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如夢
白衣少年越過了小半個碧野城，一直步入西城區某個偏僻冷清的小巷子裏，才長長舒出一口氣，空茫的眼神恢複如常。他靠在長滿了青苔的破牆邊，渾身像被抽空了力氣一般，深深地蜷縮起來。
一個幽淡的聲音在巷子中突兀響起：“你這是怎麽了，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白衣少年略微抬頭，便見一個宮裝麗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的麵前。這是一個異常美貌的女子，不同於慕城雪的溫柔可人和玉寒煙的清冷淡雅，她所擁有的是一種高高在上的雍容華貴。她身著鳳冠霞帔，纓絡垂旒，玉帶蟒袍，下麵月華長裙，白絨皮靴，即便立於破舊的冷巷中，亦如一隻驕傲的鳳凰。
少年隻看了她一眼，複又低下頭去，如玉般溫潤的麵頰上浮現出苦惱的神色，喃喃地道：“不愧是這一代的首席，雖然外表不露鋒芒，實則不在萬流風之下。我用出了「弘生空滅滄瀾訣」，還是打不過他。”
宮裝女子的眉眼中透出幾分淩厲之色，冷聲喝道：“你去找那個人了？真是胡鬧！大師兄明明說過，這個時候不要輕舉妄動，你偏偏要節外生枝！若是計劃因此有絲毫差池，就連師父也保不了你！”
少年嘴角微微牽動，笑如暖陽，眼眸中卻透出淡漠之意：“萬流風說過的話，我就得當成聖旨嗎？他想借題發揮陷害於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女子覺察到他語氣中的淡淡冷漠，心中一痛，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夕顏，你在怨我嗎？現在老怪物十分信任大師兄，大家都得屈從於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何況，此事關係到我派運勢，確實容不得一絲疏漏。你跟他交手，沒有暴露身份吧？”她感覺到少年的手猶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臉色微微一變，“你受傷了？他用了什麽手段，竟把你傷得這麽重？”
少年淡淡地道：“我隻用了「悲笑離合明滅掌」，還有「冷月無聲」，都是我自創的功夫，想必他也認不出來。你回去告訴萬流風，讓他大可放心。”
“你……”
“你不必多做解釋。我跟那人打過一場，倒明白了某些道理。”
“什麽？”
“那就是，再厲害的功夫，一旦為女人所拖累，都會大打折扣。”他一字一頓地說完，輕柔卻堅定地掙開了女子的纖手，轉身朝小巷另一頭走去。
耳後，女子哀切而怨憤的聲音幽幽響起：“蘇夕顏，你竟如此無情！我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麽？”
少年腳步微微一頓，頭也不回地道：“多謝你的好意了。可是，我不需要啊！”
…………
林沐霄殷勤地圍著玉寒煙噓寒問暖，令下人遞來手帕，溫水，羽扇，解暑湯，就差沒搭個涼棚了。秦言也跟著蹭到了一把眾人追捧的滋味。
玉寒煙漫不經心地與林沐霄閑聊幾句，朝秦言遞來一個眼神。秦言立時會意，道：“那胖子還在呢，剛才就一直色眯眯地盯著你看，口水直流，還吃了兩個大雞腿解饞。”
“哪個胖子？”林沐霄第一個沉不住氣，放下羽扇，惡狠狠地左顧右盼。
他很快就從人群中尋見那胖子的身影，果然如秦言所說的那般猥瑣淫邪，當即怒不可遏，氣衝鬥牛，恨不得一個鷂子翻身躍過擂台，就像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一般，給那家夥照腦門來上三拳，逼問他為何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如何敢在三爺麵前褻瀆仙子！
秦言道：“師姐，我們去跟他打個招呼嗎？”
“去吧。”玉寒煙語氣中聽不出感情波動。
“何須勞煩玉姑娘親舉玉趾，在下去把他打發了就是！”林沐霄這會兒已經顧不上林家子弟的風度了，要不是人群擁擠，他已經一個箭步衝出去了。
秦言忙拉住他，道：“林兄且住，莫要得罪此人！”
“得罪了又怎樣？”林沐霄怒火中燒，心道這碧野城難道還有我林三爺得罪不起的人物？
“這個嘛……”秦言看了一眼玉寒煙，眼珠一轉，道，“實不相瞞，我師姐近日紅鸞星動，情劫將至，找術士算過了，卻是應在此人頭上。所以嘛，可不能把這未來的郎君給得罪了！”
“什麽？”林沐霄一蹦三尺高，“秦老弟莫拿玉姑娘的清譽說笑！”
“不信的話，你自己問她好了。師姐你說是不是？”秦言說著朝玉寒煙擠了一下眼睛，玉寒煙桃腮帶暈，回了一記白眼。
“玉仙子，這種事……”林三爺轉過頭，情急之下，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玉寒煙哼了一聲，聲音如風動碎玉，緩緩地道：“不錯，吾確跟此人有緣。”
這一句簡短的回答頓如一個晴天霹靂打在林沐霄的腦門上，他腳下踉蹌幾步，感覺自己就像挨了魯提轄一拳似的，鼻子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
林沐瑤和慕城雪的臉色也變得十分古怪，心道秦言方才竟然不是說笑，堂堂九龍峰玉仙子竟然真的對一個又老又矮的胖子產生興趣了？這個口味著實讓人不敢恭維啊……
林沐瑤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家三哥，搖了搖頭，不僅為他的眼光，也為玉仙子的眼光嗟歎不已。
林三爺渾身發顫，好不容易才恢複了幾分冷靜，竭力保持嗓音不變調，凝聲道：“既然要去打招呼，這裏人多擁擠，就讓在下為玉姑娘開道吧！”
玉寒煙回頭看了他一眼，歉意一笑，道：“不勞煩三公子了，我還是慢慢擠過去吧，要是去的人太多，怕驚嚇到他。”
這一笑如春花初綻，明豔無方，卻徹底擊潰了林三爺的心防。他緊緊盯著玉寒煙離去的背影，全身上下都在打著哆嗦，目光中盡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詭異的事物，若非他身旁的兩個隨從攙扶著他，恐怕他已坐倒在地。
林沐瑤歎了口氣，右手搭在三哥肩膀上，安慰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事古難全。你呀，還是回去歇著吧！”
林三爺嘴唇蠕動，喃喃地道：“她怎麽會，怎麽會……”
“唉！無論哪方麵，你都比那胖子強一萬倍，但人家仙子眼光不同於世俗，偏偏就看上他了，你也沒辦法。”林沐瑤搖了搖頭，自己也覺得荒謬。
可憐的林三爺目送玉寒煙在人群中前行，離那胖子越來越近，他的臉色愈發難看了，蒼白得就像方從千軍萬馬中逃生的落敗將軍。
“我……我是在做夢嗎？”
“是啊，你就當是做夢好了。”林沐瑤在他肩膀上拍了兩拍，“回去睡一覺，等這場夢醒來吧。”
林三爺艱難呼吸著，眼看著玉寒煙就要抵達那胖子麵前，他終於忍不住挪開視線，臉上掛著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道：“小妹你說的對，我要回去睡一覺了，讓這場該死的噩夢早點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