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錢財乃身內之物
當夜離影被阿尤硬拖著到了世子府的一處牆根,當阿尤麻利的掀開那厚厚的青草,當那掩藏的十分好的半圓形的,俗稱狗洞的東西露出來的時候,夜離影承認了一個事實,阿尤不但十分習慣於離家出走的,還十分擅長離家出走。
陽光燦爛,春風拂麵,花香沉醉,夜離影帶著阿尤在街上閑逛,從女子的絲絛朱釵,到熱騰騰的豬肉包子,再到了甜膩膩的冰糖葫蘆,最後收獲了兩隻精巧的麵具,一隻猙獰的夜叉,一隻花臉的孫悟空。
直到阿尤嚷嚷著餓了,兩人才進了一處裝飾華麗貴氣的館子,剛進門,阿尤便一陣旋風撲到了最近的一張桌子,那張桌旁卻已經坐著一個素色衣袍的男人。
不省心的娃啊!夜離影跑過去,歉然道,“打擾了,抱歉……”抬頭的瞬間,卻見此人手中端著的一隻瓷碗正傾斜著,那散著穀香的純酒正朝阿尤嘴裏流淌。
“怎麽能給阿尤喝酒呢?”夜離影一把拉過阿尤,怒目看著此人,適才看清是一個長相清俊的中年男人,但看樣貌,年輕時候必然是引了無數美人折腰的,那細長的眉角下居然長了一顆淡淡的淚痣,和她的一模一樣,這寧她突生親切之感,此人看見她也顯得十分吃驚。
夜離影笑了下,“我臉上的疤,閣下可看的清楚,要不要我在走的進些。”
男人不答,隻是仔細的盯著她看,卻不單單是臉,他無禮,可是,她卻居然沒有生氣,良久,男人的目光才又停在他臉上,幾分惋惜,“姑娘的臉,什麽時候弄得,還痛不痛。”
夜離影愣了下,笑了,“多謝關心,早就不痛了,皮相乃身外之物,怎麽會痛呢?”
男人蹙眉,也笑,“那依姑娘隻見,什麽是身內之物呢?”
夜離影又愣,“……錢財。”
“呃……好喝……”阿尤忽然插話。
“……”男人摸了摸阿尤的頭,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酒,夜離影覺得一陣茫然,轉身正要找空位子,忽然男人道,“這張桌子,我一個人坐,這些菜和酒我一個人吃,也吃不下,姑娘和阿尤可以坐下。”
“阿尤?”
夜離影扭頭看他,他臉色自然,說,“不是嘛,我聽見小姑娘你這樣叫他。”
阿尤自以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叫了聲好耶,就要跑過去,夜離影拉住他,“謝謝閣下好意,我……”視線掃了一圈,發現沒有位子,“嗬嗬,我就卻之不恭了。”
夜離影高聲道,“小二哥。”邊叫邊將手中的戰利品一股腦的放在桌上。
肩搭白巾的小夥計熱情的招呼過來,夜離影望著阿尤,發現他居然和中年男人坐到了一張板凳上,兩人正樂嗬嗬的在笑,這個人不是個人販子?夜離影清了清嗓子,“阿尤,你吃什麽?”
阿尤小臉紅撲撲的仿佛是醉了酒的樣子,呆呆的望了望旁邊的中年男人,“外公,外公,您想吃什麽?”
“阿尤,不要亂叫!”……就算要叫,不該是爺爺麽?
中年男子不以為意,“外公有酒就成,這一桌子都是外公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你喜歡吃的,阿尤你想要吃什麽?”
“這一桌子都是阿尤喜歡的啊……唔,還差……”阿尤想了想,“紅燒鯽魚。”
夥計麵對著阿尤,賠笑道,“對不起,小客官,眼下點不了紅燒鯽魚這道菜了。”
中年男人道,“清蒸鯽魚?”
夥計扭身麵對著中年男人,繼續賠笑,“對不住,小的沒講清楚,是鯽魚沒有了,客官點點別的,鮮活的鰱魚,做成的‘龍鳳呈祥’?”
“這樣啊,”阿尤望了望屋頂,“那水煮鯽魚?”
夥計瞪眼,中年男人擺擺手,“若是還不行,那鯽魚丸子如何?”
夜離影詫異的瞪著中年男人,一手捂住阿尤的嘴,在阿尤嗚嗚聲,夥計的冷眼和中年男子極為歡樂的表情中,幹幹笑著接過館子自治的方便點菜的小冊子,隨意的點了幾樣和魚沾邊的食物,男人再添了幾道,打發走了夥計。
這頓飯吃的極為怪異,阿尤居然殷勤的給中年男人斟酒,中年男人邊喝著酒便阿尤挑魚刺,兩人仿佛忘年之交,夜離影以眼色暗示了幾次自己的不滿,被阿尤報之以白眼,倒是中年男人發現她隻顧扒飯的舉動過於古怪,“你怎麽不夾菜。”說著,給她夾了一筷子雞肉,金黃酥脆的‘叫花雞’,這是方才他添的菜色,“這個你喜歡嗎?”
夜離影怔了怔,正吃著魚的阿尤,搶聲道,“是娘親喜歡的。”
中年男人的臉色一動,又夾了幾塊雞肉給她,“喜歡就多吃點,這個真是你的兒子。”
“謝謝,”夜離影接過雞塊,嚼了,看了看阿尤,“是我兒子。”
“這樣……有趣的兒子,不知道姑娘叫什麽名字?”
夜離影未答,阿尤揮舞了筷子,“娘親叫夜離影。”
“那我可以叫姑娘……離兒麽?”阿尤抬了頭,樂嗬嗬道,“當然可以啊,外公我還要吃魚。”
中年男子似乎頗為滿意,點點頭,給阿尤撥了白嫩的魚肉,朝她道,“姑娘很是福氣,想必你相公待你是很好的吧!”
正說著這話,中年男人發現自己的衣角讓人拽了拽,順著夜離影和阿尤的視線,他看見了一個老乞丐,一個很髒的婦人老乞丐,她對著中年男人怯生生著沙啞的嗓子,“老爺,老爺,賞點錢罷,我好幾天沒吃飯了。”
夜離影打量了她,彎腰駝背,衣衫襤褸的,腳上的草鞋還破了洞,攥著泥土的指甲露了出來,是很髒的,髒的像是一塊黑炭,特別是拽著中年男人衣袍的黑鳳爪,留下了醒目的黑色印子,水墨印子,中年男人顯然也發現了,盯著那處沒有反應,蹙著眉,一臉的複雜。
夜離影草草的掃過男人,朝老婦人道,“這位老奶奶!”
老乞丐望向了她的臉,流出了一絲恐懼,夜離影扶住額頭,心想早知我該戴麵具了啊!笑嘻嘻招呼她別怕,從懷裏掏了掏,赫然,一隻錢袋,老乞丐眼睛一亮,蹣跚的走到她身邊,她拿了些錢,塞進老人手中,“這些,給你……還有這些,這些……”
她開始將方才戰利品中可以吃劃撥出來,給老人,老人長滿皺紋的臉擠出笑,連連稱謝,中年男人默默然喝著酒,望著他們,動了動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人收了東西,因為害怕店家驅趕,就離開了,夜離影聽見中年男人笑了聲,她扭頭道,“閣下,笑什麽?”
“沒事……”中年男人朝她道,“隻是,聽你說著這麽多的話,口音該是川中,梧林郡的,不過也無所謂的,姑蘇城的口音和那裏很像,也是很快就可是熟悉的。”
夜離影嚼了雞肉,悶悶道,“閣下說的對,我的確不是這裏的人,我和阿尤的口音也決然不一樣。”
“如何?”中年男人停住了手中的酒。
“這個孩子是我拐來的,當然和我說話的口音不一樣了。”夜離影答非所問道。
夜離影瞅著中年男人的笑意止住了,啪啪阿尤的小臉,又道,“您看著這個娃娃如何,模樣俊俏,靈氣逼人,我正在找脫手的人家了,您瞧著喜不喜歡?”
中年男人愣了,半響,“離兒你騙我作什麽?”
夜離影咽下雞塊,抹抹嘴,放下碗,拉起阿尤的手,大叫一聲,“夥計結賬。”
“你……這是怎麽呢?”中年男人道。
夥計走了過來,朝桌上的東西瞅了瞅,喜滋滋對夜離影說,“這位姑娘,一共五兩銀。”
阿尤在一旁仰著臉,嚷嚷道沒吃飽,不走!夜離影淡淡的掃過中年男人,隻是抽著嘴仔細的挑了幾盤,放到自己麵前,道,“這些,我結,其餘的與我無關。”
夥計一陣尷尬,阿尤哇哇大叫起來指責她占人家便宜,夜離影單手抄起那個俏花臉的孫悟空蒙住阿尤的臉,“阿尤,你連娘親都騙起來了麽,娘親我騙人的時候,不知你還在哪裏呢……”她朝中年男人斜了一眼,“你們分明是認識的,對不對?”
中年男人自知被看穿沒作言語,夜離影有些生氣了,是真的生氣了,難道她看起來真的很好騙麽,是誰都可以騙到的麽,明明這一桌子菜都是阿尤喜歡的,明明這兩人是很親密熟悉的,她伸手掏銀子,掏啊掏的,錢袋子怎麽沒有了,她僵住了。
她眉目間神色,叫夥計幾乎看見她腦門上的閃亮亮的‘吃白食’三個大字了,他哼哼然,鄙夷著試探說,“姑娘,莫非是忘了帶錢?”見夜離影沒做聲,他終於肯定是沒有銀子了,笑臉忽然冷了,冷冷道,“白吃白喝,也不瞅瞅地方,在我們低頭撒野,膽子不小啊。”
夜離影笑了,正要回嘴, 阿尤費了大勁終於將麵具扒下來,指著夥計的鼻子,“娘親才沒白吃白喝叻,你才是白吃白喝叻……”他說著,很自覺地,氣鼓鼓的去扯中年男人的腰際的錢袋,扯不動,他急急道,“外公給錢啊,給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