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杜長鳴一襲布衣坐在包廂之中, 時而透過木窗往樓下望去,似乎是在等人。
小二送酒菜進來,看這位客觀滿腹心事。
自然,小二眼中的閃爍與惶恐全被他給忽略了。
“客官酒菜上了, 請慢用。”
“等等!”
小二被他叫住, 心裏頭一跳。
“我等的人來了,立刻帶他上來。”
“好的, 客官。”
然而等小二推門離開之後, 杜長鳴才反應過來。
自己何時點了酒菜?
他定睛瞧著擺在八仙桌□□的那道菜品,覺得甚是古怪。
這是什麽?居然還專門用厚重的蓋子蓋得嚴嚴實實?
仔細聽, 裏頭似乎有響動?什麽東西在發出聲音。
是活物?!
杜長鳴出於疑惑與好奇, 他起身上手去掀開蓋子。
頓時,讓裏頭的景象嚇了一跳……
***
“爹爹,想出去玩。”
俞佟佟一連吃了四個烤鴨餅, 小肚子撐得圓鼓鼓。
她扒在窗戶上看,發現樓下賣藝的人還在。
而且這回不隻是有蟒蛇, 俞佟佟遠遠看到有人拿著個笛子在吹,隨著樂聲有兩條花紋鮮豔的蛇蛇從陶罐裏頭鑽了出來,正扭來扭去。
如此神奇的景象,小崽子現實中還沒看見過。
樓下賣藝人朝著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她就更迫切想去看看了。
“半個時辰內回來, 別跑太遠。”
“知道啦, 爹爹!”
俞佟佟跳下凳子,小肚子隨之一顫。
她害羞地‘嘿嘿’兩聲, 捂著肚子往外邊跑。
然而剛出了包廂, 一聲慘叫就竄進她的小耳朵裏。
小崽子左看右看, 發現聲音是從角落那個包廂裏傳出來地。
她順著聲音走去, 要趴下,使勁側著腦袋才能從門縫看到裏頭的場景。
“叔叔?”
“老鼠……好多老鼠……”
“需要幫忙嗎?“
***
有這個俞相將小女兒支走的機會,留在包廂的幾位大人終於可以開始談正事。
尚書大人甚至做主,將兩位絕色花魁叫了回來。
本意是想讓她們都陪著俞相,另外還叫來了三位能歌善舞,尤其擅長唱小曲的名妓。
可惜事未成,外頭就傳來了吵雜與混亂之聲。
俞相聽到外頭有誰說了一句:“那個孩子……”
他推開身旁斟酒的美人,即刻便起身往來聲方向去尋。
已經將美人抱於懷間的幾位大人:“?!!”
後來的幾位正表演脫衣舞的舞姬:“……”
包廂之門大敞,這一品居迎來送往其中達官貴人眾多。
他們趕緊在慌亂中正好衣冠,唯恐讓熟人看見。
走廊嘈雜之聲更甚,似乎是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
既然俞相都去了,他們隻好跟出去看看。
到了外頭才聽說事發源頭,在二樓角落的包廂內,幾位大人麵麵相覷,那不就是杜長鳴所在……
他們早已商量好了,今日要當著俞相的麵給杜長鳴那個老匹夫一點教訓。
據可靠消息稱,杜長鳴此生有一最是懼怕之物,便是活鼠。
所以便命人馴了一窩生猛的老鼠,再安排店小二將活鼠當成菜送到杜長鳴的包廂裏頭去。
到時候隻等他將蓋子掀開,被買通的小二會在外頭鎖上包廂門。
哼哼……讓他進出都不能,在裏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們遠遠聽著那魂不附體的嘶聲吼叫,還在心頭恥笑這位杜大人堂堂七尺男兒,竟然如此膽小,讓老鼠給嚇成這樣?
可撥開人群,從已經被外力破開的木門看到裏頭場景,他們誰又不倒吸一口涼氣呢?
蛇!好多蛇!
他們隻放了老鼠,蛇是哪來的?
尖頭的毒蛇纏滿了杜長鳴的胳膊和腿,他的腳下甚至還有一條體型龐大通體金黃的巨蟒,正盤著身子吐著信子,將頭撐到半人高。
俞相先一步到,他撥開人群除了見滿地的遊蛇,還在四下尋找女兒。
然後他就發現了俞佟佟,穿著粉色碎花襖子的小姑娘,頭上紮著兩團活潑的小揪揪,此刻正蹲在門邊。
一條褐色毒蛇從她手下被放,在她身邊盤旋扭動,擺出攻擊的姿勢。小崽子瞥見它一激靈,雙手把著門框,用穿著靴子的小腳偷偷將蛇頭往包廂裏麵推:“去。”
隻聽有人討論說:“就是那個小女孩,我看到是她放出的蛇咬人。”
“什麽仇什麽怨啊?媽呀,這也太嚇人!”
“好可怕……”
片刻,杜長鳴在一聲慘叫後整個人往後跌倒。
是不是被蛇咬死了?
離他最近的俞佟佟也有些緊張,邁著小腳試圖走近看看。
但是俞相叫她:“小六!過來!”
“爹爹!”
小崽子噠噠跑回來,俞相周圍的人見她都自動倒退了好幾步,包括之前掙得麵紅耳赤想要跟相府定下娃娃親的四位大人。
“咦?”小崽子歪著頭。
為什麽大家看她的眼神裏頭,好像都多了恐懼?
吱吱——
有老鼠的聲音,溜到俞相腳邊的老鼠被他穩穩踩住了。
他看了一眼,目光瞥向身後那四人。
他們所謂給杜長鳴點的一道‘好菜’……
就這?!
一個個好歹也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怎的手段如稚子頑童一般?
不,比之小孩惡作劇都不如,連他女兒都知道起碼要放毒蛇才致命。
尚書大人幾位都看出俞相眼中嫌棄的意思,不禁麵色尷尬。
其實心裏在狡辯:我們的老鼠有鼠疫!
沒看起來那麽小兒科!真的!
不敢說是技高一籌,但至少也是平分秋色!
杜長鳴是禦史台中有名的硬骨頭,他收買不得,恐嚇不怕,還經常在朝中口無遮攔無差別攻擊各位大臣,著實令人頭疼。
但這也是他保命的方式,因為將這些人得罪得太狠,反而叫人不敢輕易對他出手。
否則他若有個三長兩短,這些被他視為對頭的人首當其衝會被懷疑。
好不容易打聽到他怕老鼠這個特點,幾位大人還覺得自己挺厲害。
但在此時此地,麵對五歲出頭就心狠手辣的六小姐,以及偏心都偏到了泰山上的俞相,他們一個個隻好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俞佟佟:“???”
小小的腦瓜裏有許多問號,大家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之前包廂裏的叔叔被老鼠嚇得大喊大叫,小崽子都從門縫裏麵聽到看到了。
可是門被鎖住了打不開,裏麵的人又出不來。
於是熱心的小崽子就從自己容量不大的腦瓜裏掏出知識,她知道蛇是吃老鼠的。
而且人進不去,蛇蛇可以從下邊的門縫鑽進去呀。
多放幾條蛇蛇進去,把老鼠吃掉不就好了?
至於那條金黃色巨蟒,是自己聞到老鼠味兒從窗戶爬進來的。
一品居的老板已經差人去請郎中過來,他今日店裏無故出現這麽多毒蛇,若是鬧出人命恐怕就嚴重了。
不過經郎中查看後,杜大人身上並無外傷,沒死!
眾人鬆一口氣!
杜長鳴是活活被嚇到暈死過去的。
他衣服上倒有幾個破洞,不過是被老鼠咬破的。
而那些蛇,是賣藝人所馴養,都拔出了毒牙,並無再傷人的能力。
這也不能怪杜大人膽小,在場隻要見了剛才那一幕的人,恐怕今夜注定是逃不掉要回去做噩夢了。
而夢裏的主角,必然是俞相家這個看似乖巧軟綿,卻放蛇咬人的小小團子!
這孩子長得雖可愛,但殺傷力實在太大,如此反差才更叫人膽顫心驚。
將來若誰家娶了她進門,以後又將她得罪了,豈不是會被她放蛇咬死?
這是普通人的想法!
但站在俞相這派的人,卻各自心中另有算計。
據說當初俞丞相幼年家貧,為祖父大伯收養才得以生計。可他卻恩將仇報,趁年事已高的祖父熟睡將其打斷一條腿,又偷走含辛茹苦養大他的大伯家最後賴以生計的銀錢,幹這些缺德事的時候他大概也就七八歲。
這六小姐小小年紀,怕是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若她不是女子,將來必定也是個人物。
得此女為妻,幸者青雲直上,不幸者也可能萬劫不複。
但他們這些當奸臣的,有今生沒來世,多半都存著賭徒心理,誰不想更進一步呢?
尚書大人甚至認為:自己兒子讀多了迂腐的聖賢書,隨著漸漸長大竟然開始質疑他這個當爹的為官之道,甚至偷偷寫文章勸他別當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簡直反了他了,就需要給他找個像俞六小姐這樣的蛇蠍女子好好管教一下,別讓他兒子將來誤入了正途才是。
葉大人也發現了這六小姐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優勢,她可以做許多大人不能做之事。
就好比先前在相府被打斷一條腿的馮太師,加上今日的杜大人,都是有苦難言。
俞丞相不愧是俞丞相,能見人心與手段利用到極致,難怪人家能從當初一個偏遠山村裏跑出來的撿羊糞的窮小子,短短二十多年之間便官至一品。
自己有許多應該向他學習的地方!
至於這六小姐,也實乃居家鎮宅,官場爾虞我詐的必備良品!
葉大人越發覺得,他兒子議親的事可以再等等!
也就等個十年而已嘛……不虧!
“咦?咦?!”
俞佟佟發現剛才還因為看見她徒手抓蛇而目露恐懼的叔叔們,看她的眼神又變啦。
就跟走馬燈一樣,變來變去叫人摸不著頭腦,但最後又殊途同歸注視著她,眼睛越來越亮,目光越來越熱切。
真是奇怪的叔叔們!
小崽子有點怕怕,她拉了拉俞相的袖子:“爹爹,蛇蛇可以吃老鼠……”
小六不是壞孩子!
小六是為了救人,不是害人。
希望爹爹可以幫她解釋一下!
而且她去問那兩個賣藝的高鼻子叔叔借蛇,對方保證過那些蛇蛇不會咬人。
爹爹也說了,隻要是能被人馴服的動物,就沒什麽好怕的。
嗯,不可怕!
但是那些蛇纏到杜長鳴身上的時候,她發現還是很可怕呀!
嗚嗚嗚……做好事真難!
俞佟佟再次晃了晃俞相的袖子,眼巴巴望著爹爹。
誰知道等來的不是爹爹替自己澄清,俞相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語氣是安慰:“沒讓蛇咬死算他命大,你也不必遺憾!”
“我、我……”不是!
俞相打斷了小崽子的反駁:“下次看誰不順眼,記得換更毒一點的蛇。”
此話一處,坐實了他女兒就是要放蛇咬人,立刻引起圍觀眾人一片嘩然。
未免也太張狂了!天子腳下縱女行凶,還有王法嗎?
不過一打聽此人叫俞中天,原來是那個奸臣呐……便見怪不怪了!
圍觀眾人敢怒不敢言,隻能腹誹: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俞佟佟也敢怒不敢言:“嗷嗚嗚……我麽呀嚶嚶嚶……”
小崽子已經被爹爹坑到不會說人話啦!
她好慘!
才發現不是做好事難,而是她!太!難!啦!
俞佟佟年紀還小,卻能感覺到在場這些人們對自己和爹爹不滿的情緒,她也更在乎。
沒人知道從小孩子視角,身旁圍著一群高大陌生人對自己指指點點譴責,對她來說有多可怕。
甚至想變成一隻老鼠,蹲下打個洞鑽進去。
再一次被親爹蓋章是個作惡傷人的壞孩子,她簡直欲哭無淚。
更要命的是,從她的高度恰好就透過圍觀眾人的腿,看到人群之後有個芝蘭玉樹的白色背影離開。
那不就是……三皇子哥哥嗎?原來他在哦!
他也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
而且,三皇子哥哥肯定跟大家一樣認為小六是個壞孩子!
所以都沒有來跟她打聲招呼就走,他下次也不會請自己吃冰糖葫蘆了。
小崽子也弄不懂自己現在是什麽情緒,她就是心裏難受,使勁兒揉著眼睛。
明明有點生爹爹的氣,但轉身還是撲到爹爹身上,兩隻小手緊緊揪住爹爹的袍子,把臉埋在爹爹腿上不願意見人,她隻想把自己埋起來。
俞相未必不知道她小腦袋瓜裏頭都想些什麽,隻不過此時此刻,他寧願讓人誤會她也不替她解釋。
不為什麽,誰叫他是這小崽子的爹?
生她養她,想讓她是什麽樣她就得是什麽樣!
這傻孩子如今還不懂,做好人是沒有前途的!
起碼做個普通人認知裏的好人,沒前途還找死!
俞相伸出大手,拍拍女兒頭頂的小揪揪,隱隱聽到她的哭聲。
語氣隨感情一軟,不知不覺便放柔了。
“行了,一會兒給你買冰糖葫蘆!”
俯身把小崽子抱起來就走。
“嗝~”
抽抽嗒嗒的小姑娘,突然開始打嗝。
不過,爹爹終於在外麵也願意抱她了哎!
感受到父愛的小崽子,被這一打岔也忘記要繼續傷心了。
將下巴放在爹爹的肩膀上欣賞神色各異的路人紛紛投來目光,她一邊打著嗝一邊催促爹爹買冰糖葫蘆就在前麵。
總之經此一役,俞佟佟小魔女的名聲將再次被坐實了。
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俞相那個軟萌可愛的女兒在被提起來時,會有跟她爹爹名字一樣令人膽寒的效果。
這一對父女共同作惡,已經成了京城百姓的夢魘。
甚至被一些人雲亦雲的父母,用來嚇唬自家不聽話的熊孩子。
熊孩子俞佟佟,完美替代了熊瞎子。
不過沒關係,背過不止一口鍋的小崽子會越來越習慣的。
“反正太平盛世,總要有人負重前行!”後來變成大梁民間車軲轆話一級學者的俞佟佟倒是想得很開。
※※※※※※※※※※※※※※※※※※※※
下麵即將播放由‘奸詐’市民俞先生,點給他女兒的一首歌曲——《父愛如鍋》。
俞相:“老子的愛,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