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過去

  “他們是國家的功臣,可烏薩斯,不需要英雄。”


  已至半夜,我卻依舊坐在這兒,和錢聊擺著“家常”。


  微風續續,和著停機坪的汽油味,撲麵而來。


  黑夜降臨,襯著錢中校的怪語氣,栩栩如生。


  “為什麽……要這麽說……”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那張略微滄桑的老臉。


  “因為我們既是皇帝的左右臂膀,也是他的心腹大患。”錢隻是微微一笑,“我生在大炎,卻進了烏薩斯的軍校,在這方麵,我們是不是很相像?嗯?”


  錢抬起麵前的啤酒,跟我手上的那支碰了又碰。


  “哈……”


  “然後呢?你為什麽……又去了卡茲戴爾。”


  “……”奔尼帽頓了頓,抹去嘴上的酒水。


  “因為我們為那些該死的政客賣命,而他們卻在我們背後磨利了屠刀。”


  他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怒意透過眼睛,咄咄逼人。


  “想想看,在那場戰役以後的十年裏,烏薩斯處死了多少位將軍,現在又還活著多少將領?”


  “你背叛了烏薩斯,是嗎?”


  “準確的來說,是烏薩斯背叛了我們,背叛了我的戰士。”錢依舊毫無波動,像是位記敘曆史的官吏,客觀,冷靜。


  “告訴我,現在,你舉著刀,身前跪下的那些人人,是為你赴湯蹈火,把你從死人堆裏拉出來的下屬,身後的督戰要求你,以叛國罪,除掉他們,否則,他會用手裏的銃幹掉你。咕嚕……”他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悶酒,“告訴我,你會怎麽做。”


  “……嗬……”我苦笑一聲,身子向後仰去,“我會大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哈哈哈……你可真是個****”出乎我的意料,眼前這有些醉意的男人沒有動怒,“我告訴你,我當時幹了什麽,我把他的頭砍了下來。”


  “唔哦,你可真是了不起。”我冷嘲熱諷道。


  “好戲還在後麵,我把那家夥的屍體燒了,就在烏薩斯寸草不生的凍土上,我還命令我的人,把他們身上的烏薩斯軍徽一起扔到火裏,噢,我還扔了什麽來著?對了,我在伏瑞芝軍事學校的畢業獎章,都扔了,就像這樣……”


  說罷,他倒過酒瓶,將那之中的液體,一傾而盡。


  “嘩啦!”淡黃的啤酒飛流直下,傾瀉到水泥地板上,四散開來,就宛如他對烏薩斯的忠誠一樣,一去不回。


  短短幾秒,我仿佛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還有那天的“美麗”景象。


  那時,他就像現在一樣,默然地看著熊熊燃燒的烈火,灰色的眼眸中,印過紛紛揚揚的雪花,還有遺棄戰場上,早已凍僵的腐屍,饕餮大餐的禿鷹。腦海,已是一片空白。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他默默念起離開學校,步入軍旅時的誓言。


  “我莊嚴宣誓,此生,將忠於我的陛下。”


  “哈,你可真是個人才。”我握住瓶子,喝上一口,是精釀,合著麥芽的酒香。


  就這麽灑了,可惜,這些東西挺貴的。奈何,原本擁有它的人並不懂得珍惜。


  “所以……你們就這樣落草為寇了?”


  “差不多是這樣,實話實說,你應該去體會一下,雇傭兵的生活,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日子,其實還真不賴。”錢繼續道,“我在卡茲戴爾的一個雇主,有這麽個習慣,他喜歡畫糖果來表明你的身價。就像是明碼標價的貨物一樣,猜猜看,我值多少?”


  慢慢地,他舉起四根手指頭。


  “四十……”


  “沒錯,這應該是他賬本上最多的一個。”


  “哼,看來和你一樣惡心的人,比比皆是。”我不留情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後失言。


  “那你的底線可太低了,比我惡心的人,光是卡茲戴爾的,就數也數不過來。”


  風漸起,汽油味裏,混上了酒花的氣息。


  “繼續。”


  “你剛剛對我說什麽來著。我快忘了。”錢摸了摸有些泛紅的臉,欠扁地賣著關子,“你說,那個貧民窟的女支女,給了你活下去的意義,對吧?”


  他斜著眼,那表情,像極了路旁執勤的特警。


  “……”


  “你在褻瀆她。”他嚴肅起來,聲音愈發渾沉,“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她穿著白色的裙子。”


  “……”


  “……”


  “……”我想扇他兩巴掌,一股勢不可擋的怒意湧上心頭,如果允許,我真想在這裏把他那具該死的身體扯成兩半。


  但他的語氣,如空中揮發的酒精,沉重,尖銳,沒有半點戲弄。


  “她的族人,恨不得讓自己的身體泡在血裏。”


  “他們覺得,白色,是最刺眼,最下賤的顏色,你可以理解為,這是他們對拉特蘭的忤逆,可好巧不巧,事實就是這樣。”


  “說人話……”


  他真的有點惹到我了。


  “知道我印象裏,第一個這麽穿得人是誰嗎?”他正正帽子,“她,還有她的笑,讓我突然覺得那個無藥可救的地方,似乎還有那麽一線生機。”


  “那些人讓我第一次認識到,軍人,為何區別於雇傭兵,還有我們所活著的意義。”


  嗬,故技重施。


  場景又變了。


  一襲綠裙的女人站在這些荷槍實彈的軍人麵前,身後,是那艘銅牆鐵壁般的戰艦。


  他們就這般僵持著,無動於衷。


  天空暗沉,雨滴,安撫著四處飛舞的煙塵。


  “告訴我一個可以信服於你們的理由。”錢開了口。


  那邊的女人,依舊沉默寡言,默不作聲。


  可當她將那席話奉於眼前之時,處事不驚的錢叡霖,卻也為之動容。


  “每個人的誕生,都有其理由……”


  “如果你還沒有,我會幫你找到……”


  “……”


  “……”


  “怎麽樣,很有魅力的老女人,不是嗎?”他掏出打火機,從煙盒裏抽出根白橙交加的香煙。


  他隻是叼著煙頭,用手護住黑夜裏,那道微微發亮的火燭,湊過頭去,待到灰煙四起,“霧凇”穎穎。


  漫長夜晚中,他取下口中的東西,吞雲吐霧,像是在喘氣,又或許,是歎息。


  “這群人,他們自詡為,巴別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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