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阿坤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明白許璿的意思,搖了搖頭。
少爺患病前倒是偶爾去過野生動物園,他沒見少爺見著熊有什麽激動,獅子老虎爬上車頂,他照樣興奮的又蹦又叫;後來少爺患了病,外出都很少,更不要說去哪裏能見著熊,更別提什麽棕熊殺人了。
這正是問題症結所在!
許璿一直都對宋湛為什麽患病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她其實一直想問宋湛,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害怕閉眼?害怕黑暗?見著血怎麽了?那幾天家裏到處都在施工,工人們難免小磕小碰受傷出血,可他看見了並沒有發病,這不是很奇怪麽?
阿坤說很多個催眠師給少爺催眠,想要了解他內心的結到底是什麽,結果卻是要麽根本無法將他催眠,要麽就是好容易催眠了,卻根本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說他主觀的意誌力太過強大,自我保護意識同樣強大,醫生們無能為力。
能不能借這個機會問問呢?
許璿決定賭一把。
大不了他又發病,她像隻八爪魚一般纏住他安撫就是,一次也是安撫,兩次也沒差太多。
許璿抬手輕撫他的頭發,因為怕他發病揪壞自己頭發,隻得給他剃成板寸,不過這樣看起來倒是顯得很精神,長得好看,任何發型都能輕鬆駕馭。
“你說棕熊殺人?”
“嗯。”
他的身體又緊張起來,許璿抱住他。
“別怕,告訴我,你在哪裏看到的?”
“車上。”
車上?這兩個字範圍太廣。
“殺的人你認識麽?”
他搖頭:“壞人。”
壞人?這兩個字範圍也太廣。
他的身體已經僵硬到許璿相信隻要她再問一個問題,他必然崩潰的地步。
她輕撫他的臉頰,哄著他:“好了,沒事了,我們不怕了,我們起來休息一會兒好不好?要不要喝水?很甜的。”
過了好一陣,他像個聽話的小朋友,在許璿的攙扶下坐起來,阿坤趕緊去給少爺打水送過來。
許璿慢慢給他喂水,她不敢再提什麽棕熊、什麽殺人,這些事急不得。
大棕熊躲在樹後不能現身急壞了,實在忍不住問許璿:“他到底為什麽怕我啊?我又沒惹他。”
許璿歎了口氣,用意識回道:“他看到過棕熊殺人,給嚇的。”
“哦,這樣啊……嗨,殺個人而已,至於嚇成這樣……”
許璿一個刀子眼風飛過去,棕熊話沒說完就閉了嘴,憋不住,沉默一會兒繼續道:“是那些人先出手要殺我我才反擊的,難道我老實的坐等他們砍了我的纖纖玉手、挖了我的內髒啊?我又不傻。”
許璿終於把注意力轉移到棕熊身上,“你殺過人?”
“殺過啊。”
那語氣,就好像人類打死隻蚊子那般稀鬆平常。
“什麽時候?殺的誰?”
有什麽想法在許璿腦子裏閃過,卻又不是很清晰。
大棕熊仰頭看樹頂,想了想,“呃……幾年前吧,就在前麵的前麵的前麵那座山,那裏有條路你知道吧?我在路邊的石崖下吃蜂膠,有車子過來,我當時吃的正嗨,完全沒把車子當回事,村民們都知道我不好惹,從來都是看見我就跑,結果,那天那輛車上的人下來,不但沒跑,還朝我開槍,我能忍?
嗬,弱小的人類哪裏是我對手?槍都嚇掉了也不敢撿,我就一巴掌結果了他,那車上還有人,不過那人就聰明的多,立刻開車跑了,挨了我一巴掌的人不死也是奄奄一息,他用槍打我,疼得很,我自然不能輕饒他,把他拎起來就扔崖底下去了。”
口氣如此輕鬆,就像是講個小故事似的,許璿當時就一個想法:自身強大就是牛B!膜拜啊!
別怪大熊心狠,人家都開槍了,它頂多算正當防衛,合理合法。
倏地,許璿轉頭盯住宋湛的眼睛,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鍾,緊緊握住他的手,她暗暗發誓她問完這個問題以後都不再問關於這件事。
“你是不是在車裏看到山坡上有隻棕熊拍了壞人一巴掌把他打死,那壞人是和你乘坐同一輛車子的人,是綁架你的人,對麽?”
宋湛的眼瞳倏而瞠大,詫異、驚恐之色從眼眸裏流瀉出來,在許璿堅定的目光鼓勵下,終於緩緩點頭:“嗯。”
淚水一瞬間湧出眼眶,許璿卻彎起顫抖的唇角。
她想她終於找到宋湛的病因了。
他先是看到棕熊將那人打的麵目全非,後來又在石屋附近看到多人受傷,小溪變成血河,雙重刺激,讓他的恐懼衝破了他能承受的極限。
被棕熊拍巴掌的人有多麽恐怖,許璿雖然沒親眼看到,但是聽村裏的老人講過,就好像好好一個人被扒了皮一般,除了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到別的。
先是血肉模糊,接著是一地的鮮血,一個12歲的孩子,被折磨了好幾天,連困帶餓,還被灌了藥打了針,他如何承受的起?
彎起的唇角持續不過兩秒,許璿抱住宋湛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歇斯底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哭的阿坤都擔心她要暈過去。
她實在太心疼宋湛,心疼那個十二歲經受這一切殘酷血腥的小男孩兒。
奇跡般的,她的哭聲一點點喚醒了發病的宋湛,他和她調轉了角色,他抱住她,臉頰磨蹭她的臉頰,學著她安慰他的樣子安慰她。
許璿的悲慟隻源於一個孩子那般殘酷的經曆,她的憤怨源於她終是無法與他感同身受!
她在石屋裏看到的那個小男孩,她以為他得救以後會過的很好,卻不知這六年他過的生不如死,更不敢去想前一世他說他接受了13年的治療才回國!
13年啊!
想想就心痛得要死,無法呼吸算什麽?心如刀割又算什麽?至少她的意識她還能掌控,而他,痛到失去了自己!
她想,如果不是家人們一直守在身邊,他或許會用極端的方式結束自己吧。
他連自己的意識都不要了,他該是有多恐懼、多絕望啊!
保鏢和周圍的小動物被許璿的哭聲感染,剛剛還覺得自己殺個人無所謂的大棕熊更是傻眼,它剛剛說了什麽?怎麽就能把她哭成那樣?
它哪裏還藏得住,一個勁的喊她她也不應,大棕熊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挪出一步,見那邊兩人都沒反應,又挪一步,如此挪一步盯一眼,等宋湛抬頭看到它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五米。
“喂喂喂,別哭了喂,我到底哪裏說錯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哎呀,你可真比我那兩個小熊崽子難帶多了……”
大棕熊此時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在它五米之遙,那個男孩兒直勾勾盯著它,仿佛下一秒就要吼出來一般。
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生怕任何一個動作都引起地動山搖。
許璿的情緒發泄的差不多了,感覺到抱住她的那具身體呆愣僵硬,這才想起大棕熊的話,下意識驚覺不妙,果然,餘光瞥見身後那個大家夥,她真是恨不能一巴掌把它拍飛。
“你快走啊!”
“我走不了啊。”
許璿:“……”
好吧,一個是神誌不太正常的人,一個本就不是正常人的棕熊,她作為唯一個正常的人,能把他倆怎麽樣呢?
“嗚嗚嗚……哇啊啊……宋湛……我心裏好痛……哇啊啊……”
許璿再次嚎啕大哭起來,緊緊抱住宋湛死活不撒手,頭也晃、腳也晃,她就是想把宋湛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她其實在賭,賭自己在他心目中最重要。
十秒鍾。
三十秒。
一分鍾。
五分鍾。
……
終於,不知道在第幾分鍾的時候,宋湛回應了她的擁抱,伸手輕拍她的後背,告訴她:“乖,不哭,不難過……”
許璿心裏長長吐口濁氣,她賭贏了。
終於,林子裏隻聞鳥鳴聲,聽起來又是一番大自然醇美音樂,許璿抬起紅腫的眼睛,小心的想要看到宋湛眼裏的光。
她看到他回應她的視線,是清明的,於是她輕輕的試探性的問他:“還害怕麽?”
他餘光裏,那隻大棕熊就站在距離他五米處,他不敢正眼看它,他擔心看到滿眼的血。
“別怕。”她對他笑,紅腫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滑稽,她卻笑的認真。
“那隻熊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它殺的是壞人,是朝它開槍的人,這不能怪它,是不是?你把那些都忘掉,你行的,你會忘掉的,你已經是十八歲的宋湛,你什麽都不怕,你有我,有阿坤,我們都在這裏陪你,對不對?”
宋湛又何嚐不懂這些道理?他隻是腦子裏好像別著一股勁兒就是轉不過來,如今,她慢慢的一句一句說,他跟著一句一句的聽,然後,他發現,他的思路跟著她走的很平順。
“我知道。”他說。
他不知道除了這三個字,他還能說什麽。
知道,不代表能接受;知道,不代表他的病就此痊愈;知道,不代表他現在就能坦然麵對他曾經的禁忌。
“好,知道就好,慢慢來,不急。”
許璿是真不急,弄清楚症結所在是最關鍵的第一步,這第一步邁開了,後麵的步子就好走了,他們還有時間,他會好的。
她轉回頭,衝大棕熊喊:“大熊,跟大家打個招呼吧。”
大棕熊跟每個人招手示意,跟人類沒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