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血族
第四百八十二章血族
“是牢裏的那個吧。”杜城主抬起了頭,看向一團剛才就被高高拋起,如今正要落在自己頭上的屍體,它們的作用當然是暫時性地讓自己將鎖鏈上的靈力收回,從而給這幾名血族製造機會,而且他們還讓一個人藏在了屍體當中,要給自己來一個。
鐺!
這一團屍體被撕成肉塊後,一柄寶劍從中露出,持劍者的身影卻並不隨之顯現,隻是任由那寶劍與鎖鏈相撞而已。
“還要藏著嗎。”杜城主已將鎖鏈上的靈力撤回,卻還是有數不盡的碎肉碎骨被另一股靈力纏繞著留在了鎖鏈上。顯然,那名被粉身碎骨後依然藏匿其中的血族正是為了這一刻,如此一來,江平鋒便不必忌憚這段裹上了肉塊後威力有所減弱的鎖鏈,隻需靠近一步,便可當場將這杜城主開膛破肚。
杜城主卻也向前邁了一步,他將渾身的靈力都斂入體內,裹挾著血液一同流淌,由內向外地散發出柔和的藍光,同時右手一振,一圈圈鎖鏈便纏繞上來,欲要掩住其中愈發刺眼的光芒。
鐺!
巨劍與巨拳悍然相撞!隨之揚起的塵埃雖在一瞬間便被吹散,但隻在這一瞬之中,何定觴的身軀已然在江平鋒的身側複原,舉起寶劍向杜城主刺來。
於是他便被杜城主身側飛來的一段鎖鏈輕而易舉地擊碎了,他的皮囊之下自然有筋脈、肌肉、骨頭、髒腑,卻都是早已撕裂開來了的,它們隻是被大量的血液揉雜在一起,勉強支撐著這具身體而已。
真正的何定觴比杜城主所以為的要更近一些,近到隻要他一伸手,杜城主便絕對無法躲開的程度。
但何定觴畢竟沒有將手伸向他理應殺掉的這個人,直到杜城主向後退去,再不給他機會了,他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你們走吧。”杜城主的右手上已緩緩淌出血來,若是他再與江平鋒近身相鬥的話,或許他渾身的鮮血都會從這處淌血的傷口中流出。
但這並不是令他放棄的理由,他也絕不是個惜命的人,否則便不會來鎮守這邊境小城了。
這是上級的命令,人族雖已對萬族宣戰,但若對上不死不滅的血族,能將其捕獲自然最好,如若不能,便務必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再者,最多不過一日,便會有幾名高手自帝都而來,自己現在活下來,屆時便能與他們一同追捕這幾個血族,也能成為一份助力,將功補過。
“多謝。”
江平鋒向著腳下的一地殘骸伸出手去,握住了一隻斷手,將它一把拉起。他隻拉起了一隻斷手,卻有著許多並不與之相連的筋脈、肌肉、骨頭、髒腑、血液、皮膚、毛發一擁而上,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人。
“辛苦了。”
“你不怪我?”
“無妨。”
居住在和平星係的新神修成血族肉身時,亦或者說隻能在修成血族肉身時,按照規矩,他們要到和平星係外帶一個在第二宇宙與自己有所關聯的新神回來,無論是什麽等級的新神都無所謂,隻要帶一個回來就好,甚至是搶一個回來都行。
但也隻能是一個。
幾千年前,老爺子看上了江平鋒,於是他將何定觴與江平鋒的靈魂與肉身都囚禁在狹小的陰暗處裏,不斷毀去他們尚未完全重塑的肉身,就這樣耐著性子花了五百年時間後,他成功了。
那時,何定觴與江平鋒尚未修成人身,脆弱得僅是一百年的時光就足以將其神誌擊潰,而在剩下的四百年裏,它們那支離破碎的記憶也被一點點地衝刷幹淨。
老爺子撤回神力後,他們的本能代替他們操控著神力,塑造出了兩具肉身——
堅韌的骨骼支撐起柔韌的肌肉與筋脈,而後二者又以更加溫柔的方式承載著髒腑與血液,不染一塵的白皙而紅潤的皮膚覆蓋其上,微微起伏。
就在這一刻,他們成為了人。
而老爺子臉上的得意也在一刹那凝固,就在他撤回神力的瞬間,兩道弱小的神力向他飄了過來,它們是從四百五十年前開始就一直存在於此的戰書,為的便是今日。
不幸被連根拔起的參天大樹所撒下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終有一日,它們的根係會再次不分彼此地纏繞在一起,永不分離。
“原來是你。”何定觴已被幾名新神團團圍住,他釋放出的神力被敵人一點點地蠶食而他卻無可奈何,他在這漫長的鬥爭中愈發煩躁,可敵人卻逐漸得意、悠閑起來,不急不緩地將他捕獲。
等到那名新神來幫他了,他定要將無盡的神力都傾瀉在這幾個麵目可憎的新神身上,至少要折磨他們一個月才行。
他本是這樣想的,但在江平鋒來到他麵前的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可以放下這份煩躁,也可以放下與這份煩躁一同衍生出的殺意。
“你終於要來帶我走了嗎。”現在,他隻想與闊別已久的老友好好聚一聚。
“嗯,我來帶你走了。”滿足與疲倦一同湧上心頭,這份疲倦延續了幾千年,如今終於結束,而這份滿足剛剛開始,卻永遠不會終結。
“何兄弟,請過來一下。”衡陽山脈的南部依舊青翠如玉,獸吼鳥鳴不絕於耳,而北部則是一番冰天雪地,雪花紛飛永無休止。江平鋒他們正加速著血液的流動,以狂獸的姿態奔跑在這白與綠的界限之間。
“江兄有何吩咐?”
“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當然有啊,”何定觴低下了頭,微微晃動,苦笑道:“但已經去不了了。”
“不,現在的話,你還有機會。隻要我們殺掉接下來的追兵,其他六位血族兄弟便能平安回去,之後我就能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作為交換,你也要在完成心願時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為什麽是我?”何定觴不解地抬起了頭,想要在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找到些什麽。
“你答不答應?”
“我……”何定觴的速度慢下來了,但江平鋒還在極速飛奔著,魁梧的身軀越來越小,也越來越遠。
帝都派來的七位高手本就是杜家的人,他們的靈力比起杜城主杜非玉來說要更加強大,蠻力卻差了許多,如果隻是單純的混戰,他們絕不會是江平鋒等人的敵手。
“諸位,請。”杜非玉將解下來的小半段鎖鏈捧在手裏,任由七股不同的靈力拉扯鎖鏈,使之從雜亂無章的盤繞變成了規律齊整的交錯,最後纏繞在了七個不同的人身上。
一個五丈方圓的陣法就這樣構成了,隨著他們位置的變換、靈力的湧動、亦或是以蠻力揮舞鎖鏈,這陣法都會不斷變化。
“我們追。”這一日的正午,他們同樣攀上了衡陽山脈的中點,在這白與綠的交界處,他們取下了纏繞在身上的所有鎖鏈,布下了一個十丈方圓的大陣。
不斷溢出體外的靈力與蠻力都令整段鎖鏈愈發猛烈地拍打著腳下的大地,所到之處,山石俱裂,塵土飛揚。直到這鎖鏈被重新收起時,他們也高高躍起,乘著身後那轟然崩塌的無盡落雪,猶如天神騰雲下凡,無所畏懼地撞向這下方的蒼茫大地。
“來!”杜非玉的身影接近了,他的右手早已被厚重的鎖鏈層層纏繞,而整個身體當中則是有七股不同的靈力流淌在他的血液裏。在這一片被無盡塌雪驅逐了陽光的陰暗天地裏,他便是唯一的光:“看招!”
“我帶著的這第二把劍本就是給你準備的,這一次,你可千萬要用它來殺掉他們才行啊。”江平鋒握著自己的大劍,看了一眼同樣抽出劍來卻又並不十分有力地將之緊握住的何定觴,在這一眼過後,他便轉過了身。
在這轟隆作響的塌雪、席卷天地的狂風與燦如烈日的金光之下,八名血族不緊不慢地擺好了陣勢,仿佛自深淵而來的惡魔,迎接著向他們湧來的整個天地。
轟隆!
其間洶湧著的澎湃靈力與無窮巨力一舉震塌了他們腳下方圓百丈的大地,就連頭頂上積攢了不知多少的厚重塌雪也被擊出洞來,陽光從中穿過,代替那七股有所收斂的靈力,照亮了這個擂台中以命相搏的鬥士。
“怎麽,很失望嗎?杜城主。”抵住杜非玉這一拳的人足有七個,而在這七個人的身後,江平鋒正倚靠著那柄斜插於某塊不知名金屬上的大劍,輕鬆自在地將交叉的雙手枕於腦後,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七個血族與八個人類。
在他眼裏,這八個人已無異於死人,至於那七個血族,不僅是在他眼裏,而是在此處的所有人的眼裏,他們都是一身漆黑的地獄惡鬼。
是的,漆黑。
“雖然從昨晚開始,我的靈力就要比蠻力強上太多,但這股龐大的靈力畢竟是我昨晚才得到的,運用得還不熟練。”眼前的一切都被籠罩在江平鋒的目光之下,那麽這目光自然也不需移動,也正因為這目光如此堅定不移,某個人的身影才能在有意無意間被清晰映出。
“現在的話,自然是能夠控製的了,卻沒有人能來讓我試試威力,還好你們來了。”漆黑的靈力,既像是水,又像是黑影般,從江平鋒身上流淌出去、蔓延出去,鋪滿了方圓五丈的地麵並以此為基點,溢出此中的便裹挾著無與倫比的力量,不驚起一絲波瀾地流淌、蔓延在那七名血族體內。
“靈力與蠻力若同時運用,不知為何總會互相牽製,如果情況允許的話,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自己擅長的那一項來戰鬥。”江平鋒已無法再壓抑住臉上的笑了,就連那本該平靜如水的軀體也因他的喜悅與激動而隱隱泛紅。
“現在,就讓我們都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本領吧。”
周圍的世界本就一直都在他們的戰鬥之下不斷崩潰,但隻有當江平鋒說完話時,它們所發出的如雷聲響才終於能毫無顧忌地貫於諸耳之中。
從未停止的戰鬥重新開始了。
“果然如此,”一道鎖鏈擦過何定觴的左肩,剜下一團血肉與附著其上的漆黑靈力:“他們還不了解血族的血。”
血族的血與凡體們的靈力是這世上最為忠心的兩樣東西,隻要主人們有所呼喚,它們便必定會做出回應。
那麽,何定觴被剜下的那一團血肉與江平鋒被俘虜的那一道靈力自然也該在這種時候掙紮起來,這般自然而然的事是絕不會讓那八個人類起疑的。
對於這兩股不斷掙紮的渺小力量,那一段鎖鏈上的那一股人類的靈力所采取的應對措施是――將它們裹進自己的深處。如此一來,它們就能越過一層層密不透風的尖銳靈力,去觸碰到那段遙不可及的鎖鏈。
“血族的血也如人血那般溫熱。這是事實,卻並不被其他的生靈所認可。”何定觴似乎想到了些什麽往事,原本燃燒著熊熊戰意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就連手上的動作都慢了幾分。
“對於他們來說,血族的血是一種會隨著接觸時間的延長而變得愈發滾燙的奇異血液,但這其實是一種曲解。事實上,並不是我們的血變燙了,而是接觸者自己變冷了。”何定觴的動作已完全停下了,停在了其他六個血族的正中,被恰到好處地保護了起來。
“可以了。”何定觴的劍已經抬起,這一次,他不再需要廢任何心思了,隻需一心一意、拚盡全力地揮出這一劍,這場戰鬥便能結束:“讓我們結束這場戰鬥吧。”
“正有此意。”道道鎖鏈環繞著杜非玉的巨拳再度襲來,撞上了六具毫無防備的漆黑軀殼並將之吞噬,些許血肉橫飛出去,卻又被那無盡深淵重新追上、盡數吞噬。
“多謝各位成全。”何定觴的劍上覆蓋著純粹的漆黑靈力,它劃開那耀眼金光的同時又將散亂四周的漆黑同胞都匯聚過來,不斷重鑄著這柄無堅不摧的寶劍。
這一劍的盡頭是八個人類,八個渾身血液都被凍結起來後便被一劍之威震碎全身的脆弱人類,而它的劍路上還有著許多四散開來的金屬碎片,許多本是串聯成一整段鎖鏈卻被鮮血腐蝕為不堪一擊的脆弱金屬、而後被一劍之威徹底擊碎的金屬碎片。
它們被擊碎時,叮當作響,恍如銀鈴般悅耳動聽,四散開來時的模樣更如煙花綻放般美麗,每一塊金屬的形狀與飛出的角度都恰到好處。
“有點累了呢,來進食吧。”逐漸黯淡下去的金光之中,六團血液蠕動著匯成人身。
“好。”
凡體們死後,軀體回歸大地,靈魂則遁入虛無,隨波逐流,成為一股帶有生前記憶與意誌的神力。在凡體們的修煉中,吸收這種神力往往具有一定的風險,其中蘊含的回憶與意誌被凡體們稱作心魔,認為是上天給予凡體們的考驗。
也正因為如此,血族的孩子在六歲之前都不能離開大人身邊。在這期間,大人們會在孩子身邊放出一股渾厚的靈力,最大限度地削減孩子們與虛無中的心魔的聯係。
六歲之後,血族便會開始蠶食心魔的力量。按理說,心魔的數量會有很多,但無論是潛入虛無之中多少次,江平鋒所見到的心魔都隻有那一個。
“你終於來了。”這個心魔是個極其高大、安祥而孤獨的男人,他明明是心魔無疑,卻不像人們所描述的那樣猙獰癲狂,反而像一個和藹可親的老者、一個看破紅塵的智者、一個無可匹敵的俠者一樣。
這樣的一位完美無缺得猶如天神的人,為什麽要在這裏等待著自己的到來?
“你是誰?”盡管江平鋒對眼前的人極有興趣,但他還是選擇先去向那個離他更近的人發問。“你也跟他一樣是心魔嗎?為什麽看不見你的我會覺得你和我離得很近?你就在我的這裏嗎?”
江平鋒發問的對象不是眼前的心魔,是新神江平鋒。
“是啊,孩子,我就在你的這裏,在你活著的每一天裏,我都與你同在。”
“你們現在很高興嗎?在高興些什麽呢?”江平鋒的心中莫名地湧起一陣喜悅,一陣來自新神江平鋒與那位心魔的喜悅。
“孩子,幫我們找個人吧。”
深夜裏,七個血族橫七豎八地躺在一處密林之中,唯有江平鋒緩緩坐起,坐在那熄滅了的篝火旁,望著何定觴模糊的身形發呆。
“何兄弟,醒醒。”他過去推了推那背向他側躺著的身體,被觸碰到的地方卻凹陷了下去。在這凹陷處的一旁,有一根樹枝壓著一塊布料,布料上是一行行用鮮血寫成的小字。
“你跑不了的。”江平鋒對這封信做了些許修改後便走了,毫不猶豫地朝著一個方向走了,走向了遠處的黑暗之中,卻不知究竟是他放出了靈力還是因為夜色太深?亦或者兩者皆有?
“真意外呢,沒想到你我之間的冒險會以這種顯得我很死纏爛打的形式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