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俞相所呈上的狀紙, 字體龍飛鳳舞,就跟他這個人一樣總是出閣張揚。


  今日這事前所未有,他自己無所謂,倒讓坐在公堂之上的幾位大人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喬大人尤其憤怒:“堂堂一朝丞相作狀師, 此事未免也太過荒唐。你分明就還是想袒護自己兒子!”


  “喬大人, 你對我的偏見太重了。我如今既然以狀師的身份站在這裏,自然是以狀師的口吻跟你說話。你說我存私, 可拿得出證據來?”俞相不徐不疾地反駁。


  他的態度擺明了, 沒錯,就是袒護自己的兒子!


  可以狀師的身份站在這兒, 一會兒他開口為俞則寧說話又有什麽不對嗎?


  都是官場的老狐狸了, 俞中天知道他們會如何攻訐自己。那就反其道而行之,提前把他們的口給堵死了,讓禦史和太學那幾個迂腐老頭氣得幾乎要當場吐血。


  喬大人不是他的對手, 隻能將目光拋向葉大人:“您是本案的主審,您怎麽說?”


  “咳!”葉大人回過神來, 輕咳一聲道,“本官認為,一切按規矩辦事。若俞相……若他站在此處的身份沒問題,自然是不能把人趕走的, 其他大人難道有異議嗎?”


  葉大人一心投靠俞黨, 他這麽說不意外。


  喬大人隻好把希望放在施世恩身上, 聽聞此人最是公正嚴明。


  “施大人,你怎麽說?”


  “此舉的確沒有違背律法之處, 我無話可說。”


  “……”


  喬禮沒想到, 連施大人都不站在自己這邊。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懷疑今日之審到底是不是俞相事先都把他們給買通了?


  別說別人, 連俞則寧都看不懂俞相究竟想做什麽。


  本來昨晚他爹連頭都不肯回的絕情模樣,已經叫他死心了。


  可是今日突然出現在公堂之上,為他寫狀紙做狀師的也是他爹!


  這倆爹是同一個人麽?

  “既然幾位大人都沒有異議,那本官就宣布繼續審案了。”葉大人見俞相的身影站在堂下,連驚堂木都不敢拍。


  聲音不自覺放柔了兩分:“堂下被告,你可有什麽話說?”


  根據上次審案的教訓,俞相一開口就便能將風向逆轉。葉大人學聰明了,這回他絕不提前下定論,表麵上一派中立公正的模樣,刀刃就留給他們去撞好了。


  俞相來了,俞則寧心裏也有了底氣。


  他挺直了胸膛,道:“我是被冤枉的……”


  “大膽!”喬大人最是沉不住氣,“俞則寧,本官警告你!別以為在這公堂之上有人撐腰就能拒不認罪,此案已經驚動了皇上。別說你老子來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保不住你!”


  聞言,看俞相樣子正待開口。


  就聽喬禮又道:“葉大人,我認為應該先打犯人二十大板,殺殺他的威風。讓他認清這裏是公堂,而不是某家人的一言堂。”


  “這……”


  這倒讓葉大人有些為難了,審案時為了達到震懾犯人的作用,平常的確有不管對錯先打二十大板的慣例。


  但堂下可不是平民百姓,而是相府二公子,何況俞相還在,誰有那個膽子當著他麵下令打他兒子?

  葉大人在心裏狠狠罵喬禮這個匹夫,就會給自己挑事,現在把火球丟給他了。


  “我讚成喬大人的提議,應該先打二十大板!”太學的呂太傅道。


  他跟周太傅今日雖隻是觀審,但身為太學之師,有權在商量如何處置俞則寧時插言。


  周太傅也讚同地點了點頭,他們都認為俞相此人詭計多端,為防他在公堂之上耍花樣,應該先下手為強!

  “施大人以為呢?”


  “本官……無異議。”


  施世恩雖然心裏將上次俞相在公堂對殷氏母子的幫助銘記在心,但他本質是個公正廉潔的好官。


  再說他看了卷宗,在心裏已經有八成將俞則寧給定罪了!


  畢竟京城這些世家紈絝子平日裏欺男霸女的行徑不少,施世恩早就看不順眼了。


  今日若是有了結論,他必定盡己所能將其重罰,以儆效尤!


  這一個個的……是要把葉大人架在火上烤?


  但葉大人也不是吃素的:“本官認為,喬大人的提議不妥!”


  “有何不妥之處?”喬禮反問。


  最好你能說出給原由來,否則就上奏皇上,參你在公堂之上罔顧公義,為一己私欲巴結俞相。


  反正他們禦史台最近以這個案子為□□,每天三十多封奏折送進宮裏參俞相和俞黨,已經殺紅了眼!都殺瘋了!

  隻聽葉大人道:“今日初一,不宜見血!”


  “?”這算什麽緣由?

  “再說算算日子,恰好百日之後便是宮中太後壽辰,我等身為臣子當以為太後祈求長壽安康為己任。何況本官早已在菩薩麵前許下心願,為太後祈福,提前四月每逢初一十五吃齋,並行好事,不開血光。”


  “難道喬大人你,要逼我破戒嗎?”葉大人反問他。


  “你!”


  好你個葉一彰!

  這種理由你都編得出來?


  但,還真挑不出他的錯處!

  若今日喬禮真的逼他打了俞則寧,那以俞相的心胸狹窄難免不再百日後太後的壽宴上動手腳。到時隨便找個理由都能牽連出是今日之事,太後她老人家又迷信,說不定真信了是喬禮帶來的不詳,那他就是有嘴都解釋不清了。


  被這群狡猾多端的奸臣狗官給害怕了。喬大人想想心裏還真是有點發怵。


  “哼,葉大人你不要以為找這種理由就能懾住誰。審案哪有不見血的?這俞則寧從來都是不學無術,在太學時沒一日能準時到學堂,還謊話連篇,跟三五狐朋狗友帶頭擾亂太學風氣。這樣的人不先用刑,難道你指望他會說真話嗎?”這話是呂太傅說的。


  呂太傅此人,在太學有個外號叫悶罐子,因其體型寬圓又不愛說話得名。他除了每日在學堂的講授內容外,甚少與學子交流,這一點與周太傅不同。


  周太傅是有名的黑麵閻羅,他訓人訓得很厲害,越是差的學生他越要罵。就好比俞蓮第一天進學堂時,就因為基礎差而被夫子留堂。周太傅才不管她是不是相府的小姐,該罰站的罰站,該罰抄的罰抄寫,一定要讓她把字練會了才準下學。


  而呂太傅平日裏卻不多看這些差生一眼,尤其是這些風評不好的官員子女。呂儒自詡清高,唯一能讓他例外的也就是高彥文。雖然高陽候行事囂張跋扈,但其四子確是個可造之材,呂儒唯獨對他另眼相看。


  高彥文就快參加科舉考試,呂儒今日竟抽空來陪審俞則寧的案子,已經算是意外了。


  今日還在公堂之上說出這麽多話來,看來是恨極了俞則寧這等汙穢太學的狂徒,周太傅在心裏如此想。


  可是他說完之後,卻沒人接他的話。


  再看喬大人,他顯然是對葉一彰有所忌憚,也不再強烈要求一定要打俞則寧二十大板的事了,盡管臉上表情是憤恨不平的。


  呂太傅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略過,不禁嘲諷地冷笑一聲:“哼!官官相護,我今日算是見識了。”


  喬大人臉色發燙,,憤怒又憋屈,誰能懂他心裏的苦啊?


  自己的女兒在太學裏受了欺負,如今此等醜事傳得京城人人皆知,他家的名聲算是完了。


  如今卻看俞則寧好好地在堂下,衣衫整潔,形容依舊光彩,再想到自己女兒的慘狀,喬大人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


  可他們做官就是時時如履薄冰,今日有俞相在這兒,還有葉大人護著,他們串通一氣!

  難道真要顛倒黑白?這世間真的沒有公理嗎?


  “我看,先傳證人吧!”施大人最關心案情進展。


  不想參與他們官場鬥法,或者是儒生看不起官場風氣的鄙視鏈中。


  被傳上來的證人之中,有兩名是太學學子,和一名負責太學宮殿灑掃的宮人。


  葉大人先問那名宮人:“黃寶,你是第一次聲稱自己看見俞家二公子與喬家千金婉容在廂房糾纏不清的,那就描述一下你當日都見了些什麽。”


  “回大人,小的那日負責太學後廂房的打掃。遠遠聽到了有女子驚慌的呼救聲,便循著聲音趕去,推開房門就見……就見喬小姐衣衫不整地拽著相府二公子的衣襟哭訴。”


  “她說些什麽?”施大人問。


  “說……說……說相府二公子奸/汙了她。”


  “那麽你們呢?”葉大人看向另外兩位學子。


  “我們也是聽見聲音趕去的,當時正好見俞則寧從廂房裏麵出來,他似乎還在整理衣服,抬頭一見人就想跑。我們聽到身後喬婉容在哭,就上前把他給扣了起來,請夫子來處理。等夫子問清才知道,原來喬婉容是被這畜……”


  那兩位學子義憤填膺,差點指著俞則寧的的鼻子就罵,但礙於俞相在場,他倆把喉嚨裏的話咽了回去:“原來是被他/奸/汙了!”


  聽完,俞中天似乎是準備開口。


  但那兩人中的一人又接著說道:“太學創立以來還未出過這樣的醜事,懇請大人一定要秉公辦理,千萬不要礙於某些人的強權徇私,還受害人一個公道,也給我們這些學子一個交代。”


  這些學子都是最大不過十五六的少年人,心性熱血,衝動上頭。


  別人都忌憚害怕的俞相,在他們看來,是自己將來入仕途為官首先要鏟除的對象!

  “另外,有人在事發的廂房之中,發現了一枚玉佩,上麵刻有相府俞家的標識。”


  玉佩已經作為證物被呈上堂了。


  喬大人恨恨地問:“證據確鑿,還有何話說?”


  “玉佩的確是我的,但我半個月前就給掉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落在那個廂房裏。”俞則寧解釋道。


  “你還要狡辯?玉佩是貼身之物,若不是你在屋中寬衣解帶,那它如何會落下?”


  周太傅與呂太傅都搖搖頭,不想承認此人是自己的學生:“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喬大人是真想痛打俞則寧二十大板,替自己女兒出出氣,他將目光投向葉大人。


  葉大人卻假裝接收不到,問俞相道:“俞丞相……哦不,在公堂上應該稱為狀師,不知你可有話說?”


  喬大人聞言冷哼一聲:“就算他巧言善變,也不可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雖然話是如此沒錯,但是他們一句趕一句,提前把證據和證人擺出來想把俞相嘴給堵死的模樣,應該還是挺忌憚他開口的。


  奈何俞中天今天格外沉得住氣:“終於輪到我說話了嗎?”


  得到葉大人的首肯,他的目光掃過那幾個上堂作證的人,眸底深處似有鉤子,能將人魂魄勾去,被他盯著看的人不自禁心底就生起寒意。


  “俞中天,你既然說自己是來做狀師的,可別想趁機欺壓威脅這堂上的證人。”周太傅看不過去,總覺得他這人麵慈心毒,隨時能張嘴將自己的學生都吞進肚子裏。


  “我可什麽都沒說呢,威脅誰了?”俞相無奈地笑笑,“我這個人一向是最守規矩,最講禮的。”


  眾人:“……”


  “放心,我今日說的話絕不越過狀師身份一步。”


  不知道為何見俞相要說話,施大人反而更緊張,他無意識前傾上半身等著。


  俞相首先將目光落在那個叫黃寶的宮人身上:“你說你進廂房之後,看見了什麽?”


  “看……看見喬家千金跟……”對方有些怕他,隻敢用上目線對著俞相,“跟俞二少糾纏在一起,她緊緊拽著俞二少,說自己被……被他奸/汙了。”


  “具體情形如何?兩人衣衫若是淩亂,究竟是亂到了什麽程度?各穿了幾件衣衫?鞋子可有穿好?”


  “這……小的記不清了。”


  “也就是說,並非□□?”


  “是!喬家千金看著要狼狽些,連頭發都散了。至於俞二公子……我記不清了。”


  “那你們呢?”俞相又轉向那兩位太學學子,“對看到的場麵可有印象?”


  “我們聞聲趕去的時候,就看到俞則寧從房裏出來要跑。喬婉容摔在廂房門口十分狼狽,倒是他……他身上穿戴挺整齊的。”


  “俞中天!你究竟想要問什麽?!”喬大人怒不可遏,覺得俞相今日上公堂搗亂,分明就是要給自己難堪的。


  他女兒受辱這種事本就難以啟齒,可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當著眾人麵提出來討論!

  但喬大人不懂,查案就是要問得詳盡,抽絲剝繭,方可還原真相,其實俞相這樣問是沒錯的。


  礙於喬禮那張老臉已經漲紅成豬肝色了,俞相怕他當堂爆炸,隻好稍稍收斂,將目光落在用來做證物的玉佩上。


  “你們說這玉佩是何時撿到的?”


  “事發第二天一早,有宮人進去打掃時撿到的。”


  “怎麽不是事發當時嗎?”


  “那個廂房位置比較偏僻,平常很少有人進的,因此隔了一天才有人注意。”


  “既然隔了一天,就可能是有人事後故意將這枚玉佩落下的。”


  “……俞狀師,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俞則寧嗎?”施大人問。


  此話一出,太學的學子人人自危。


  雖然俞則寧作風紈絝,但眾人跟他無冤無仇的,誰會吃飽了撐的去陷害他?


  難不成俞相是為了讓自己兒子脫身,準備當堂誣陷人了嗎?

  周太傅這時候站出來:“俞相,你莫要空口白牙,辱我整個太學風氣。這裏是公堂,不能僅憑你小人之心的揣測就將汙水甩給別人!”


  “周太傅,我兒也是太學的學子,怎麽你就能眼睜睜看著別人講汙水甩給他呢?”俞相反問。


  “哼,他若是清白,這汙水也甩不到他頭上!”


  周太傅一心是不希望太學任何學子鬧出醜事,但是那喬婉容平日裏乖順內斂,老實巴交,一點不像會胡亂誣陷人的孩子。


  而俞則寧又被人當場捉住,問了他到底發生何事,他也不辯駁!

  此事還能有什麽內情?

  “周太傅,我贈你一句良言,萬事別急著下定論。你一向清高自傲,嫉惡如仇,那若是證明了此事另有內情,當如何呢?”俞相問他。


  “哼,你若是真能找出另有元凶,老夫就親手先將那作惡之人鞭笞五十。再負荊上你俞相府請罪,為我錯罰了你兒子斟茶認錯!”


  俞則寧聽這話不大對勁,偷偷看一眼他爹。


  果然見俞相嘴角微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這可是你說的!”


  接著他的眸光往湊熱鬧的人群中看過去,一女子低著頭盈盈走上前。


  等她抬起頭來,眾人才發現她臉上戴著麵紗,而坐在堂上的喬大人卻是臉色一變。


  原來這正是喬大人之女喬婉容!

  喬婉容作為本案的受害人,但喬大人卻認為她有損家族名聲,將她關在屋中不許她出來。


  就連施大人和葉大人想傳她問話,也讓喬禮一力阻攔了。


  如今喬婉容居然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甚至還上了公堂,這讓喬大人頓時覺得一大張老臉沒地方擱。


  “混賬東西,你來這裏幹什麽?還不快回去?!”


  喬婉容讓她爹吼得渾身一抖。


  “堂下何人?”葉大人明知故問。


  回眸看看蕭雅定和趙霓裳,還有俞家那眼巴巴的兩姐妹。


  她們都在等著自己為俞則寧證明清白,是她答應好的,不能食言。


  因此喬婉容頂著壓力朝堂上的大人們一磕頭,答道:“民女姓喬,名婉容,是太學的學子。”


  ※※※※※※※※※※※※※※※※※※※※


  還有一章,稍後,感覺這回大家都猜對啦

  感謝在2020-12-03 22:34:22~2020-12-04 19:42: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織織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閑事勿擾 5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