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夜深了——


  俞佟佟也還沒有睡, 她正在燈下苦練字,李鶴手把手教她。


  小手輕握筆杆 ,手指與掌心空出一個圈,微微向內翹起小拇指, 握筆方式總算是對了。但是對小孩來說明顯十分不習慣, 她連臉上的表情都在用力,小眉頭緊緊揪在了一起。眼珠子瞪大, 都不敢眨眼。


  “小五哥哥, 隻要我學會寫‘爹爹’,就可以救二哥哥嗎?”小奶音天真地問。


  “你若是學會, 也算成功了十之一二吧。”


  “啊?才那麽點?”小崽子很是震驚。


  她最近苦學算數, 頗有成效。


  可是‘爹爹’兩個字真的很難寫啊,好多好多的筆劃,這對她來說太不容易了。


  可想這回要救二哥哥, 一定是更難更難的事,難到讓她的小腦袋瓜無法想象。


  所以李鶴才說, 這次俞則寧能不能脫險全在俞相。


  喬婉容沒有死成對他們來說大有好處,一個死人的控訴難以推翻,但要讓活人改口推翻自己的話難道還不容易嗎?

  不管是承諾給她什麽好處,金銀珠寶還是八抬大轎, 隻要俞家跟喬家達成了統一, 將此事圈定範圍在兩家私事糾葛, 不上升到太學與其他人,便能大事化小。


  可惜難就難在, 喬禮是都察院的人, 他們與俞相常年交惡。現在已經不止太學這邊要個說法, 那些禦史更是如同瘋狗一般死要著此事不放。他們苦俞相久矣, 奈何此人巧言善變又深得聖上喜愛,好不容易從他兒子抓住了把柄,豈能輕易放過?


  但那都是朝廷官員們的鬥爭,是大人的事!李鶴覺得這小崽子完全不必參合,她就每天開開心心地吃糖玩耍,給自己帶雞腿就夠了,相府還有且好幾年的富貴呢,那皇帝不會讓俞相被鬥垮的。


  但是俞佟佟卻堅持認為:“二哥哥是清白的,不能讓他被大家誤會。”


  畢竟她自己也有過背黑鍋的經曆,知道那種滋味不好受。小孩子的同理心很強,她一想到二哥哥被陷害就不好受,心口那個位置一揪一揪的。


  而且自己被誤會的時候還沒有被抓起來,二哥哥卻被關在牢裏。慘還是二哥哥慘,嗚嗚嗚……


  “你為什麽覺得他是清白的?”李鶴反問。


  “是二哥哥自己說的呀,他,他告訴我們和爹爹的。”所以俞佟佟這麽肯定。


  “他說了,你就信啊?”不知道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嗎?


  每個囚犯在堂審時,也一定會高呼自己是被冤枉的。


  李鶴覺得這小傻子也太單純了,跟了俞相這麽久還半點心眼都沒有。以後自己恐怕得看緊她,免得她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


  雖然他現在借由相府躲著,但除了俞佟佟以外,這府裏任何人李鶴都不在意。


  不過俞則寧這事,確實有些蹊蹺。


  他記得前世喬婉容是上吊自盡的,但沒人知道她自盡的原因,一個小小的禦史家小姐罷了。


  喬家人也隻是將其草草下葬,不許宣揚。


  如今想來,其中或許真有內情。


  奇就奇在,俞則寧若真是撞見了喬婉容與其他人苟合,他為何當時不說呢?


  還任由對方汙蔑自己,不作辯駁?


  “小五哥哥,我寫好了!”


  趁李鶴出神的時候,俞佟佟已經收好最後一筆。


  李鶴看她寫的東西,狀如蟲爬,也不能對她要求太高,隻要心意到便行了。


  隨即他見小崽子的目光正一轉不轉,盯著手上的毛筆看。


  李鶴道:“你喜歡啊?送你了。”


  “真的嗎?”俞佟佟眼睛一亮,隨即表情又有些糾結,“還是不要了,夫子說,君子不能奪人所好。”


  她兩隻手捧著,把筆還給李鶴。


  “小五哥哥,你……你也挺不容易的。”


  他在她們家裏做工,連件好衣裳都穿不上。還得攢錢買筆自己偷偷學習,小五哥哥真努力呀。


  好幾次來南院,俞佟佟都看見小五哥哥被人使喚來去,砍柴砍到手都流血了,總是被人欺負。


  尤其小五哥哥還長得那麽好看,一看到好看的人受欺負,小崽子心裏就酸酸的,跟二哥哥被抓去牢裏時一樣難受。


  李鶴:“……”你這個眼神是在同情誰呢?

  她怕是不知道,南院這些人平時被李鶴整得有多慘吧。


  他不需要誰的憐憫,李鶴當時就把毛筆往小崽子手裏一塞:“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隨後又不甘心,偷偷瞥了小崽子一眼,問她:“我說我有一天能坐萬人之上的位置,你信嗎?”


  到那時,你想要什麽我給不起?!


  “小五哥哥,我……我……我現在能把這個拿去給爹爹看了嗎?”她拎著手裏那張紙,壓根沒聽李鶴說話。


  李鶴咬牙切齒: “……能!”


  算他自作多情!


  ***

  “叩叩叩。”小奶音模仿著叩門的聲音,在外麵問,“爹爹在嗎?”


  沒等到回答,又叩了三下,這回聲音還放緩放輕了。


  隨後書房的門被小心翼翼推開一條縫,木門發出與推門人意願相反的‘咿呀’聲,一雙咕嚕嚕的大眼睛藏在那條門縫後邊,蹲在門口,暗中觀察。


  俞相放下手中的東西,無奈對她道:“進來吧。”


  得到爹爹的允許,小崽子終於放心把門推開,一骨碌鑽進來,小小身影如投林的鳥兒奔過去,背著手:“爹爹,嘿嘿!”


  “什麽事?”


  “這個,給爹爹看的。”


  俞佟佟將藏在背後的宣紙遞給他,俞相展開,就見上頭有好幾種筆記的簽名。


  為了讓朝廷重罰俞則寧,太學部分學子聯名上了萬言書給聖上,還要去民間收集萬民書。俞佟佟跟俞蓮見了,兩個小姑娘也照葫蘆畫瓢。


  但她們拉不到那麽多人幫忙,就隻在相府裏找人支持。


  這上頭有俞蓮的字跡,她的字柔婉工整,竟看不出才學寫字幾天而已。


  而相比較之下,俞佟佟的字就歪七扭八,都不能說是字,勉強能看出寫的是:“爹爹,你九九二哥八……”


  後麵跟個小姑娘哭泣的表情,簡筆畫頭上紮著兩個小揪揪表示是她。


  這上頭還有二姨娘簽字,她這些日子為了自己兒子的事吃不下睡不著,多方行走。甚至讓人帶話去喬府問需要花多少錢私了,結果讓人借機又參了俞相一本,說他管妾不嚴,無良無德!

  二姨娘也是沒辦法了,死馬當作活馬醫,隻要能救兒子讓她做什麽都行。


  而八姨娘的簽名,是小五哥哥替小崽子去要的。


  八姨娘應該巴不得俞則寧早死才對,誰有孩子她恨誰。


  李鶴用什麽方式讓她寫下為俞則寧跟相爺求情的話不知道,反正從筆鋒就能看出來八姨娘是不情不願的。


  至於大夫人那裏,小崽子也去要過。


  她跟三姐姐一起去,交代了事情經過,希望大夫人能跟他們一起向爹爹求情,求爹爹出手救二哥哥。


  但李氏聽完沒什麽表示,兩個小姑娘終究是慫了,轉身就跑,仿佛身後有狗在攆。


  對了,連大福都被按了爪印,貢獻出它的一份力量。


  俞相看著這份不倫不類的‘萬’民書,一時哭笑不得。


  “你二哥抓都已經被抓了,讓爹看這個有什麽用?”


  “爹爹你可以……可以幫二哥哥的!”


  “你為什麽覺得爹爹可以呢?”


  “因為爹爹,很厲害呀!”小崽子的口氣既堅定,又理所當然。


  她之前見過了爹爹在公堂之上救小三藏母子,覺得爹爹就是無所不能的,小五哥哥也這樣說。


  但這回不一樣,皇上下令讓京兆尹查案,讓那個喬婉容的父親去當監審。


  這是有意要俞相回避。


  上回怎麽也算是為民請命,而如今犯事的是他兒子。以俞相的名聲,若是他出現在公堂,旁人必定認為他想包庇,議論之聲反而對俞則寧不利。


  “你二哥自己作死,我也幫不了他。”


  “爹爹騙人!”


  爹爹要是真的無能為力,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在屋裏,他會去喬府找那個喬大人私了。而不是眼看著事態越擴越大,都影響到他自身了。


  以俞相的手段,他不管在不在意俞則寧這個兒子,都會將此事妥善解決。否則就會像如今一樣,此事被禦史台和太學那群夫子當做攻訐他的武器,心機深沉如他,不可能沒留後手。


  這些都是小五哥哥分析的。


  雖然俞佟佟並不是很聽得懂,但是兩位師父也這樣說。魏嬤嬤在後宮中曆練過來的,慣會揣摩人心,而蘇公公在先皇身邊也是監管了大風大浪,這兩人都不相信俞相會被那些禦史和太傅按著打!

  “爹爹,你在寫什麽呀?”


  小崽子把著紫檀木的書案一角,努力蹦得老高,看到了爹爹麵前擺著張神秘的紙,上邊寫滿了字。


  她不認識上麵寫了什麽,隻覺得爹爹的字……好像也不是很好看嘛。


  甚至比起三姐姐來,還要差一點點。


  俞相也不知是不是從她的小眼神裏,看穿了她的心聲,敲一下她的小腦瓜:“你爹爹跟你二哥的事都少管,管好你自己!”


  “爹爹,我們什麽時候去看二哥哥呀?他一個人……很可憐!”


  “你想送他最後一程?”


  “嗯。”


  “爹叫人打點打點。”


  在小崽子的軟磨硬泡下,俞相決定在第三日,也就是俞則寧被提審的前一天去天牢時,順便領著她們姐妹二人一起。


  從這天早上開始,俞佟佟就開始激動了,她準備了許多禮物帶給二哥哥,聽說牢裏麵都沒什麽好吃的。


  蕭雅定怕小團子被人欺負,最近每天都要抽空來陪陪她。


  這天正好跟三皇子撞上了,而且李稷主動開口:“縣主,借一步說話。”


  蕭雅定紅著臉跟她說了會兒話,之後便跟趙霓裳趕去了喬府。


  她們作為喬婉容的同窗,前幾日便來探望過。


  今日她們沒想會剛好跟另一個前來探望的人碰上。


  “杜婉,你怎麽在這兒?”


  杜婉沒進太學,她家裏請了夫子入府。


  不過杜婉跟喬婉容的父親同在禦史台為官,又正好是上下級的關係,兩家有些交情,女兒們自然也認識。


  杜婉來看喬婉容並不稀奇,隻不過蕭雅定和趙霓裳都有些日子沒見她了,乍一見到有些驚訝。


  那日鎮國公府的春宴上,蕭雅定一心要護著俞佟佟,杜婉又丟了臉。她自覺被這些姐妹給孤立了,在家裏躲了好長時間。


  這回聽說俞則寧出事,她方才出門,一出門便來找喬婉容。


  “我是聽說婉容出了事,來開解她的。俞家那位二少也實在太無法無天了,以為他仗著自己家世高便能為所欲為,真不是什麽好人!”


  聽到杜婉罵俞則寧,蕭雅定和趙霓裳一時都沉默了。


  杜婉看這兩人一眼:“什麽意思?春宴那日護著俞家六小姐也就罷了,現如今她二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你們難不成還要維護他?”


  倒也不是維護俞則寧,隻是看在小團子的麵子上,盡量忍住不罵罷了。


  杜婉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之前俞佟佟還要求自己跟她那個紈絝二哥道歉,幸好自己沒道歉。


  如今她就算走出去,也不怕人家說她願賭不肯服輸了。


  如今俞則寧犯事不正證明她之前罵的沒錯嗎?

  唯一不太滿意的,就是她來本想拉著喬婉容這個受害人作盟友,跟她一起抨擊那混賬人。


  誰知道杜婉一連來了幾天,都是她自己在說,喬婉容總擺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就算杜婉在她麵前反複提到俞則寧這個名字,她也不肯露出憎惡或討厭的情緒,讓人看著不夠解氣。


  喬婉容神色蒼白,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紅痕,是她那夜上吊被勒出的。


  她本是死意已決,卻沒有死成,被人救下來便成了這樣一副模樣。深思恍惚,整日以淚洗麵,眼睛腫似核桃,短短幾日便瘦沒了人形。


  蕭雅定跟趙霓裳看她像個沒生氣的布娃娃,心頭也不好受。


  “婉容,聽說你這幾日都不肯吃口飯,那怎麽行呢?身體會撐不住的,明日提審俞家二少,還需要你當堂作證呢。”


  誰知道聞言,眼無焦距的喬婉容突然一個激靈,全身開始不受控製發抖:“我不……我不作證!……不要去……我不去!”


  “……我不要見人……”


  杜婉趕緊扶著她點,再開口就對蕭雅定有些怨怪:“縣主,你看婉容都這副樣子了,她不能再受刺激。再說女兒家受到這樣的羞辱,現在全京城都知道了,你們怎麽能讓婉容再去拋頭露麵?”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出麵指證那個混蛋,我還要親眼看著他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犯錯的人是他,難不成以後你要把自己關在這間屋子裏孤獨終老嗎?”這話是趙霓裳對喬婉容說的。


  她性格爽直強勢,最討厭這世道上條條框框的規矩,將女子釘死在閑言碎語裏了。


  趙霓裳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若是真遭遇到這種事,絕不會自輕自賤也不顧影自憐,她就算要死,也要拉上無恥之徒做墊背。


  可惜如她這般彪悍的女子,全大梁應該找不出第二個了。


  因此杜婉跟喬婉容都難以理解。


  “你們就不要再逼婉容了,她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難道真要逼死她嗎?讓她去公堂,豈不是又要見到俞則寧那個惡魔……反正這回皇上都下旨了,不允許俞相徇私枉法。又讓婉容的父親去做陪審,就算她不去也能得個公道的,俞則寧這回絕對別想脫身!”杜婉一副跟喬婉容同仇敵愾的語氣,其實她心裏就是想看見俞家的人倒黴。


  蕭雅定卻一直在觀察婉容的神色,她想起三皇子跟自己說的話。


  故意歎口氣道:“是啊,這回事情嚴重了,連俞相都保不住他。俞則寧若真犯了奸/汙之罪,又穢亂太學,數罪並罰可能會被判秋後處斬。”


  杜婉就聽不慣蕭雅定一副為俞則寧可惜的口氣,覺得她被俞佟佟給迷惑了,導致整顆心都偏向俞家,忍不住冷哼一聲嘟囔:“這種人是死有餘辜!”


  “若他真的做了,當然死有餘辜!可若不是他做的呢?”


  “怎麽可能不是他,大家都看見了!”


  “你又不是太學的人,你親眼看見了嗎?”趙霓裳忍不住白了杜婉一眼,就受不了她在旁邊多嘴拱火。


  “我……我沒見著,但我聽婉容說的。難道你的意思是婉容撒謊嗎?”


  杜婉一張嘴頂不了兩個人,她本來想拉著喬婉容給自己點底氣。


  誰知道後者被她一碰,卻甩開了手,整個人瑟縮著躲到了床腳,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我……我不知道!你們別問我了……什麽我都不知道……我也不去公堂……別逼我!”


  “沒人逼我,我剛才隻是隨口一問罷了,婉容你別多心。我肯定站在你這邊,畢竟咱們的目的都是要將壞人繩之以法,讓他得到應有的報應,你說對吧?”


  聞言,喬婉容一怔。


  她緩緩抬起婆娑淚眼,與蕭雅定對視了一眼,又猛得低下頭來。


  她還在發抖,見自己蜷成一團,身上裹著被褥都冷得不行。


  趙霓裳突然想起來,趙南說過俞則寧身上有傷,前一天又從樹上狠狠摔了下來。


  他一個沒練過武功的矜貴公子,真有本事把喬婉容嚇成這樣嗎?

  趙霓裳甚至覺得自己的胳膊可能都比俞則寧大腿粗!


  從喬府出來,蕭雅定跟趙霓裳原本最是替喬婉容打抱不平的人,如今心裏都有了疑問。


  她們與三皇子接上頭,說了喬婉容古怪的反應:“但是從她嘴裏始終問不出什麽,她好像很害怕,但又不知道是在怕誰。”


  “我去事發的廂房查看過,並未發現任何衝突痕跡。”李稷也道。


  也就是說,喬婉容口口聲聲說她被俞則寧拖入廂房/奸/汙,但她其實是沒有掙紮的。


  “但從房內的腳印看,應該有第三個人!”


  “這就古怪了,她為什麽要說謊?還是為了掩護什麽人?”


  身為同窗,大家都不想以惡意揣測喬婉容。


  何況看她如今的樣子,是真真實實受到了傷害。


  還有俞則寧若真是被汙蔑,他為什麽不替自己辯駁?指出第三個人是誰?這才是最古怪的吧。


  隻聽李稷神色複雜地幽幽道:“或許……那個人的名字一旦說出來,是大逆不道!”


  ※※※※※※※※※※※※※※※※※※※※


  不是杜婉哈,她自己還是小孩,不可能讓喬婉容自殺。


  所以真相究竟是……真相是……這個人……就是……誰?


  我的讀者們:請問想打作者是訂閱了直接打,還是走程序?


  哈哈哈哈哈~~~~~

  感謝在2020-11-30 21:36:08~2020-12-03 16:46: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eke2018 59瓶;貓貓 15瓶;卿粉、柳絮舞妖嬈、回眸最初 5瓶;小迷妹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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