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吱呀吱呀——
當馬車行駛在回相府的半路上, 車內仿佛配合著車輪軋過路麵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吵得七姨娘頭疼。
她看向對麵,俞佟佟自己坐著兩條小短腿都懸空,卻穩穩當當把包著剛出生嬰孩的繈褓緊緊裹在懷中, 口氣像個小大人:“小寶寶, 你要謝謝姨娘答應帶你回家哦。”
七姨娘能說,她非常後悔嗎?
尤其看著自己手裏麵這封血書。
血書是從繈褓中發現的, 她之前就懷疑這孩子的身世有蹊蹺。
不過七姨娘第一懷疑的方向是, 這嬰孩好巧不巧出現在後山,又是那個老和尚引她們來的, 會不會是那個老和尚的私生子?
直到她看到血書為止, 這個猜測被打住了。
血書夾在繈褓與嬰孩的身體之間,是棉布材質,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了。上頭沾滿了血汙和其他汙跡, 髒得連字跡都差點難以認出。
卻跟孩子貼身放著,想必一定非常重要, 是為了確保撿到孩子的人一定能看到。
七姨娘在仔細辨認過上頭的字跡後,越發覺得自己撿的是個燙手山芋。
比起老和尚的私生子要燙手多了!
她略加思索,決定將實情告訴小崽子。
“小六,他並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七姨娘道, “起碼他母親暫時還在人世, 你養不了他。”
所以, 放棄五歲當娘的想法吧,小崽子。
一路都是俞佟佟抱著這嬰孩下山, 她跟七姨娘問明這是男嬰以後, 還興致勃勃給他把名字都取好了, 叫‘小三藏’, 因為是在寺廟附近撿的。
聽到說小三藏還有母親,他不是孤兒,俞佟佟反而更加開心得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跟七姨娘打聽:“他娘親會來接他嗎?姨娘,你剛才看的那塊抹布上麵有他家地址嗎?”
“這……有是有……”
根據血書所言,這孩子的生母如今正被關在京兆府的大牢,是一名被判了極刑的女囚。
難怪小三藏長得這樣瘦小,都快不成人形了。
而且七姨娘看血書上的描述,那婦人曾受到過千般的刁難,冤情累累。如果所言為真,可想獄中孕子如何艱難,這母子倆一定經曆了九死一生,著實不易。
她將血書隨繈褓送出,應該是想有緣人撿到,能替她伸冤。
如今血書恰好被七姨娘所看到,她認為是那冤婦的不幸,因為自己幫不了她。
冤案什麽的,對五歲的小崽子來說太難理解。
她小手撐著下巴,默默消化了一會兒:“如果小三藏的娘親死了,他就沒有家了嗎?”
“嗯。”
“那他娘親怎麽樣才能不死?”
“按照血書所說,她是冤枉的!隻有洗清冤屈,才能得救。”
“那……我們可以找爹爹幫忙嗎?”
別人都說,爹爹是很大很大的官。
俞佟佟到目前為止所見過的叔叔爺爺們,大部分都很聽爹爹的話,有些人就算不聽爹爹的,就算是罵過爹爹的,也怕著爹爹。
所以在小崽子眼裏,爹爹無所不能!
“他?”七姨娘嗤之以鼻,“他可是奸……總之他不會幫人的。”
七姨娘不想當著俞佟佟的麵說俞相壞話,這跟她自己私下沒少說是兩碼事。
但也不知為何,小六總是對她爹爹有超乎常理的信任。
甚至每當提到‘爹爹’兩字,她那雙晶亮清澈的眸子裏,就帶著真真切切的崇拜與喜歡。
俞中天究竟何德何能?壞到人人喊打地步,身邊卻有個靈魂幹淨善良的孩子,還一心相信他是個好人。
看著手中字字泣淚的血書,一向清冷的七姨娘都於心不忍。
她仿佛在說服自己,再給個機會。
“小六,不如我們打個賭?”
“咦?賭什麽?”
“就賭……你爹!”
**
京城的百姓都發現了,今日巡城官兵似乎增加了許多。
連京兆尹葉大人,都親自騎馬出巡。
而遠遠看見了相府的轎子,葉大人立刻翻身下馬迎上前,剛剛坐在高頭大馬上的威嚴,頃刻間被轎中還沒露臉的人給壓了下去。
“丞相大人,看您從宮中方向來,是陪皇上下棋下了半日嗎?”
轎簾從內掀起,露出俞中天棱角分明的半張臉:“不知葉大人又是從何處而來?”
“哎,此事說來就糟心。這不最近快開春了嗎?京中不太平!”
大梁朝有開春大赦的習俗,天牢裏那些犯人們都巴巴等著這一天,盼皇帝心情轉好能將冤假錯案的赦免範圍劃大一圈。
每當一年的這個時候,上京城告禦狀的人就特別多。
葉大人收了地方上不少好處,他手裏有份名單,今天已經抓了兩個千裏跋涉來告禦狀的老農。
“丞相大人,若有下官能分得著憂的地方,盡管提!”
葉一彰向俞相使了個討好的顏色,看對方沒有要接的反應,又自個兒笑笑掩飾尷尬:“是下官忘了,先皇和當今聖上都對大人您信賴有加,哪兒有人敢進您的讒言?”
兩人客套寒暄幾句過後,葉大人又聊起了閑話:“上回一品居一聚過後,下官一直想找機會帶著犬子到相府上拜訪,但奈何近日京兆府事多,還出了個逃犯。”
“什麽樣的逃犯如此狡詐,能在葉大人手下逃脫?”
“哎,是一名剛出生的嬰孩!”
“一個嬰孩怎會變成天牢重犯?”
“此事說來也奇,那孩子是被關押在天牢之中的一名女囚犯所生。”
懷有身孕的女囚犯不稀奇,但能在牢中生下孩子的可就奇了!
天牢是什麽地方?連身強體壯的江洋大盜進去就得剝皮拆骨,何況女子?
竟有人能在受訓受刑期間保下胎,甚至平安生子,的確算是一樁奇事。
“那女子懷著身孕,輾轉讓衙差追尋了四月才被捕,肚子居然也沒掉,此奇一。”
“她七日前的夜裏說腹痛要生產,沒人拿她當回事,本以為是難產要生出死嬰來。本就是要砍頭的女囚,死也就死了,沒人替她找穩婆。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把孩子生下來了,是活的!此奇二!”
“當班的獄卒聽到嬰兒的哭聲,那女人跟孩子在牢中待了兩日,沒想到孩子竟然不翼而飛了,至今下落不明,此奇三。”
俞相聽完,頗有興致:“確實是一樁奇事,那女子所犯何罪?”
“淫/亂,殺夫!毒害夫家十八口!還有……謀反!”
“有同黨?”
“並無!”
“那一個弱女子,如何謀反?”
“這……謀反是她自己招認的。我們也想不通啊,隻能猜測她可能因為自己犯了死罪,索性將罪名編大一點,想讓全家人陪葬!心腸實在太歹毒了,說是蛇蠍婦人也不為過。”
俞相跟葉大人一番閑談之後,轎子繼續啟程。
俞相開始閉目養神。
等回到府中,王滾即刻迎上來。
還跟往常一樣,又到了每日念送禮名單的時候了。
金銀珠寶聽多了人也容易疲,本來俞相昏昏欲睡,不過今天有份特別的禮物倒是能幫他醒醒神。
王滾念完前頭一長串珍奇異獸,按照所送禮的價值往下排列,一般末位名單上都是想花錢圖個小官當的。
也就是千八百兩銀票,打個牙祭而已。
“相爺,這最後的一份禮並未留名,他送的是銅錢二百枚?”
“銅錢?”
“是,就是最普通那種銅錢。”王滾解釋道。
這點薄禮,王管家都不好意思念出口,實在太拿不出手了。
可竟然還拿到俞相麵前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刁民,想要借此戲弄相爺……如果沒有另一樣東西的話!
“隨銅錢一起送的,還有一封……信。”
王管家姑且不知那算不算是信,因為他摸著信封裏麵裝著的,似乎是一塊布。
“拿給本相看看。”
“是。”
王管家將隨著那二百銅錢一起送來的信展示在俞相麵前,示意過後,主動幫他拆開來。
結果取出裏頭的物件,的確是一塊布,都汙得辨不出本來顏色了。
王管家仔細辨認過後認出了上麵的血跡,大驚:“相爺,這是一封伸冤的血書。”
什麽人這樣大的膽子?!!
伸冤都伸到相府來了,難道不知俞相從來不管這項?
俞中天隻瞥了一眼王管家手裏的東西,就道:“拿去燒掉吧。”
“是。”王管家也覺得挺不吉利。
哪個好死不死的東西?竟敢來汙相爺的眼,害得他差點被罰……
“王滾!你,辦事不利!”
以為自己逃過一劫的王管家噗通一聲,就給俞相跪下了:“相、相爺,這東西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來的。按理說每日禮單都由小人親自過手,我要是知道有這東西混在裏麵,我肯定挑出去啊!”
他也納悶,哪個沒眼力見的隻送兩百文錢來就想求相爺辦事?
還是求伸冤?
東西憑空就出現在禮單裏了,其實王滾懷疑是相府裏的人做了手腳。
但是他不敢說。
話說回來,相府裏究竟誰這麽窮?
想求俞相辦事,隻拿得出兩百文錢?
下人隨便攢攢都不止這個數吧。
俞相朝前走幾步,就見一大一小跟一高一矮兩木樁子似的杵在那裏。
大的那個一身青色,仿佛有冰肌玉骨。
小的則是圓圓臉蛋,杏眼粉腮,穿著鼓鼓的紅色小襖,宛如一團熱烈活潑的小火球。
那兩人不知站在那兒多久了,大抵是把從俞相進門後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七姨娘嘴角勾起冷笑,她贏了!
這就是她嫁的男人,嗬……
俞相就不願看她露出這種表情,蹙起眉頭。
正要開口,七姨娘已經不再多看他一眼,轉身輕飄飄地走了。
“蘭沁,你……”看不起誰呢?
隻剩下個小小木樁子,繼續杵著。
俞相正納悶小女兒怎麽沒像平常那樣露出笑眼彎彎,遠遠就跑過來要爹爹抱。
走近才驚訝發現,她又大又黑的眸子裏似有水霧。
俞相向她走近一步,小崽子居然後退。
“小六……”
俞佟佟第一次沒應爹爹,反而轉身跑得飛快。
最後看他那眼神,莫名有點七姨娘的影子。
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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