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亡者孤獨
戰紀二年夏初,空望山上。一個孤獨的身影在渺無人煙的山路中上緩慢前行。
“噠噠噠”
細細看去還隻是個少年人模樣。可那原本該是明亮透徹的雙眼卻泛著不同尋常的空洞與絕望。
“噠噠噠”
夜幕即將來臨,楚飛岩仍沒有停止腳步的意思,即使他已經步履蹣跚。夕陽似乎不忍,落日的餘暉最後拂撫過他俊秀而蒼白的麵龐,也不得不離去。
一柄木劍,一襲黑色的長衫,唯與孤寂相伴。落魄的身影漸漸湮滅在無盡的夜色之中。
誰能想到眼前的少年在半年之前還是被譽為能夠力挽狂瀾拯救冥水的選之子,照大陸有史以來唯一有望超越無塵大帝的才少年?
然而,蒼未必有眼,善惡實難分辨。當初滿腔的熱血現已化作寒冰一塊。
夜,黑得可怖,黑得讓人來不及設下心防,楚飛岩終於停下了腳步。
“滴答,滴答”
淚水從他的眼角無聲的滑落,轉瞬化作了粒粒冰晶,未及墜落卻被不知哪來的風又吹向了哪裏。
他跪倒在地,伸出顫抖的雙手向前摸索著。
“就委屈你在這裏吧,我的兄弟。”
楚飛岩將木劍心翼翼的安放在事先準備好的坑中,然後一寸一寸將土掩埋,最終隻餘劍柄和半截劍身在外麵。
做完了這一切,楚飛岩仿佛也得到了解脫,僵硬空洞的神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痛楚與哀傷,盡管這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隻聽他喃喃自語道:“我通敵叛國也好,置我於死地也罷,可是你們又有什麽過錯!為國為家征戰了一生卻最終慘死他鄉。”
“我知道你們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從來不懼生死,可背負著千古罵名死去你們終歸是要怨我的吧。”
他將頭低了下去,貼著地麵,久久不願起身。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產生痙攣,強烈的痛楚也不能減輕絲毫心中的愧疚。
“家中父母還在盼著你們歸來,妻兒還在遠方掛念,我過會帶你們回去,你們錯信了我,信錯了自以為是的我啊…我甚至還記不全你們的姓名…”
彼時他已淚流滿麵。驀然,髒腑傳來一陣難以言述的劇痛令他昏厥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旭日東升,吹散了籠罩在山頭的迷霧,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此時赫然發現,從楚飛岩所在的位置直至山峰最高處,竟然密密麻麻安放了不下上萬柄木劍,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塚!劍身大多沒有姓名,隻刻下了“衡水英烈”四個大字。
巨大的墳塚迎著溫暖的朝陽,顯得莊嚴而肅穆,但卻沒有絲毫的陰寒之意,除了那孤獨絕望的少年。
楚飛岩已然醒來,恢複了冰冷的神色,靜靜的佇立在風中。良久,他輕歎一句:“我能為你們做的就這些了。”
他重新向著山峰行去,步伐變得輕快了許多,腦中不斷閃過過往的一些畫麵。
他依然不知道究竟是誰陷害了他,不惜冤殺兩萬衡水兵也要置他於死地。是謝耘還是玄正又或者是自己的師傅君臨?
但是這一切都不那麽重要了,即使知道是誰他也無力複仇,也不能複仇。
因為那人必定是坐擁冥水巔峰權力的存在,他又如何能對身前這幫兄弟曾經摯愛的國度揮刀相向?何況冥水未必能在這場大混戰中生存下去。
自問罪孽已經太深,如今的他心已死,愛恨已銷,唯求一死罷了。
“你這一生就帶著這份孤獨與寒冰心腸活下去吧!”
顧惜夢的話還曆曆在目,烈焰宮一戰他本已五髒俱碎,尤其是心髒被荊北楓挖走,再無生還之理。
但是顧惜夢以通之能,用千年玄冰化形,萬載冰魄鑄魂,配以傳中的龍涎彌合,硬是替其再造內腑將其救活。
然而也隻能是救活罷了,此生再無恢複功力的可能,而且不可飲酒、不能動心、更不能動情,需得寂滅所有情感才能保持內腑不再消融,苟且獨活。
這樣活著又有什麽意義?楚飛岩站在懸崖的盡頭,英俊的麵容無喜無悲。
“為何要救我?”
“想要尋死?”
楚飛岩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白色身影,銀發披肩,禦空而立,一派卓然於世的仙人風姿。
俊秀飄逸的麵容並未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隻有透過那仿佛閱盡世事滄桑的雙眼,才能看出其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冷漠性情。
“我過,你死不了。”
“活著若是沒有了意義,那比死亡還要可怕。”
“那你是害怕活著?”顧惜夢揚起嘴角,嘲諷道。
“你為何救我,要知道我並不感激你。”楚飛岩淡然道,並未奢望得到回答。
顧惜夢笑了笑,笑容中卻透著寒意。用那極富磁性的嗓音道:“如果我告訴你可以恢複你的功力呢?”
楚飛岩頓時心神俱震,這輕描淡寫的一言,無異於五雷轟頂,瞬間令其心神失守。
若可以,兩萬冤魂的仇豈能不報,那蒙受的汙名豈能不親手為他們洗刷!自暴自棄不過是因為絕望到極點罷了。
他知道一向孤傲到極點的顧惜夢從不妄言,如果他可以,那也許真的可以!
於是他緩緩轉過身來,震撼之情溢於言表,激動的幾乎不出話來:
“你…不是……我再也…”
“我什麽你都信嗎?蠢貨!懦夫!俗不可耐,遇上點挫折就想一死了之,難怪敗得這麽慘!”
楚飛岩霎時間羞愧難當,看著一臉冷漠的顧惜夢無言以對,隻是眼神中透著希冀與渴望。
顧惜夢居高臨下俯瞰著他,隻了四個字:“跪下求我”。
“什麽!”
楚飛岩猛的怔住,似乎這才想起顧惜夢並非良善可親之人,也可以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隻要你跪下求我,我便助你,甚至可以幫你殺盡仇敵,覆滅赤炎!”顧惜夢單手虛空一摁,隻見滿山的木劍齊齊入土半寸,而後震蕩不息似在哀鳴,似在向帝王臣服。
楚飛岩抬頭看著他,努力掩飾心中的震撼,猶豫了片刻之後躬身一拜:“剛才我過我並不感謝你救了我,但是能夠容我建成這座劍塚我卻十分感激!”
“那又如何!”顧惜夢不屑一顧。
“但是我卻不能跪你!”
“哦?”顧惜夢神色漸冷。
“我上拜地,下拜父母,如今跪拜我的兄弟,卻絕不能因一己之私下跪求你!尤其是在我的兄弟們麵前。”
“哈哈哈!”顧惜夢仿佛聽到了大的笑話,“看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愚蠢!”
楚飛岩聽到他的笑聲,比聽自己可以恢複功力還要震驚。因為他在顧惜夢的笑聲中聽出了憤怒,聽出了不甘。
而在他的認知中,顧惜夢不僅醫術通而且一身修為更是深不可測,強大到世間的一切都仿佛可以不在乎。
“他究竟是誰?”
正胡思亂想之際卻聽顧惜夢寒聲道:“不願意是麽,你那卑微的自尊在我麵前屁都不是!”
不待楚飛岩有所反應便淩空一掌將其打下了懸崖!
“這種給人希望,再親手毀滅的事偶爾做做也不錯。”
顧惜夢冷笑一聲,飄然離去,那眼底深處的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如果沒死的話,到南際山來找我。”
楚飛岩墜下了山崖,但卻因為顧惜夢的一句話燃起了強烈的求生欲望,人在空中蜷縮成一團,向著深淵極速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