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稻米的譴責（九）
肖嵐沒有想到現在的人販子已經敢那麽猖狂了，居然敢當著麵直接就問是否要販賣孩子。
人販子大膽說出來意，王牛光震驚了，沒有繼續回應。聽到人販子的話，王丫連忙躲到了肖嵐的懷裏，緊緊抓住肖嵐的衣服，內心恐懼。而肖嵐不過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人販子，沉默著。
沒有人回話，人販子也不覺得尷尬，繼續厚著臉皮慫恿肖嵐說：“老漢，你這娃子水靈，看起來也聰慧我可以給你一個好價錢，一袋玉米夠不夠？”
大饑荒缺得就是糧食，自然是要用糧食來換孩子，不得不感歎人命之賤，一袋玉米就可以隨意販賣。
“滾，我們不賣孩子，哪裏來的滾回哪裏去！”
回過神的王牛光被人販子說的話給激怒了，惡狠狠的瞪著他，要不是背上背著竹簍，他一定會馬上上去揍他。
人販子選擇性無視王牛光，而是暗自觀察肖嵐的表情，也明白了對方沒有販賣孩子的意願。不自討沒趣，人販子對於王丫也隻是感興趣，又不是那樣貨源，放棄這個，找下一家就是。
“看來你們還不明白現在的世道艱難，一袋玉米我都可以買到三條人命了。如果之後有這個念頭了，可以來找我，我就在縣城裏麵。”
聽這話，人販子是放棄了，可是他篤定肖嵐會回頭去找他。
畢竟這樣的人他見得太多了，一開始信誓旦旦說不賣，後麵倒是草草低價賣了孩子，就是為了一口飯吃。
走之前人販子還瞧了王丫一眼，露出勢在必得的笑。
人販子走後，肖嵐也叫住了愣神的王牛光說：“走吧。”
王牛光在原地沒有動，不知道為什麽，他是心情瞬間低落了起來，不解的問：“阿爺，為什麽他可以那麽不要臉，上來就問賣孩子？”
“他已經那麽做過很多次了。”肖嵐低頭安撫已經被嚇壞了的王丫，沒有看王牛光，麵無表情的說。
王牛光是被自己的姥姥撿到的，他也知道自己是被父母丟棄，所以剛才麵對人販子才會那麽生氣。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會有父母想把自己的孩子賣掉。
王牛光頓時決定背上的竹簍重了起來，渾身沒有力氣，傷心的問：“很多人賣孩子？”
“養不活就賣，賣了自己可以活，孩子也可以活。”肖嵐從利益角度為王牛光解釋了一番，很多時候父母舍棄孩子都是逼不得已。
家裏麵沒有吃的，把孩子賣掉可以換糧食，而孩子在人販子那裏也不用被餓肚子。
這樣的“雙贏”，不免有點悲哀。
王牛光不在說話，低垂著頭。在肖嵐懷裏麵的王丫經過剛從人販子的一嚇，聽到肖嵐所說的話，她當即就哭泣了起來。
“阿爺，如果沒有吃的你回賣丫丫嗎？丫丫以後可以少出點，阿爺不要賣丫丫好不好？”王丫哽咽著，用幾乎懇求的語氣拉著肖嵐的衣服說了上麵的話。
“嗯，不賣，阿爺不會賣丫丫。”肖嵐一字一句的認真回答。
遇到了人販子，讓三人的情緒都變得不太好，所幸後來都沒有又出現這樣的情況。三人走出了縣城之後，在一個大樹下找到了可以休息的位置。
肖嵐剛一坐定，王牛光要離開了。他放下竹簍，跟肖嵐說了一聲，就前去縣城門口守著。王牛光跟在肖嵐旁邊是為了混飯吃，他的姥姥才是他最在乎的人。
如果王牛光今天還是沒有找到他的姥姥，他也是會回到肖嵐這裏的。至於還會不會像之前一樣回來，誰都不知道。
肖嵐就坐在大樹下，遮擋住了毒辣的太陽，望著遠處大道上不停來往的難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王丫因為沒有事情，臨近中午也就睡起覺來。
夏風吹拂，蟬聲四起，肖嵐拿起水壺，“咕嚕”喝了一口，全世界靜得好像隻剩下他一個人。
可大樹下並不隻是肖嵐一家在暫待，除了他和王丫，還有一家四口人拖著牛車來到這裏打地鋪。
他們也進過城，也頗為絕望的走了出來，就沒有心思再東奔西跑了。
這時，一個跟肖嵐差不多年紀的老漢走了過來，坐在了肖嵐的附近。他手中拿著水囊喝了起來，其實是來找肖嵐聊天的。
兩人坐了很久，都沒有說話，肖嵐也認同了對方的存在，畢竟這裏不是他一個人的地盤。
許久過後，來到的老漢放下了水囊，率先開口說話了。
“老哥，你從哪裏來的？”老漢一邊低著頭把水囊拉緊，一邊對肖嵐說。
兩人的年齡從麵相來看差不多，老漢稱號肖嵐“老哥”何嚐又不是帶著尊敬和試探。
肖嵐眼神直視前方，思考過後回答：“南邊。”
他可以明白對方的來意，一個陌生人來到你的附近暫待，是個人都要懷個心眼來打探一番。肖嵐選擇這裏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視野開闊，而且人相對少一些。這裏周邊根本沒有一個無人區域，就必須跟周圍的人打交道。
“南邊啊……”老漢對著肖嵐的話反複琢磨，呢喃著，最後說，“我是北邊來的。”
“北邊怎麽樣？”肖嵐對北邊抱有興趣，他真在想著下一個目的地，每一個區域的信息對他來說都是很重要。
老漢搖搖頭，一臉晦氣是說：“不好，人死得多，比這裏還多。跟我來的一家五口，死了三個小孩，最後把老婆和孩子都賣了來換糧食，最後還是沒有撐過來，餓死了。逃得出來的活著，逃不出來的就被打死。”這件事情是他的親身經曆，現在都還曆曆在目。
老漢說完後，繼續問肖嵐：“你是剛來到這？”既然肖嵐會問北邊的情況，在老漢看來八成是剛才南邊到這裏的，什麽都還不熟悉。
“是，昨天剛到，進去就出來了。”肖嵐點頭。
“老哥這你可就做對了。”老漢鼓勵肖嵐的做法，甚至想拍手叫好，他繼續說，“那裏麵根本就是幌子。這年頭，人命賤，不值錢，打死一個少一張吃飯的嘴。”
肖嵐遠望不停從遠處趕來的難民，沒有回話，可以想象他們之中有多少人帶著希望到來，懷著絕望離開。
大饑荒時代，一死幾千萬，人命確實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