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其實,俞佟佟有個小秘密。


  自打第一次落水之後,她總聞到奇怪的味道。


  詞匯量匱乏的小崽子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反正就是……臭!


  發覺自己有這個能力是在幾天前,她記得有個丫鬟小姐姐惹娘親生氣,被柳氏狠狠責打了一通,後來就再不見了。


  柳氏逢人解釋,自己準那丫鬟回家探親。


  可俞佟佟卻聞到,她娘親身上從此多了一股臭味。


  將此事告訴娘親,柳氏不信,卻臉色發白……


  至於結果,俞佟佟被娘親提溜著後脖頸罵得跟隻小鵪鶉一樣,那幾天見了她娘都繞道走。


  她沒說出口的是,如今乳娘身上也散發著這種味道。


  是在她娘親中毒身亡之後有的……


  *

  一路從南院出來,俞佟佟都悄悄跟在俞相身後。


  當然,這個‘悄悄’是她自以為的。


  俞中天目不斜視,隻稍微加快步伐,他背後的小短腿隻有跑起來才能跟得上,結果一個不留神腳下打滑撲進雪地裏。


  “呸呸!”


  俞佟佟吐出一口鞋底子味兒的碎雪,扶著磕疼的膝蓋‘嚶嚶’,抬眼看她爹爹居然壓根當聽不見,甚至已經越走越遠了。急得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自己拍拍身上的雪花繼續跟。


  小姑娘頭上戴著圓風帽,帽子兩側豎起一對小耳朵,邊緣鑲飾著灰毛,走在雪地裏遠遠看去活像隻剛破了殼的灰頭鳥,一路連摔帶爬撲騰著揮不起來的小肉翅跟大鳥屁股後頭跑,然而距離還是越拉越遠。


  俞相隻顧走回前院,對背後一切動靜充耳不聞。


  府內管家王滾稟告:“相爺,西南四州剛送上緊急密函!”


  俞中天略一點頭,進了書房緊閉房門,這是任誰來也不能打擾的意思。


  於是一刻鍾後,姍姍來遲的俞佟佟站在書房門口跟管家大眼瞪小眼。


  “這不是六小姐嗎?哎喲,瞧這天寒地凍的把您小臉都給凍成壽桃了,趕緊到暖閣去先暖暖。”


  在相府裏裝瞎,那是低等下人的生存法則。


  而王滾是個笑麵菩薩,他能做上管家位置,靠的就是這套二十年如一日對誰都諂媚殷勤的麵上功夫。


  即使他心裏清楚,相爺並不待見六小姐。


  要把話說準確一點,應該是相府裏如今這些公子小姐都不得相爺待見,倒不是針對哪一個。


  二少爺體弱多病,相爺見了他就生氣。三小姐生母卑微,自己也不爭氣,幾年前相府遭遇刺客,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人那麽狠心腸,居然對一個娃娃下手,砍了三小姐一隻手,從此落了殘疾。


  至於這六小姐嘛……本就是一夜風流的孽債。


  那些青樓女子從小被灌些亂七八糟的藥湯,身子早就不中用了。果然生下來的孩子是個癡的,相爺能接她們進府已經算仁至義盡,偏偏柳氏也是個蠢笨的貨色。


  如今柳氏死了,這結局王管家早有預見。相府後院看似一片平靜,實則暗濤洶湧,連他平日裏見了幾位夫人,都禁不住心底裏發毛。


  這回究竟是誰對柳氏下的毒,相爺不追究,那就是不關任何人的事。


  至於讓王滾犯嘀咕的,是相爺對六小姐的態度。


  自從六小姐出生,外麵那些多嘴的百姓都在暗地裏笑話相爺。


  說起俞相來便是他作惡多端報應在了子孫緣上,後一輩都是些老鼠洞裏掏出來的歪瓜裂棗,兒女不是殘廢就是傻子。


  王滾心裏想法盡管惡毒,但對著六小姐的笑容卻稱得上是十分和藹。


  這六小姐雖然不得相爺喜愛,但唇紅齒白小小年紀便能看出是個妙人兒,將來造化誰說的準呢?

  王管家半俯下身子,臉上掛笑試圖跟六小姐示好。


  然而不知怎麽回事,俞佟佟卻立刻捂緊了小鼻子,被他熏得往後退兩步。


  王滾的笑僵在嘴上,眼中莫名。


  俞佟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動作不禮貌。


  她放下手但仍覺得一股臭氣撲麵而來,隻好咬牙屏住呼吸,安慰說:“叔叔,你不臭!”


  王管家:“……”


  如此明目張膽地掩耳盜鈴麽?


  這倒讓王管家有些繃不住,低頭聞聞自己的領口與腋下,是不臭啊!


  俞佟佟小臉漲得通紅,卻裝作自己沒什麽事的樣子。


  可關鍵她腮幫子都鼓得像河豚了,誰看不出來是在憋氣?


  王管家臉上差點掛不住,心頭越發莫名。


  他輕咳一聲找回方才殷勤的情緒,目光關切落在俞佟佟的手背上:“喲六小姐這是摔跤了嗎?把嫩手都給摔破一層皮,嘖嘖,真可人兒憐!照顧你的下人也太不當心了,我這得去教訓教訓她們。”


  俞佟佟聞言趕緊揪著管家的袖子,解釋道:“我自己摔的,別罵奶娘好不好?叔叔?”


  “六小姐,小的是下人,哪兒當得起你一聲叔叔啊!行,你說不罵我就不罵了!”


  王管家對相府後院門兒清,他知道六姨娘死了,六小姐現在身邊連個能照顧的人都沒有,這處境可不妙。


  不過看她口齒伶俐,如今倒不像個傻的了。


  不由得揣測起相爺的心思,為何相爺要一路領六小姐來?


  至少在相爺沒表態之前,王管家暫時不敢慢怠了六小姐。


  他給俞佟佟手裏塞個暖爐,把人領到暖閣去生了上好的銀炭,又還吩咐廚房端上來金黃可口的炸奶糕。


  忙裏忙外一通,王滾道:“六小姐,你且先在這暖和地吃著,我去吩咐人在這院裏給你收拾個房間住下。”


  “我可以跟爹爹住在一起嗎?”俞佟佟一手抓一塊炸奶糕吃得兩頰圓鼓鼓。


  “那不行,相爺的臥房跟書房就是我們都不能隨便進的。那裏守衛森嚴,你可別私下亂跑,守衛手裏的刀劍有時不長眼。“王管家口氣嚴重道。


  “哦。”乖巧點頭。


  “六小姐,以後您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知道了,謝謝叔叔。”


  多虧麵前這個叔叔,俞佟佟才能待在暖和的房間,吃上好吃的,她賣乖地對著王管家甜甜一笑,眼睛呈漂亮的月牙狀。


  王滾眼底卻存著一抹隱秘晦暗,態度更加殷勤: “六小姐,你就叫我王管家吧。”


  王管家出去走遠之後,俞佟佟才敢張嘴大口大口吸著氣,差點憋壞了自己。


  在她看來,這位管家叔叔真是古怪,明明十分和藹可親,身上卻有一股好刺鼻好臭的味道。


  簡直像……像掛了一百隻臭魚在身上!

  *

  這天晚上,俞佟佟睡著後,做了個噩夢,她夢見白天見過的爹爹。


  很奇怪,她爹背上背著一個畫了圈圈的木牌牌!

  俞相一身囚衣跪在菜市口,發須淩亂形銷骨立。周遭圍著許多百姓高聲叫罵,正往他身上砸臭雞蛋和爛菜葉。


  在爹爹背後還跪著好多人,都是相府裏麵俞佟佟見過的熟麵孔。


  他們每個人背著畫圈圈的木牌,整齊排列人數眾多,都低垂著頭仿佛田邊被壓彎的麥子般毫無生氣,任人宰割。


  不知誰說了句‘時辰已到’,監斬牌輕輕落下發出催命的脆響,背後穿著紅色馬褂的劊子手噴出一口烈酒祭刀,隨即如砍蘿卜般將人頭一顆顆砍下。


  人頭滾落,慘叫聲此起彼伏,卻蓋不過百姓們齊聲叫好,高呼萬歲。


  “天佑大梁!奸相伏誅!”


  “狗官狗官,死有餘辜!”


  ……


  俞佟佟被嚇醒了!

  這種大規模砍頭的場麵,對一個五歲孩子來說過於殘忍。


  醒後從床上坐起來,她哇哇大哭。


  王管家嘴上說得好聽,給她安排了住的卻是最偏僻的房間,沒有侍女在夜裏守著照顧。


  因此俞佟佟醒來之後見房間裏一片漆黑,隻有自己一個,便想著要去找爹爹。


  然而她剛跳下床,這時就突然聽到敲門聲。


  “咚咚……咚咚……”


  小崽子腦子一翁,記起了她爹白天講的鬼故事,想象中門外是一具白森森的骨頭架子,正用頭骨敲她的門。


  嚇得她又重新爬回床上,連小腳都縮進被子裏,瑟瑟發抖。


  敲門聲仍在繼續。


  若外麵是人,這時候就該開口了。


  可什麽都沒有,隻有空洞麻木的敲擊聲。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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