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歸於本心
秦言身軀一顫，腳步頓了一下，終究沒有停下來。
無論時隔多少年，他都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那是自他出生以來就銘刻在靈魂深處的、一直到死也不會忘記的，母親的呼喚。
多少次魂牽夢縈，多少次在絕境之處、在瀕死關頭回響在耳邊的聲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對這個聲音有多麽渴望眷戀。
然而這一次，他卻不能回頭！
見他置之不理，身後的聲音開始轉為惶急：“言兒，你怎麽了，你不認得娘了嗎？你別走啊，讓娘看你一眼，就是一眼也好啊……”
秦言加快腳步，低頭猛行。
女子的聲音在背後哭泣：“言兒你別走啊，別生娘的氣。娘沒有照顧好你，是娘對不起你，可是娘真的好想你啊，你就讓娘看一眼好嗎……”
秦言心中一陣撕心的疼痛，卻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終究漸行漸遠，女子的哭聲也漸漸低不可聞。一陣疾走之後，終於再也聽不到後麵的聲音，他才停下腳步，低頭猛地喘出一口氣。
老娘啊，我倆之間還分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一切皆是天意弄人，孩兒注定命途多舛。我想，你是能夠理解我的吧……
等我七老八十了，臥病在床奄奄一息了，你再來接我，好嗎？
正在秦言出神之際，眼前場景忽然一變，視野一下就陰暗下來。等他反應過來，發覺自己已經置身於婆娑門的幽魂殿中。前方高階之上，一個偉岸的身軀散漫地坐在寒冰玉座上，森寂淵深的目光正冷冷地朝他望來。
“跪下。”那人隨意一喝，卻有著讓人無法抵抗的威懾力。秦言膝蓋本能地一彎，就欲向前跪倒，卻於半途僵止，複又緩緩地直起身來，抬眼迎上那人的視線。
昏暗的火把劈啪跳躍，將那人的身影拉扯得如同妖魔一般。他似乎意外於秦言的反應，慢慢地從玉座上站起來，深邃幽暗的目光仿佛要將秦言的靈魂吞入其中。
“言兒，你敢違抗為師的命令嗎？”森冷的話語出口，無盡的殺意洶湧而來。秦言渾身一顫，好像一瞬間被丟入三九隆冬的冰雪中，幾乎連呼吸都要凝固。然而他依舊控製住自己幾乎要戰栗的本能，毫不退避地與對方對視。
師父，如果說我的心靈還有破綻的話，那也絕對不會是你。所以，麵前的這位大神，請不要再故弄玄虛，給我——
“滾！！！”
暴喝聲出口，整個天地都為之震動。就如同一塊巨石丟入了湖中，水麵上的倒影被擊得支離破碎。眼前虛幻的畫麵，森冷的大殿以及玉座上的男人皆化為破碎的紙屑，在來自秦言靈魂本源的精神衝擊下煙消雲散。
“就憑這點東西就想把本少爺擊倒嗎？少癡心妄想了！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統統放馬過來吧，本少爺在這裏接著！”
話音未落，就見一條白生生的玉臂搭上他的肩膀，玉寒煙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師弟，原來你在這裏啊……”完全不同於往日的冷豔高貴，此時的玉師姐聲音柔媚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當她轉到秦言身前，袒赤的嬌軀完全呈現在他的雙目之下，便有一種雷霆轟頂之感自秦言腦後升起，蔓延至整個身軀，好似觸電一般，整個人再也動彈不得。
一陣恍惚之後，周圍的環境又生變化。秦言發覺自身已然來到了一間浴室之中，與玉寒煙一般，浸泡在鋪灑著玫瑰花瓣的池水中，香風撲鼻，引人入醉。玉寒煙的嬌軀在氤氳的水汽中若隱若現，旖旎風情勾魂攝魄。她嬌媚一笑，貼近過來，雙手輕輕拂上他的麵頰，湊到他臉側，以從未有過的嬌柔聲音說道：“小混蛋，你知道麽，從你那一日救下我之後，我的一顆心就已經係掛在你身上了……”
鼻中嗅著佳人幽淡的體香，耳邊蜜語柔情，秦言幾乎就要醉過去了。任何一個男人在這時候都會覺得口幹舌燥，想要做點什麽，他也不會例外。他興奮得麵紅耳赤，湊在佳人耳畔，喃喃地道：“師姐，你真是太美了，我快要忍不住了，這實在是太糟糕了！”
玉寒煙眨巴著如絲媚眼，嬌柔的聲音中透出幾分羞澀：“為什麽……會糟糕？”
“因為我覺得如果這時候臨陣退縮了的話，以後恐怕會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啊！可是，我還要追尋那無上大道，必須得心無掛礙，不能沾染世間情愛，更不能破了元陽之身。所以就不得不舍棄如此美妙的機會，難道不糟糕嗎？”
玉寒煙麵色微微一變，幽怨地道：“難道那虛無縹緲的東西，比我還重要嗎？”
“是啊，我大仇已報，生命裏就隻剩下這一個目標了，你說重不重要？”秦言微微笑著，抬手撥開了佳人柔滑溫潤的玉臂，輕柔而堅定將她推到一旁，而後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身後，玉寒煙低低的抽泣聲傳來：“混蛋，冤家，你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秦言的腳步未作絲毫停留，一直走上池岸，徑直穿過浴室的牆壁，去往那未知的遠方。
本少年貪戀安逸，本少爺兒女情長，本少爺心底裏也有著許多陰暗隱晦的欲望。可是本少爺願意割舍掉這一切，隻為了尋求那最終的大道。
吾之向道之心，未曾一日斷絕！
“真有意思，本少爺越來越好奇了。思念，恐懼，色欲，下一個會是什麽呢？貪婪還是暴戾？”
人人心中皆有欲念，這些欲念促使著人類成長，卻也能讓人淪喪。誰又敢保證，當虛幻的世界能滿足你的一切欲望之時，你還能夠堅持本心不動搖呢？
然而，早在跨越兩界碑的那一步邁出去後，他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一個人的心底，是最黑暗的深淵。前方等待他的，是妖魔鬼怪，是萬丈懸崖——
直到經曆無量劫難，度過了億萬萬年，在苦海的風浪中勉力支撐，才終於抵達了彼岸。靈獸駝他上山，雀鳥為他鋪路，祥雲渡他過河，終歸來到那一處，草木蔥鬱，鳥語花香，安詳寧靜，便是最終的樂土。
當他踏上了這塊土地的時候，一個柔和慈藹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遠來的苦行者，祝賀你通過了考驗，作為橫渡苦海的回報，你將福澤加身，得般若智慧，具無漏金身，參造化之妙，證元真道果……”
這一刻，成功的喜悅溢滿心胸，歡喜得兩眼模糊，他直欲仰天長嘯。更重要的是，已經千百年沒有回過頭的他，心中有無比迫切的渴望，想要看一看停留在身後的土地究竟是什麽模樣。
他偏過腦袋，轉了三分之一的角度，卻又於半途中止，自言自語地道：“這是最後一步考驗了吧？”
雖然已經臨近彼岸，考驗卻沒有結束。那所謂的成功隻是為了讓他鬆懈的錯覺，利用的便是人心虛榮軟弱之處！
假如被勝利衝昏頭腦，貿然回頭的話，等待他的依然隻會是萬劫不複！
“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都是大智大勇之輩、萬中無一的雄傑，難道還不算通過了考驗嗎？如果在這裏回頭都要算上去的話，未免也太可惜了吧！”
他抬頭望著蒼穹層雲之後那一縷金光色的陽光，搖了搖頭，道：“行百裏者半九十，天道便是如此殘酷，沒什麽可惜的。”
此話出口，天與地猛然震動起來，蒼山、草地、靈獸，皆如狂風吹過的黃沙，飛舞著消散。一切虛幻的煙雲散盡之後，他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仍處於迷天大陣中，仍維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剛剛從一次深沉的夢幻中驚醒。
靈台方寸，斜月三星，所謂的千難萬險最終不過大夢一場，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如露亦如電，終歸於本心。
他舉目四顧，周圍一片靜無聲息，卻不複原先肅殺森寂的味道。現在所處的位置，應該是在生門。
那麽，剛才所經曆的種種，又豈止是一場夢幻？
不用刻意內視，他已然可以感受到身體中的變化。原本的一絲靈力又增長了一些，而隨脈搏而動的血氣現在也可以感覺的到，雖隻是孱弱的一點，卻也給了他恢複的希望。而最大重要的收獲，就是變得更加強大的靈魂神識，這才是最本質的自身力量的增長。就算不用搜神咒，憑他現在的感知力量也已經能夠清楚地察覺出，他此刻所處的位置正是兩個空間的交界處，這大概是由於陣法空間與現實空間交疊所引起的落差。
而在一番更加細心的探查之後，所謂的極元迷天大陣在他麵前就再無秘密可言。
那麽，何不趁這個機會，一舉將所有功力恢複呢？
於是，他再一次埋下心神，沉浸在入定的狀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