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過去

  你睡去,死死地閉上眼睛。


  那是個很長的夢。


  你夢見倫蒂尼姆郊外的廢土上,再也沒有高聳入雲的源石山脈,大地不再死寂,不再灰黑消弭,那裏綠地茵茵,柳暗花明。天空中,飄過朵朵祥雲,燕群在陽光中穿梭,嘰嘰喳喳地唱個不停。


  人們坐在樹下的野餐墊上,享受著被密葉分割開來的細碎陽光,笑著,鬧著,大口喝著手中的薑汁啤酒,吃著酥脆奶香的司康餅。舉杯,交錯,你看見那兩條手臂,一隻光滑白皙,另一隻則斑點林立,刺眼無比。


  風箏,調皮搗蛋的小孩兒,還有那些在地上四處奔跑的寵物。


  有感染者,也有普通人,那麽的融洽,和睦。


  也許,隻有在死後,人們才能放下過去所擁有的偏見與傲慢,在世界的那一頭與那些被冠以“感染者”之名的可憐人,心心相惜。


  “嘩啦啦啦……”


  “?”


  “嘩啦啦啦……”


  下雨了?

  待到帳篷邊角的雨滴淋在自己的貓頭上時,我才意識到。


  夢,該醒了。


  “唔……”蓬頭垢麵,睡眼惺忪的我忍不住打著哈欠,伸著懶腰。


  搓搓眼睛,發現麵前的那具屍體早已不見蹤影,估計是為了防止感染源二次發散,被醫護人員收走了罷。


  雨落深夜,可喧囂卻有增無減,慘白的探照燈映射著事物的影子,工作人員頭上的電筒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搖晃不停,工作車輛來回駛動,搬運著滿滿一車廂的屍體與廢墟。


  慶幸吧,得益於和平時期準備的應急管理資源,這場災難才沒有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傷亡在所難免,可大家都寧願少死些人。


  “……”


  “……”


  死人……對了,是啊,我是不是,該去看一看亨德裏克斯,醫療帳篷,應該就在附近來著。


  雨下的不是很大,卻使得本就亂作一團的現場更加苦不堪言,道路太狹隘了,人們隻能側身而行,為了給擔架上的傷員提供空間。


  對啊,明明這樣慘烈的場景,我卻為何又毫無波動,因為早就習慣了,是嗎?


  就算是你親手砍下了室友的雙腿,你也會沒心沒肺地原諒自己,對吧?

  我沒有。


  說謊,親朋好友眼中的乖孩子,到了戰場上,卻嗜血如命。


  我沒有……


  你本身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瘋子,怪物,凶手。


  我沒有


  我一字一句,回答著腦海裏的質疑,我不知道,這個聲音是誰,她又是什麽時候來到這裏的。


  我隻負責回答她的問題,任來往的人流撞過我的肩臂。


  到了……


  亨德裏克斯,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點滴,蓋住傷口的棉絮,還有那些有點老久的儀器,一個病人的標配。


  他像個死人一樣,戴上氧氣罩,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床邊,克萊爾坐在椅子上,在那花花公子的手指邊,躺下睡著了。


  這是一段我無法理解的愛情,因為我對他們倆的八卦情事,一無所知。


  “……”


  “……”


  她很敏銳,察覺到了人的聲響。


  “……來了。”


  良久後,她對依舊在門外等候的我,開了口。


  “來了。”


  “為什麽,不把他送到醫院去?”我問道。


  “擠不下了,四條爆炸地鐵線上的傷員,實在太多。”


  “他怎麽樣。”


  “……”克萊爾頓了頓,麵無表情,“走不了路了。”


  “……”


  “……”


  “抱歉。”我不知所雲。


  “道歉幹嘛?你覺得他會怪你嗎?會恨你嗎?”


  “我不知道。”


  “你救了他,你應該清楚,他這個人的性格。”


  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眼前這個人,和我印象裏的克萊爾相去甚遠,因為一個人質的死活,她可以對自己的隊長大打出手,人道主義在她眼裏,一文不值,像是維多利亞議會上陰謀家的謊言一樣。可在自己的愛人麵前,她又選擇原諒罪魁禍首。


  “……”


  “有火嗎?”


  “?他什麽時候教會你抽煙了?”


  “沒多久,就幾天前。”


  克萊爾拿出亨德裏克斯的煙盒,從中抽出如白雪般細長的香煙。


  而我則在背包裏找出了一盒火柴,奇怪,我為什麽會習慣帶這東西?

  哦,也對,錢,還有老亨,我身邊總會有這兩個大煙鬼。


  “Marlboro,不錯,好牌子。”那火柴受了潮,擦拭了好幾下,才得以點著。


  微弱的火星,在黑夜裏,熠熠生輝,享受讚美。


  寥寥的煙雲,在空氣中,輕如薄霧,美如油酥。


  我本想勸勸她,別再病房裏抽煙,可回過頭來想想,要是這裏的病人連煙草都無法忍受,他們就根本挺不到現在。


  “咳咳……咳……”那女人不大熟練地彈著煙灰,臉頰也被嗆鼻的味道熏得緋紅。


  果然,技藝不精。


  “都聽得見嗎?”


  耳機裏傳來聲音。


  “這裏是錢,還能動的人,出口集合。”錢頓了頓,“我們找到那該死的畜生了。”


  我看著克萊爾,她扔下了那隻還未熄滅的煙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亨德裏克斯,不舍,卻又不得不這麽做。


  “走吧……”她走到拐角,拿起自己的武器與背包。


  “你要把亨德一個人留在這兒嗎?”我頓了頓,“我的意思是,你呆在這兒照顧他,你要知道,他前不久才失去了自己的母親,現在又半身殘疾,沒人預料得到,他接下來會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他沒那麽脆弱。”克萊爾隻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好了,楓,走吧,別再想太多了,你沒有錯。”


  “呼……”伴著她有些沉重的步伐,我們走出了帳篷。


  這是我兩天內接到的第五個任務,每次任務的順利完成,都伴隨著同伴的犧牲,死了多少人?政客不在乎,敵人不在乎,好戰分子不會在乎,每個人都隻是純粹地為了發泄內心的欲望與怒火,卻殊不知。


  世界,是隻火藥桶,隻需一點零散的火星,便能讓無數軍人與百姓枉死疆場。


  沒人希望戰爭發生在自己身邊,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阻止紛爭,可這樣如出一轍的悲劇依舊會上演,即使阻止的手段大不相同:有人用“和平”,有人,用“戰爭”。


  “唔……”走出帳篷,看見那人的身影,我才從浩如煙海的思想洪流中解脫。


  “陳……”


  “……”


  毫無疑問,安頓好了自己的長官,她也會來這裏看望自己受傷的同學。


  你看著她高挑漂亮的身形,她看著你疲憊不堪的軀體。


  無話可說,無言以對。


  “我在出口等你。”克萊爾丟下草草一句話,便一步當做兩步著離開了。


  她知道,我們需要點單獨相處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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