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 從沒騙過你
他手指在那一行字上反複的滑動，已經沒有初次看到的震驚和悲痛，反而勾起一邊嘴角冷笑，看著十四爺汗水涔涔的臉：“然後，你把我救了。真是謝謝義父。不過，這也不能怪義父，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從小就展現出了過人的天分，看起來是個好苗子，是我的錯。”
在這本記事本中，每一頁都是觸目驚心，記載著十四爺這些年的暴行。
司命不是唯一一個被他以種種手段收養到身邊的小孩子，他開辟了一個造人計劃——把他認為有潛力的小孩子接到身邊，加以培養，從中選出可以擔當大任的那個人。
當然，那些沒有達到他的標準，被認為不夠合格的殘次品，已經被他一個個的處理掉了。
十四爺的善良與慈愛是很稀缺的東西，沒法子分給太多人，當然也隻能出此下策。
並不是每一任司家的地下家主，都是這麽選拔出來的，但這是十四爺的首創，他引以為傲，正如同他會特意找個本子，記載下自己都做過多少惡，殺過多少人。
這不僅僅是備忘錄一般的存在，以防有人尋仇，更多是一種滿足內心成就感的記錄，有種錦衣夜行的失落，迫切需要跟人分享，就算是不能公之於眾，寫給自己，沒事翻翻也是好的。
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最後這本記事本會落到司命手上，被他發現自己的秘密，這會兒腹痛的感覺已經越演越烈，他的腦子也開始嗡嗡作響，他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司命，因為體力不濟，他的手指頭都在抖：“你……你恩將仇報，你為什麽去翻我的東西，你，你不安好心……”
到了這個地步，十四爺還慣性的指責著別人，司命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他微微勾唇，那表情卻不像是在笑：“我不是特意去翻你的東西，我隻是想找一把暗門的鑰匙，放走樂樂。沒想到有意外驚喜。”
他攥著那本本子站起身來，一步步走都到十四爺麵前，十四爺兩眼陰霾的瞪著他，想要推開他大聲喊人來，可這會兒意誌也越來越渙散，渾身無力，根本反抗不了。
他終於也體會到了那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
司命靜靜的端詳著他的垂死掙紮：“然後我就花了點時間，一頁頁的看，說來也好笑，在我跟你朝夕相處的那段時間裏，也並不十分了解你，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但通過這本記事本，我倒是把你了解的非常透徹。”
如果說之前十四爺在司命心目中，是個嚴肅苛刻的長輩，這記事本裏藏著的，就是一個擇人而噬，自覺高高在上，絲毫不把他人死活放在心底的惡魔。
從前司命也不是幹幹淨淨的，他做十四爺的刀，做過很多殘忍的事情，可是那不是他的選擇，他也從來不敢想象，有人會把這種事情當成一種享受，一種快樂。
這是何其扭曲。
而支撐著司命為十四爺做這些事情的動力，就是十四爺念叨了二十多年的恩情，可是真相如此令人哭笑不得，那所謂的恩情，原來隻是為了奪取一個看起來有些學武天賦的孩子，讓他家破人亡。
這樣的垂青和嗬護，不如沒有。
司命靠近十四爺，眼角終於帶了點笑意，鳳眼微眯，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妖冶與捉摸不定：“之後我就利用剩下的時間，去熬了一鍋湯，我以前不會煲湯的，是樂樂教我的。義父，我比你坦誠多了，我從沒騙過你，你看，湯真是我熬的，特意給你的，還加了點料，你知道加了什麽嗎？”
他的聲音很輕，如風過耳，十四爺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整個人搖搖欲墜，要撐著桌子才能站穩，他已經跟不上司命的節奏了，隻在嘴裏喃喃的為自己辯白：“我……是我成就……了你，就算……就算是這樣，沒有我，你就隻能做個……普通人，跟你爸媽一樣，沒有出息的……”
在他心裏，擁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比不得做他麾下的棋子，這理論真是令人感到好笑，司命也算是徹底看透了他，不再抱有幻想。
他懶得再繼續跟十四爺辯駁，終究對方也支撐不了多少時間：“這裏下的藥，是顧盼給我的。我跟她不打不相識，問她要了點防身的藥，她也真是個不錯的人，再三叮囑我要到逼不得已的時候才能用，話說，你的病就是她救的吧？可惜啊，這就是命吧。”
十四爺這條命是顧盼給續上的，如今陰差陽錯，又是顧盼的藥要了他的命，他的眼神漸漸渙散，視線漸漸模糊，想要開口說話，隻能模糊的看到司命的影子：“我，引狼入室啊，我……”
麵對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悔意的十四爺，司命知道，再多說什麽也是枉然。
他扶住十四爺，看著對方掙紮扭曲的表情，又開口，歎息了一聲：“你不用替我擔心，這藥吃下去之後，也不會查出任何異樣，會像是心髒病發一樣的症狀，你入土為安，我會好好料理你的後事，我們兩不相欠。”
你養我小，我養你老。
這正是世間大多數父子之間的相處模式，也是很多父母撫養孩子的目的。
如今十四爺一把年紀，就算是死了也是喜喪，死了之後還有一個養子給他送終，看起來好像還真不壞，可是個中內情，除了他們，別人再沒有知道的可能。
十四爺死死瞪著司命，想要做出動作，想要推開他，但終究沒有那個力氣，他氣的嘴角直抽，歪斜著眼，口水順著嘴角流了出來——人快要死的時候，都不會太好看的。
這會兒他滿心的憤恨，不甘，後悔，全都在眼裏堆積，聚集，卻再沒有了發泄出來的可能，司命扶著他，感覺到他的力氣一點點消逝，身體終於軟了下來，像是被抽空了空氣的氣球，軟綿綿像個麻袋一樣倒下來。
都結束了。
從二十多年前開始的噩夢，在這一天拉上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