,真是對不起啊!我真的不該這麽做……”
“住口!”方秋遙的臉色漲得通紅,收劍入鞘轉身就走,迅速消失在樹叢之後。
忻仙甜笑著目送他離去,搖搖頭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嗬,純真的孩童,也將慢慢染上俗世的汙點……來,讓我看著你長大……”
月光被陰雲遮蓋,無邊暮色籠罩大地。任這滿山春色也沒了顏色,隻能在各自的孤寂中靜渡長夜。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村中人人盡興,歡笑聲漸漸平息下來。他們還需要一夜好好的休息,來迎接明天溫暖的太陽。
秦言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陣後,漸漸進入夢鄉。
他做了一個混沌的夢,夢裏的情形描述不清也記不真切,僅剩下一把劍的印象。
不知身在天國還是深淵,他恍恍惚惚地舞劍,他似乎在沿著一條望不到盡頭的羊腸小道往前走去,周圍朦朧一片,沒有任何指引,隻有他自己在告訴自己,這就是他所追求的道路。走著走著,各種情緒先後湧現,執著、憎恨、猶豫、不屈……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大叫:“你真能舍棄她嗎?你敢發誓永不後悔?”
“她?”他低聲自問,腳下漸緩,語氣不覺有所動搖。
這時候忽有桎梏纏身,巨大的鎖鏈從虛空探出,將他牢牢捆住,前進不得,後退不得,就此僵在原地。
“貪嗔癡恨愛惡欲,七毒纏身,退無可退,若無斬斷虛妄之慧劍,必將困頓於此,永世沉淪!”穹隆中佛音高喝,響若洪鍾,震徹虛空,就連被鎖鏈捆住的囚徒的軀體,也在佛語斷喝下微微顫抖。
佛光照耀之下,身體仿佛一瞬間變輕了許多,鎖鏈一圈圈解開,被佛祖點破的迷途者就要飛升而去。然而就在圓滿的喜悅即將到來之際,受戒者心頭卻又起執念:“眾生有情,何以道卻無情?我若背性離情,此道是否還有意義?”
穹窿頂上的虛空中,宏大浩瀚的佛音答道:“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則冰融,冰融則火滅。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瞑目苦思,麵目時而惶恐,時而嗔怒,時而猶疑,眾多鎖鏈徘徊在他身邊,縈繞不去。許久之後,他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微笑道:“我以有情之身,終究無法離情。也許天下未必就沒有有情之道?”這句話說完,眾鎖鏈一擁而上,再度將他團團捆住。
見此情景,虛空中佛音隻得歎息:“眾生貪嗔癡愛,終為網羅,作繭自縛……”飄渺的聲音越來越遠,最終淡去。
他也發出一聲歎息:“我心中有劍,不斬虛妄,也不斬執念。我曾經說過要和她一起,隻要我不死,這個決定就不會改變。”
天地交界處開始被迷蒙的光暈熏染,空間一層層塌陷下來,整個世界幻滅破碎。
現世的一片漆黑之中,秦言倏然間從床上探起身子,右腕一揚,床頭的長劍已脫鞘而出,在黑暗中劃過,拖出一條優美的弧跡。然後他甩手將長劍歸入鞘中,這時候才睜開雙眼,仿佛從夢中初醒,左手慢慢向前摸去,忽地手指一痛,如同觸到了一根鋒利的細線,他趕忙縮回手,發現指尖已有濕熱的液體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