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五章代溝
李夢瑤沒看過金庸。她從高中就在m國上學,她看托爾金、阿西莫夫、丹布朗。那會兒m國高中生都愛看這些,金庸對她而言有點老了,像個曆史人物的名字。
不過張陽的確比她大了六歲,三年一條溝的話,他們倆之間至少有兩次年齡隔斷。他們的人生經曆完全不同,生長環境、交際圈、生活習慣也大相徑庭,本應該是兩種人生。
“如果,我是說如果,”李夢瑤做了個吞咽動作:“回去了、把李士華扳倒、拿回公司控製權,你願不願意繼續……繼續留在李家?”願不願意繼續留在我身邊?她想問。
張陽反問:“你想我留下來?”
李夢瑤用力點頭:“除了你,我不放心其他人。”
張陽開玩笑:“那得加錢。原來的工資肯定不夠。”
錢是小事。李夢瑤豪氣地說:“當個合夥人,拿分紅,躺著數錢。”
張陽當她是少年赤誠。李夢瑤現在覺得她不可或缺,就像皇帝打江山的時候覺得少了兄弟等於斷了手足。等到他坐上了龍椅,未必還這麽想。隻不過,能有過這份赤誠也是好的。
李夢瑤還想說什麽,外頭隱約有腳步聲。緊接著鐵索滑動起來。
新的一天終於開始了。張陽支起身體說:“走吧。先把第一關拿下。”
去礦區的路上誰也不說話。昏天積雲,背後藏著刀,月亮的鋒芒隻露出一頂尖尖角來,像戴帽子的劊子手。這把刀吊在頭頂很久了,隻等吉時一到,便要從天而落,豪屠飲血,殺他個天地幹淨。
刑知非推著單輪小車,裏頭是爆破的炸藥,主要是乳化油炸藥和硝油炸藥,前頭一種是特用於水中爆破的一種炸藥,主要成分是硝酸銨、硝酸鈉和高氯酸鈉。
因為威力小並且具有一定抗水性,非常適合露天水麵礦區的爆破。但為了控製成本,不可能買足夠的乳化油炸藥,低端的硝油炸藥是一個替代,效果差不多,壞在不防水。
士兵和礦工全都事先挪到了安全區。濕霧洇洇的河岸,恨不得抓著空氣擰一把也能擰出水來。謝秋歧從腳下抓了一捧紅泥,用葡萄牙語問一個士兵——
“你們真的相信,是因為祖先的血染紅了泥土,所以這裏的土地是紅色的嗎?”
那是新來的士兵,恐怕還未成年。他不耐煩地避開,專心地抽煙。那氣味不是尼古丁,謝秋歧聞得出來。他笑了笑,看著泥沙從指間漏下。
刑知非和助手吭哧吭哧跑回來,手裏捏著引爆器:“有誰想玩玩麽?”
一個士兵躍躍欲試,刑知非把引爆器遞給他。
倒數開始——
“10、9、8、7、6、5、4、3——2——1——”
爆炸聲像隔著被窩拍氣球,悶得很,不爽快。光聽聲音也知道效果不會好。空氣裏一陣化學物質的臭味和硝煙味,隻見爆炸區一朵黃澄澄的蘑菇煙騰空而起,張陽被空氣中的顆粒物嗆到,連咳了兩聲,硝酸銨刺激地讓人作嘔。
刑知非爬起來去看,很快回來報告——
“長官,沒有成功,可能是硝油炸藥濕了,我們可能需要再進行一次爆破。”
為首年長的士兵顯得很生氣——
“為什麽炸藥會濕?它們是剛買的。”
“天氣本來就很潮濕,也可能是因為土地裏的水分太高,把炸藥浸濕了。您知道,外麵隻有一層紙包,是防不了水的。”
“無論如何今天必須成功!你想辦法!”
“是是是,您和其他長官呆在安全區就好,為了保證安全,請多派幾位人手幫我重新填埋。”
年長士兵揮手:“你們!所有人能幫忙的就去幫忙吧。別呆在這裏偷懶,不要以為這就是你們休息的時候了。”
他把所有礦工都趕到爆破點去,一些礦工因為害怕遲遲不動。刑知非再三勸說才把人帶走。
爆破後的地麵紅泥外翻,零星的碎片隨處可見。謝秋歧挖出一隻沒有成功爆炸的紙包。鄭克瞪著他說你幹什麽,萬一炸了怎麽辦?他搖搖頭往懷裏揣。
刑知非確認了所有礦工都已經離開安全區,給謝秋歧遞眼神,他的袖口裏麵露出另外一隻引爆器。
那是安全區的炸藥引爆器。
張陽不作聲,做了個深呼吸,拿過來猛地把那個紅點按下去——
第二聲爆炸響了。
火光一瞬間把天也炸個全白。張陽感覺到腳下的泥地在震動,他和李夢瑤幾乎是同一時間抬起身體衝出去的。
從爆炸點到安全區不到五十米的距離,穿越繚繞的煙火,他見到礦工嚇得亂竄,以為爆炸是在身邊,有人被踩倒了,身上不知道碾過去多少隻腳,他順手把人拉了起來。
硝煙味更濃了,那股久久不能消散的味道仿佛是從兩個月前破舊的出租屋裏傳出來,和子彈射出的味道一模一樣。
不斷有顆粒物打在臉上,或者混進眼睛裏,謝秋歧不得不眯著眼,半途他不知道踩到了什麽,一個踉蹌,他本能地低頭去看,一隻被炸段了半截的手臂滾在旁邊。
李夢瑤嚇得臉白,看鬼一樣看著僵硬流血的五隻手指,仿佛隨時這隻手會爬過來。
“快走!”刑知非在後麵喊了一聲。
張陽一個激靈,拔腿繼續往前。李夢瑤和他牽著彼此,他們在地上找到了一把長槍,是士兵落下的,張陽撿了起來,抓著繼續去找更多的屍體。
安全點簡直是個屍坑,死人像垃圾堆在空地上,血水滲入埋著鑽石的泥土。有的士兵被炸掉半張臉,有的抱著自己被炸開的肚子,腸子摟不住從手裏掉了出去,張陽甚至見到一顆掉出來的眼珠子,眼瞳圓滾滾看著他。他端著槍不敢動,想看看有沒有幸存的士兵。
李夢瑤受不住當場嘔了出來,即使世麵見得再多也被慘烈的現場嚇得屏息。誰也沒想到刑知非埋了這麽多炸藥——他私自改造了炸藥的成分,把三份炸藥的成本合成了一份——也算是報了他腦袋上那條傷疤的私仇了。
突然一支槍管從側方的濃霧裏衝出來,士兵發狂怒罵:“你們這些該死的雜種——”
張陽拽著李夢瑤大喊:“趴下!”
連續的子彈嗖嗖擦著李夢瑤胳膊肘飛過去,張陽反手一個槍托敲在士兵膝蓋上,那人疼得往地上一跪,槍從手上掉下來。還沒鬆一口氣呢,誰想他後麵又衝上來一個,抱著槍無差別地就開始掃射,把李夢瑤嚇得魂飛魄散,抱著頭就往地上爬。
張陽把剛剛揣在身上的炸彈朝著槍口扔過去,子彈的硝火立刻擦中了炸藥,轟隆一聲,士兵的頭當場從脖子上飛了出去。
脖子炸開一朵巨大的血花,動脈被炸斷了,鮮血井噴,這具無頭屍悶聲倒地的時候,紅漿還在不斷滋滋地往外麵冒。
血腥味已經漲得破表了。
李夢瑤爬出一段距離才發現張陽不見了,她惶惶然地喊。哪知道聲音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疏忽從身後一隻手伸過來扯她的肩膀。
她嚇得大叫一聲,躲開扯住那隻手臂當場給人來了個過肩摔。這是她從前學的,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
那士兵本來已經受傷,沒想到她還會幾下功夫。摔了個狗啃泥,李夢瑤還怕他再爬起來,朝著肚子就猛踹,那士兵一個蠻力抱住她的腳將她扯倒,兩個人滾成一團。
李夢瑤也挨了不少拳頭,她牙齒都用上,逮著士兵的臉就咬,生生撕下一塊肉,那士兵捂著臉痛叫,露出一邊脖子。
李夢瑤看準時機一記手刀敲在他脖子梗,人徹底暈過去了。
小公主第一次把人打贏了,胸中冉冉升起成就感和興奮。她看了看自己發抖的拳頭,捏得骨節發響,這時候也不怕了,恨不得衝到敵人麵前去再殺個盡興。
刺激感還沒消下去呢,一個堅硬的東西頂到了她的後腦勺。她渾身的血一冷,知道那是槍口,這才後悔剛剛沒去撿一把槍來。
拿槍的士兵比她年紀還小,哆嗦得比她厲害。這孩子可能連字都不認識幾個,葡萄牙語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著說話:“你、你不動、我、我開槍。”
李夢瑤大概聽了個意思,她也緊張,兩隻手舉起來佯裝投降。這時她腦袋轉得飛快,目光四下搜索能夠到的武器。童子兵估計沒殺過人,不敢開槍,一邊朝四周喊同伴一邊威脅她。
李夢瑤怕他引來更多人,引他說話:“你多大了?還沒成年吧,把槍放下,我知道你不會殺人的,你根本不是幹這種事的人。你是個好孩子。”
那孩子哪裏肯聽她的話:“閉嘴!”
“嘿,聽著,”李夢瑤把心一橫,轉過臉來,她賭這個孩子不會殺人:“我知道你害怕,我理解,但我要告訴你,殺人隻會讓你更加害怕。你會永遠害怕,做一個劊子手,那才是真的可怕。”
她看到了那個孩子的臉,是個男孩子,竹竿兒瘦,個子不到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