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兩人把守的小黑屋
她一驚,回頭便瞅見他,斜斜的倚在門框上,一襲月藍衣袍融入夜的青黛色,依稀可辨的身形,似笑非笑的語調。
“啊!……”忽視他似責非責的話,她小跑過去,眼角眉梢全是笑,“少爺,您回來了。”
他睥睨一笑,站直了身子,道,“小離,你真是有心啊,知道少爺懶,幫少爺我將衣裳都晾曬好了。”
“謝謝少爺誇獎,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少爺滿意就好!”她笑的一派心安。
滿意?是挺滿意的,幾不可聞的輕聲一哧,他望了望那圍著碧水的翠竹,那是他不遠千裏引來的龍鱗竹,鬥雨淩霜,傲首群篁,他視如珍寶,可是,她居然用來晾曬衣裳……
“少爺,衣裳全部洗好晾好了,天也黑了,您也要休息了,這兒是不是沒奴婢什麽事了……”她低聲試探著問著,心裏惦記著方九綾的棋盤,這樣晚的時候,柳浮羽應該早走了。
“兩隻手伸出來。”
踟躕一下,覺得他聲音清冷,她依言伸出手,懷裏巧然一重,四方寸薄的東西,觸手冰硬,是方九綾的棋盤,她抬頭古怪看他,夜色彌漫在眼前,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什麽,小離你不是要回去麽?”他淡然道。
夜離影穩了穩懷裏的棋盤,雙手放在那彎著牡丹狀的托手處,那兩處,殘留著他大手的餘溫,那般柔軟溫煦的溫度,恰似暖雲撫過她冰涼的手掌。
“不舍得走麽,是想留下來陪我?”
手又涼了回去,她瞪眼,嘴角微抽,逃之夭夭。
***
冰涼舒適的風,順著那精美的香樟木鏤空窗子,徐徐流入,緩緩襲人。
屋裏,小巧可人的琥珀色楠木床上,粉色紗質床幔裏,方九綾呼吸均勻,白皙的小臉,臉頰上微微的紅色,好像春日枝頭朵朵嬌嫩的桃花,悄然綻開安詳靜美,剛洗過花瓣澡,她嬌小玲瓏的身上,還殘留著夜離影悄然灑下,淡如雲煙的‘夢香’。
那一身紅衣,纖削的指尖拂過那輕漫飄然的粉色紗幔,望著床上的寧靜美好的容顏,低低的喚了幾聲,夢中人沒有回應,唯有梨渦點點笑意。
夜離影歎了一口氣,淡聲道,“好好睡罷,這香很好用的。”
緩緩走出門去,一襲紅衣飛身朝外,瞳孔深處裏,那一處,樓宇威儀,門口,兩人青年男子,身姿挺立,神色嚴峻,眼光如鷹,手中大刀迎光發亮,陰寒刺眼……
夜色如墨,夜影斑駁。
輝煌的樓宇,玲瓏的飛簷,四角,高高懸掛著剔透的琉璃燈,燈光流紫濺紅、如夢似幻,朦朧間,勾勒出樓宇精致絕倫、獨具匠心的輪廓。
她伏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璀璨如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那燈下,琉璃煌煌,人影幢幢,門口站著正是那兩個青年男子,一律黑裝,手握大刀,肅穆而立。
她喬裝打扮來了這裏數月,這月華山莊全莊上下分外鬆懈,殿宇樓閣除了小姐少爺的住處,其餘沒有一處是不能隨便走動的,除了這裏,古古怪怪,專人把守。
背靠著粗壯的樹幹,一手微然支著下額,她側著臉,靜靜的等著,妖嬈醉醺的琉璃光下,那兩人麵色泛著倦怠的紅暈,那顏色好似飲了醇厚的美酒一般,纖削的指尖輕快隨意的在白皙麵頰上點著節奏,哼!他們不睡覺難道還能不入廁不成?
閑閑的打量,眼前輝煌的樓宇,突起而建,獨立傲然。
胭脂朱紅牆,幽藍琉璃瓦,分約兩層,二樓的四麵鑲嵌著瑰麗的雕花鎏金紅木長窗,一樓的三麵雕刻著腳踩祥雲,口銜牡丹的金鳳凰,一麵兩扇類窗的雕花鎏金紅木長門,兩人把守卻沒有上鎖,是進出此樓的唯一途徑。
漫漫長夜,冷風颯颯,樹枝顫顫。
眼睛發澀,手腳冰涼,她不耐煩的收回手指,想來,今晚,他們是不會入廁了,果真是跟主人一個德行—討人厭,失望的抬頭望了望天空,星鬥棋布,明月高照,她暮然笑了,突然想到了一件有趣好玩的事。
眼角一斜,她輕然扯下一片樹葉,綠嫩如碧,輕薄如羽。
掂在瑩白的掌心,她單手於眼前搭了一個小棚子,雙眸粲然,四麵八方眺望,眼角揚起,暮然定在某一處。
嘴角蕩起點點漣漪,她對著葉子輕嗬了一口氣,葉子飄離掌心,她亦飄離了樹。
夜色好似無邊無際的黑碳色潮水,徐徐淹沒吞噬了這院子裏原本零星的景物,薄薄月光灑向夜色,便是灑在潮水水麵,浮光掠影間,全然如冰寒冷的白光。
月光,輕薄如冰消,紅衣,妖豔如火焰。
夜離影踮起腳尖,半蹲在梨白病美人—柳浮羽,幽謐閨閣的脆弱青瓦之上,冷風獵獵亂發,琴音錚錚掠耳。
琴音,是從梨白美人閨中傳來的,夜離影伸手掀開一片青瓦,隻覺一陣張狂玄風撲麵而來,且澀且苦、且亂且冷、且燥且淒,五味成雜間、一團絲麻繞她一身。
柳眉一蹙,她抓住青瓦的手,纖削的指尖,順勢將青瓦劃破一道痕。
琴調,依稀可辨的應該就是‘雪殤’,因為方九綾這幾日也是沒日沒夜的彈奏這曲子。
可是,傳說中,琴韻……怎會如此……絕世的‘素羽琴仙’,琴音怎會如此?
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心中的被柳浮羽撩起的紛亂不適,夜離影聚神凝目。
閨閣中, 桌椅櫥凳,擺放的錯落有致;梨白紗幔,用銀勾微微撩起,無端掉落的大半,如刀將室內割開兩邊。
一邊,一張梨木長幾,一端絕世木琴,一隻冷銅雕爐,幾縷青煙寥寥,有美一人,一襲梨白衣裳曳地濺淚,纖纖玉手,在細如發絲的琴弦上,忽快忽慢的跳動。
“小姐……”蚊翁一般的聲音,那杏臉桃腮的丫頭從視線盲處走出,一臉的擔憂的望向專注撫琴的白衣女子。
她在撫琴,麵色淩霜,柳眉含愁,雙目如銅鎖,牢牢的鎖著那錚錚有聲的琴弦上,並沒有理會旁人,隻是在撫琴,好似在這屋裏本就沒有旁人,她的眼裏隻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