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不管高陽侯說什麽, 他見俞相都十分沉得住氣。


  將銀壺中的酒液輕晃,俞中天替自己斟滿一杯,還主動相高陽侯敬酒。


  “侯爺,我敬你一杯。”


  “你敬我, 做什麽?”高陽侯反而被他雲淡風輕的反應弄得摸不著頭腦。


  “我們接近二十年的交情, 還曾結拜成異姓兄弟,難道這份情誼不值得一杯酒嗎?”


  他不說這事還好, 提起來高陽侯就是一肚子氣。


  雖然高陽侯不是好人, 但是他自問絕沒有俞中天這廝心狠。想當初他一個窮光蛋初來京城,因為偶然幫高陽侯解決了難題而結識他。


  高陽侯見此人儀表堂堂, 氣質不凡, 便斷定他將來非池中之物,對他極盡能力地幫扶。


  可以這麽說,他對自己的父母都沒像對俞相這般上心過。


  本來想兩家結好, 成為親家,將來就能聯手掌控整個大梁朝廷了。


  然而, 事實證明高陽侯的想法太過天真。


  前期對他的付出期望多大,就說明如今俞相的疏遠與背叛有多讓他傷心。


  所以高陽侯不惜傾盡家財,千辛萬苦也要請得穀明道人下山,幫他去搶皇帝對俞相的重視與信任, 親手再推第二個‘俞相’出來。


  可他這平淡的反應, 是不是覺得目前的威脅還不夠大?


  反倒高陽侯明明是為挑釁而來, 卻被俞相突然的憶往昔給塞了一嘴嚼不爛吞不下去的碴子。


  他心裏那個氣啊!

  在回自己的位置去之前,還不甘心給俞相留了句話:“走著瞧!”


  本侯會讓你後悔背叛我的!

  高陽侯來放了幾句讓人不為所動的狠話, 那最後走的時候他自己反倒一臉怨念表情, 這讓不清楚兩人之間糾葛的看客摸不著頭腦。


  俞則寧看來, 高陽侯就好像是一個被渣男始亂終棄的可憐女子, 回來找他爹複仇來的。


  對不起,他知道自己不該偷看他娘的話本,導致亂想些有的沒的。


  尤其他這點胡思亂想似乎也沒逃過他爹的眼睛。


  俞相冷冷看了他一眼:“吃點花生米,別光喝酒!”


  “哦。”


  等皇帝回來的時候,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眾人都在等待消息,到底大皇子妃找到了沒有,人現在怎麽樣?

  皇帝則安撫大家都不必擔心,大皇子妃並沒有出事,她一直就在新房裏,隻不過是怕新郎官耽誤得太久冷落了自己,所以鬧出這事來。


  穀明大師也跟大家解釋了方才的卦相,新房所在的位置就在北邊,虛驚一場!

  總不能說出真相,新娘子是在新婚之夜被人盜出了新房,那皇家的臉麵就別想要了。


  在場眾人不管信不信,都得裝作信了,並且隻當是個玩笑般將此事掠過。


  隻是細心的人可以發現,穀明在陪皇帝走過一遭之後就調換了位置,換到了文武百官的前頭。


  以他目前的官職是絕對不適合跟俞相平起平坐的,但穀明的位置幾乎跟俞相在同一條線,兩個人在左右列席而坐,有些分庭抗禮的意味在。


  可是穀明才進京沒多久啊?他就能得到皇帝如此的厚待,就算是當年的俞相,晉升都沒有這麽快。


  看來是青出於藍了!


  俞相不會眼睜睜看著別人搶走自己的地位吧?一個是能呼風喚雨的得道高人,另外一個則是腹黑狡猾的狐狸,這兩人之爭讓大家都表現出十分感興趣。


  他們甚至暗暗祈禱俞相能輸,也沒什麽其他的原因,主要是俞相已經盛寵不衰太久了。


  大家都吃過他的虧,誰不像看看他吃虧什麽樣呢?

  帶著這種心情,許多幸災樂禍的目光都朝俞相暗中投去。


  卻見那人絲毫沒有受影響,對穀明的恩寵視而不見,反倒是饒有興致的目光流連在場上舞姬曼妙的身姿上。


  皇帝特意讓歌舞表演在這時候助興,仿佛是為了讓大家忘掉方才發生的事。


  這一批舞姬由京城最有名的樂坊培養出來,據說各個都才藝雙絕,再有人選出其中最拔尖的拿她們獻給皇帝。她們的舞蹈十分新奇,結合了番邦的特色。隻穿短衣薄紗,女子們個個赤著足,身姿扭動,做著高難度的翻騰動作,精彩好看。


  俞相能看入迷也不稀奇,畢竟是男人嘛。


  這些舞姬臉上都蒙著淺色的麵紗,雖然無法窺得真容,但是從輪廓也看得出絕非俗物,猶抱琵琶半遮麵反而更顯出美態來。


  尤其是領舞的女子不止身姿輕盈若蝶,眼角更是讓一粒朱砂勾勒出風情。她的目光隨著自己的手而動,既純又媚,沉浸在自己的舞蹈當中,似乎並不在意那緊緊跟隨的目光。


  隨著一曲結束,幾個舞姬下去換衣裳,很快又各個身披白紗上場,仿佛仙女下凡。


  女子們以綢帶為舞,各式各樣顏色的綢帶在中間飄飛,這場喜宴讓人仿佛置身蟠桃盛宴。


  其中一根藍色的綢帶正要落在俞相這桌,胖乎乎的小短手突然抓住,俞佟佟湊著小鼻子聞了聞,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惹得跳舞的女子輕笑一聲,又將手上的綢子給抽了回去。


  漂亮姐姐的舞蹈是真好看!

  不過在場有一人卻顯得心不在焉。


  越王李鶴全程都在盯著小崽子看,但是小崽子的目光卻嘰裏咕嚕到處亂轉,就是沒有看他。


  她生氣了嗎?

  因為自己隱瞞身份躲在相府的事,小崽子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李鶴給了她進宮的牌子,她也一直沒去找他。是不是因為他小王爺的身份讓她覺得疏遠了?


  李鶴不喜歡猜來猜去,他得想個辦法跟小崽子單獨談談才行。


  趁著舞姬們退下,眾人才從剛才那仿若仙境的幻象中收回心神。


  沒人注意到越王已經偷偷離席,但是俞相卻注意到自家小女兒所在的席位空了。


  他轉頭吩咐俞則寧:“去把小六找回來!”


  “哦。”


  俞則寧跟他爹前後腳起身,又同時走出了喜宴的大堂,往後院方向去。


  “爹,你也去找小六嗎?”


  “我有另外的事。”


  俞相沒說什麽事,便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俞則寧突然好奇心上頭跟了一段,發現他爹走的方向是那群舞姬換衣裳的院子。


  “……”


  額,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誇一下他爹身強體健吧。


  此時喜宴已經快到尾聲,許多人都在外頭賞景,大皇子府上雖然剛建成但風景還不錯。


  三皇子也在外頭透氣,他一身白衣,若皎皎明月,身邊是一襲喜服的大皇子。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其實在場的人心照不宣,三皇子是擔心他這位皇兄胡思亂想,特意來看看他的。


  結果喝醉酒的大皇子不但胡思亂想,他還把心底深處的想法說出來了。


  “三皇弟,你覺得皇兄我是不是很沒用?”


  “大皇兄你文才武略都十分出眾,我怎麽會這樣想?”


  “可是父皇他就是如此看我的,在父皇眼裏我還是不堪大任。我是皇長子,大家都說等我到十五歲時便會被封為太子。可我十五歲生日過去,父皇沒有任何表示。如今我都快成親了,還隻是大皇子而已!若論起文韜武略,我不如你,聰穎又不如二弟,在旁人眼裏這大皇子三個字,就等同於平庸吧。”


  這些想法一直以來藏在李柏心裏深處,還是第一次聽他親口吐出來。


  今日是他新婚,他在人前盡力擺出了當新郎官的喜悅,他本來已經打算接受自己並不喜歡的皇妃……


  可是今夜突然又出了這種事,他的皇妃被人迷暈差點偷走,他卻毫無察覺。


  而且是讓文武百官看著,這未免顯得他也太窩囊了!

  人總是容易在脆弱的時候受到委屈,更容易情緒崩塌。


  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幸了。


  作為大皇子,李柏努力端正自己的姿態,無時無刻不注意言行,他練武和習文都很用心,但是終究比不上弟弟們的天賦。父皇從小對他的態度也很平淡,他其實知道,父皇更加偏心的人是三弟。


  他討厭自己身為大哥的身份,因為有優秀的弟弟在後追逐,他就算盡了全力也逃不過總是被弟弟們比下去。


  若他也可以做個弟弟,就像小四小五,甚至是小九那樣,或許會無憂無慮得多。


  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不給他太子之位就算了,連娶媳婦都不能選自己喜歡的。


  現在婚禮當晚又鬧出這種事,大皇子畢竟還是個少年人,他覺得自己今晚丟了臉,更遷怒到全天下都對自己不公平。


  甚至忍不住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淚。


  李稷看著他,覺得這才是自己認識的大皇兄。


  大皇子原本從小,就是個哭包啊!


  他心思柔軟敏感,隻不過因為身為長兄,需要時時刻刻克製自己,皇帝還要他給弟弟們樹立榜樣。


  不但是平日裏的行為要樹榜樣,甚至是成親也是如此。


  李柏覺得,他真是太委屈了,嗚嗚嗚……


  “皇兄,父皇心裏是十分疼愛你的。父皇正當盛年,他還沒有要立太子的意思也是人之常情。”


  “我才不想做太子呢!”


  李柏甚至連皇長子都不想做,他隻想做個無憂無慮的弟弟。


  他想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嗚嗚嗚……


  李稷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他,或許他皇兄此刻想要的也不是安慰,隻是一個人能傾聽他的心事,然後轉頭最好忘幹淨,不然他明日酒醒了會十分尷尬。


  是的,李稷接下來就安靜聽她訴苦,並且做好明天裝失憶的準備了。


  兄弟倆繞著湖邊的木橋走廊並肩前行,走了一段之後,突然看見前麵兩個熟悉身影。


  李柏雖然喝醉了,但是眼睛還算清明:“那個不是俞相家的小六嗎?”


  聞言,李稷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湖邊的石階上兩個小孩的身影並肩而座。


  其中一個身材嬌小,但是頭上紮著小啾啾,很好認!

  湖邊,燈火,水中月,地上並排的倒影,如此美景的襯托,讓人第一時間腦中就蹦出了‘兩小無猜’這個詞。


  “他旁邊那個,是不是咱們的十三皇叔啊?”


  說起來,要叫這麽個小屁孩作皇叔,李柏又覺得自己憋屈了。


  但是李稷的思維顯然不跟他在同一個方向:“皇叔為什麽會跟小縣主在一起?看模樣他們似乎是認識。”


  何止認識啊,應該關係不錯。


  其實那日在恭王的府上,三皇子就注意到了,小縣主看越王的眼神十分不一樣。


  那模樣看來,她跟越王比其他人都要熟一些。


  可越王的封地在蜀中,是近日才回京城的,他們應該從無機會見麵才對啊。


  李稷思緒淩亂,他現在已經無心再聽李柏的心事了。


  “皇兄,今夜是你的新婚之夜,我先送你回去吧,別讓新娘子久等了。”


  “我不回去,我不習慣跟人睡一個房間。”


  李柏難得任性一次,抱著李稷的肩膀不放,“我們一起去喝酒吧,把小六也帶上。讓她給我唱首歌,我難過的時候總想聽她給我唱歌。”


  然後李柏就自己哼起來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他哼得不倫不類,酒的後勁兒一上來,舌頭便開始大。


  “三皇弟,你聽過俞相唱歌嗎”


  “沒有!”


  “哈哈,終於有一件我有你沒有的事情了,哈哈哈……”


  李柏瞬間覺得心裏得到了平衡,這事他感覺自己可以吹一輩子。


  然後,他就被李稷報複性地送回了新房。


  此時的李柏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李稷隻好親自將他扶進房裏。


  新娘子方才被人迷暈,這會兒已經醒了,不過此刻新房裏正傳來隱隱的哭聲。


  聶貞大概是覺得大皇子這麽久都不回來,是嫌棄她了。


  李稷解釋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怪我看皇兄要成家了,非拉著要他陪我喝酒。過了時辰還不肯放人,原本皇兄一直吵著他要回來。’


  “原來是這樣嗎?”


  聽他這麽說,聶貞就不哭了。


  有丫鬟幫著照看皇兄,三皇子也就放心了。


  他還有事,急著按照原路返回,俞佟佟和李鶴還在湖邊。


  “我不是給了你進宮的牌子嗎?為什麽不進宮來找我,還是因為我隱瞞身份,你生我氣?”


  “那個牌牌被……被爹爹拿去了,爹爹說幫我保管。他要等長大之後才還給我。”小崽子如此說。


  看來俞相多半已經察覺到了李鶴的目的不單純,已經趁機將苗頭都給他掐斷。


  聞言,李鶴:“……”


  看來那塊牌子跟過年的紅包一樣,是注定要不回來的了。


  “那你呢?我現在是越王的身份,對你來說是好還是不好?”李鶴問她,莫名的就有些緊張。


  聞言,小崽子懵然地抬起頭。


  突然拿地上撿的樹葉戳戳他,笑嘻嘻:“你就還是小五哥哥呀。”


  她可以跟相府的一個小廝做朋友,也可以跟那些被施大人所救的貧苦孩子玩鬧,與皇子和世家公子也交情匪淺……


  其實這些人對於小崽子來說,沒多大區別的!


  李鶴暗暗在心裏歎,雖然沒生氣,但是也表示對她來說大家都一樣,而自己是沒什麽特別的。


  小崽子手裏拿著片樹葉,正和燈籠下的螞蟻玩。


  李鶴心裏的惆悵,她完全不懂。


  “小五哥哥,你玩不玩螞蟻?”


  李鶴:“……”


  他不想玩螞蟻,他隻想把螞蟻的頭都給擰掉,誰叫他現在很煩躁?!

  就在此時,李鶴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人。


  他一個回頭:“誰?”


  隻見來人一襲白衫,身形修長挺拔如鬆,不是三皇子又是誰?

  李稷臉上帶著閑適的淺笑,仿佛他隻是無意踏經此地,讓月光給他周身都鍍了一層光華。


  ※※※※※※※※※※※※※※※※※※※※


  高陽侯:哼,我能捧出一個你,就能捧出第二個!

  俞相:別光喝酒,吃點花生米。


  哈哈哈哈~~~~

  感謝在2020-12-16 23:56:30~2020-12-17 17:49: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1672939 10瓶;我的昵稱再想想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