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軒:當時隻道是尋常
初雪落下,似乎是瑞雪,但……
卻不料,造成了北方的雪災。
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我隻是聽說,我生在冬日裏,出生的那一日下了雪,造成了雪災。
隔年,又是旱災。
宮中都傳聞說,我是個天煞孤星。
我一直都以為,母後就是我的娘親,親生的娘親,可是宮中都在傳聞,說我的娘親其實是最得寵的琴貴妃。
我不信,天底下哪裏會有那麽狠心的女人,竟然放著自己的孩子不管。母後對我很嚴厲,就算父皇很少很少的誇獎了我一句,她也不會對我笑一下,可是對皇兄,也就是歐陽睿,卻總是笑如春風。
我開始有些相信那個謠言了。
或許,琴貴妃有些迫不得已的理由呢。
那是一次國宴,明明每個人都可以去,母後卻偏偏不讓我去,說我去了就是丟人,我獨自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著那些大臣來來回回的敬酒,看著幾位皇兄、皇弟都在裏麵。
卻獨獨沒有我……
我還看到了坐在上麵的琴貴妃,她笑得嫵媚,卻又動人。
我的心中忽然一陣陣刺痛,抱頭哭泣著離開了那裏。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有一些大臣家的孩子溜了出來,將我圍住了,逼在了牆角的地方,嗤笑著我,因為父皇不會管我,所以……不管是什麽人,打我罵我,我因為力氣小,無力還手。
都說,我生在皇家,是丟了皇家的臉。
他們甚至編了一首童謠來笑話我,辱罵我,都叫我“愛哭鬼”,我確實愛哭,因為……如果連哭都不會的話,我想必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為什麽?!為什麽?!
明明皇弟他們都不如我,為什麽父皇就願意對他們笑,卻從來不願意多看我一眼!我到底哪裏做的不好了?!告訴我就不行嗎……
——有娘生!沒娘疼!問是誰!四皇子!出生年,大雪災!隔一年,鬧旱災!沒人管!沒人教!頂著名聲的野孩子!愛哭鬼,羞不羞……
有娘生!沒娘疼!
這句話無疑就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刀,插入了他的心間還不夠,非要“一箭穿心”,將他挫骨揚灰,不讓他好過。
就像是噩夢,日日夜夜都回蕩在他的腦海中,他,隻是個有娘生,沒娘疼的“野孩子”罷了,讓本該高貴的皇子身份都變得肮髒不已。
我實在是受不了,為什麽……偏偏是我……
後來,聽了父皇的話,我開始付出加倍的努力,每日不過隻歇息兩個時辰,剩下的時間就是看書、背書、練蕭、學粗活……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將本該充裕的時間壓榨的絲毫不剩。
我還記得,那一日,當父皇“封四皇子為太子”的消息一出來,很多人對我的態度如同地上到天上的變化,從原本的冷言冷語,變成了諂媚討好。
我仍舊清晰的記得,十二歲那年,我在宰相府遇到了一個女孩,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認出了我身上的衣袍,卻認錯了人。帶著一種天真的稚氣,盡管聰明,卻又會犯傻。
後來,我才得知,那是傳聞的“羲和第一才女”。
我對此隻是沉默,天下間都有一個墨櫪了,所以再怎麽樣,隻是羲和而已。
我討厭那些女人,各個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樣的,不管去誰那裏,都好似隻是去了同一個人那裏。再後來,那次宴會上,出現了一個大言不慚地叫著我“死太子”“臭太子”的人,從來都沒有人那樣叫過我,我隻覺得新奇。
我發現,我居然不討厭她。
那種感覺一點也不像是麵對東宮的女人,我很討厭的就是她們身上的胭脂的香味,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那種香味出現在她的身上,我隻覺得那些都配不上她。
那些,隻是胭脂俗粉該用的東西……
可是,我意外的發現,她和歐陽錦走的格外近,而歐陽錦好像也很喜歡她的樣子,我並不打算這樣介入,隻要她能夠繼續快樂下去,繼續叫我“死太子”,盡管不吉利,但是我卻覺得很開心。
隻是……很開心。
直到父皇臨終前的那一日,他刻意告訴了我很多很多的事情,要我記住,其中,首當其衝地就是——誅赫連氏滿門。
我翻開了遺詔,卻意外地發現了上麵居然是讓我娶雲霞為後!
我尊著上麵的做了,可是她卻悶悶不樂的,好像很不開心,我當時隻是想著,或許再過幾日,她就好了。可是,一連一個月,她都是那個樣子,對誰都是淡淡的,好像沒有什麽感情。
……
後來,還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直覺像是夢一場,不真實。
雲霞,在我心中,她就像一個夢,可望而不及。
對於她的一切,不管是撒嬌,爭執,還是什麽,我始終都是抱著“將來一定會辜負她”的那種心態,因為,我要做的是滅了赫連氏,可是……
雲霞,她姓赫連。
她的孩子掉了的那一日,或許人人都以為我仍舊是平靜的樣子,可是……我很心疼。心裏很疼。隻是,並不想讓“愛哭鬼”的那段記憶再回來,隻是強忍著心中的痛楚,去對著畏懼著我的她微笑著,安慰她。
哪怕,從來都沒有一個人想過要安慰我。
從來都隻是我安慰別人……或許,安慰她,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吧。
她居然離開了皇宮,第一日,我想著,或許放她離開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到了後來,我發現我居然忍受不了身邊沒有她的那種孤寂。我對於雲霞的感覺,始終都是“不討厭”,哪裏設想過,我居然會忍受不了沒有她。
我隻是努力克製著自己,不去找她。
……但是,日複一日,我隻覺得心中很難受,從一開始的隻是做做樣子但是並沒有真正下令去尋到後麵的親自去尋,我隻是在中間懂得了,原來,我真的愛上了那個人。
不管她愛不愛我,隻是我愛她而已。
我不懂什麽叫做“暴殄天物”,但是,隻要能夠讓她知道,我在尋找她,那就足夠了。於是,在重日那一天,我在很多盞孔明燈上寫了“雲霞”二字,直到手酸的不能再酸了。
特別是祁夏,我似乎有種感覺,她就在那裏。
果然,我在那裏看見了她……
原本,應該這樣回去的吧?可是為什麽,她又要再一次地離開……難道,我真的就那麽令她厭惡嗎?我心中這樣想著,苦笑著回了皇宮。
既然,她不願意再留在我身邊,我也沒有必要去強求。
若是她回來的話,我一定會迎接她的。
幸運的是,我終於還是等來了她。
或許,在這一場感情中,我永遠都是那個被動的,在她說完之後應一聲“好”,並不是敷衍了事,我隻是不懂,除了一個“好”字,還有什麽可以表達自己的心?
我從來都不怪她,一是因為他舍不得去怪她,而是因為,我也不配去怪她。我本來接近她的目的就是不純的,她如果知道了,一定會痛恨我的。
再後來——
我逐漸能夠感覺到,誅連赫連氏的那一日越來越近了,我手中的把柄以及罪行早已夠誅赫連氏幾次都可以。
這個時候傷心,總比那個時候絕望要好。
我故意做出在她的麵前透露了那些事情,果不其然,她信了。
但是,接下來的一件事情,卻成了改變我與她之間的關係的橋梁。
悠國不自量力地三番幾次地在邊疆鬧事,或許,是時候該去滅了悠國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會過去!雲霞……到底還是傻……她不懂她一去,就會讓我有著軟肋,就會讓別人拿捏著我一步一步走。
就好比江塵湮。
我又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將她送回去,畢竟太危險了,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他該怎麽辦?無奈之下,他隻得留下了她。
……
直到最後,我的腦海中仍舊在翻騰著她墜崖的那一刻,那飄逸如蝴蝶般的身影,臉上還掛著一串晶瑩的淚珠。披帛掉落在了懸崖上,我卻隻能攥著披帛無能為力。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可是後來,正如同這句詩中般,我從來都沒有料到,她就會那樣生生地從我的世界中消失,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看到她掉下山崖的那一刻,我忽然間體會到了心死的感覺。
想要說些什麽,可是話語到了嘴邊,卻隻剩下撕心裂肺地一句話:“雲霞——”
我尋了她好久好久,可是卻始終都沒有找到她。
這次,我難道真的將她弄丟了嗎?
雲霞,你回來好不好?雲霞我會改的,改掉我那些不好的地方,但是,你回來好不好?
似乎上天真的聽了我的話,居然讓她又出現在了我的麵前。我不能以自己的真麵目出現在風言,隻能裝扮成一味“青衣男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
將朝中的事情甩給了歐陽錦,讓他這幾日回去幫忙處理,我自己出來找雲霞。明明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卻始終不敢去看她,以我真正的身份。
我又回去了,如果,雲霞你還會回來長安的話,我就去找你。如果你再也不來了……我祝你幸福、快樂就好。
其實,我的心願始終都很簡單,隻是這樣的一句話,可是,就算是到了最後一刻,我放她離開長安,放她和江天啻在一起,我卻始終都拋棄了我心中的願望。
麵對著那些螢火蟲,又會有誰知道,其實,我付出的多少,最後不過也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或許被時間掩埋,或許隻是在史書上寥寥了一句記載。
雲霞,我愛你。
祝你,幸福。
願,安好。
求不見。
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