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無眠夜
相府壽宴,陛下和文武百官都會參加,雖然不在宮裏設宴,但規格和宮宴也差不了太多,如果是和趙氏有私怨,犯不著冒著滅九族的風險混到這裏來把趙氏毒死,這樣牽連太大了。
說話的人叫徐默,是大理寺少卿的侄子,徐元的表哥。
徐默和顧恒修一樣,都是背靠大樹,但身份又算不上特別尊貴的。
他沒能上太學院,和顧恒修是同窗,上一世徐默後來跟周玨的關係還不錯,還幫著周玨跟沈柏做對過好幾次。
這一世周家沒出事,周玨和他自然沒什麽交集,不過徐默和顧恒修還是同窗,兩人關係應該還是挺不錯的。
徐默指出這個問題後,其他人也開始思考趙氏的死。
李岱在瀚京沒什麽名氣。趙氏嫁給他之後,除了以凶悍出名,平時也沒什麽特別之處,最近唯一讓人聽到她的名字,是年前她沒了孩子,發現是有人陷害,牽連出來的一樁命案。
這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在周府滿月宴的時候,趙氏跟沈柏鬧了一次,那一天雙方雖然沒撕破臉,卻也讓人看了笑話,這些夫人小姐回去以後把之前買的香料全都讓人處置了,滿朝文武自然也基本都聽說了這件事。
讓趙氏流產的是香料,而香料來自南襄,經過京兆尹的調查,京中還有不少女子在用過這些香料以後流產,後來還一直沒有懷上。
事關兩國邦交和商貿往來,京兆尹沒有立刻把事情宣揚出去,現在趙氏在相府壽宴上離奇死亡,未免不讓人多想。
畢竟隻要趙氏死了,香料的事就可以不了了之。
很多人都想到這一點,不過礙於沈柏在場,沒有直接說出來,隻是多看了沈柏兩眼。
沈柏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隻看著徐默問:"這位大人對趙氏了解嗎?"
徐默肅了臉,義正言辭的說:"趙氏是內宅婦人,於公於私。下官都不會和她有什麽交集。"
"那大人怎麽能確定趙氏不是死於仇殺嗎?"沈柏立刻反問,徐默理所應當的說:"趙氏平日出門接觸的都是京中的世家夫人小姐,就算偶爾有些不合,發生些口角的確正常,但絕對不會發生下毒殺人這麽惡劣的事。"
徐默言之鑿鑿,許是覺得被沈柏這麽攪和下去不是個事,大聲說:"本來東方姑娘和五殿下在這裏,有些話是不該說的,但為了弄清案子的真相,下官必須鬥膽進言。"
徐默說著站起來,走到大廳中央跪下,趙徹看了他一眼,溫聲道:"說吧。"
徐默說:"據下官所知,趙氏年前小產過,小產對女子身體損傷很大,這段時間趙氏應該一直在家裏休養,沒怎麽出來過,不會結識什麽仇家。最近一次與人發生口角,還是周府滿月宴的時候,與東方姑娘整支。"
說到這裏,徐默頓了一下,而後用英勇赴義的聲音說:"下官鬥膽推測,趙氏的死,與她之前流產有關。"
徐默說完一頭磕在地上,大有要以死相諫的架勢。
廳裏沉默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柏身上,沈柏毫不慌張,從容不迫的掃了一圈其他人,冷聲問:"你們這話是什麽意思?懷疑南襄故意售賣摻了毒的香料到昭陵?"
徐默不接沈柏的話,隻用頭抵著地板說:"請陛下明鑒!"
這是把球踢給趙徹,讓趙徹做決定。
大理寺其他人麵麵相覷,皆是屏住呼吸不敢多言,隻覺得徐默這個後生真是初出茅廬不怕虎的牛犢子,這種時候竟然敢說這樣的話來出風頭,也不怕一不留神被人摘了腦袋。
趙徹麵色冷沉,覷了徐默一眼沒有急著說話。
沈柏適時開口:"我也認同這位大人的觀點,趙氏深居後宅,不會有什麽仇人,今日之死,多半與香料案有關。"
沈柏突然改口,徐默覺得奇怪,抬頭看向沈柏,沈柏不避不閃,平靜地看著他,輕聲說:"已經過了這麽多個時辰,趙氏的屍檢結果應該已經出來了,陛下不如先召仵作進來問話。"
徐默直覺不對,下意識的說:"周統領之前已經說了,趙氏是中了砒霜而亡,東方姑娘還想問什麽?"
沈柏沒回答,趙徹讓人傳仵作,仵作很快被禁衛軍帶來,顫巍巍的跪到地上。還沒行完禮就被趙徹打斷,沉沉的問:"趙氏的屍檢結果如何?"
仵作如實說:"回陛下,趙氏是被人下砒霜毒死的,她的喉嚨和腹中皆有毒素殘留。"
這些都是周玨之前說過的,趙徹耐著性子聽著,仵作絮絮叨叨的說了些有的沒的,最後說:"……下官解剖了趙氏的屍首,發現她腹腔完整,毫無破損,這一點頗為奇怪。"
有斷案經驗的大理寺官員已經訝異的睜大眼睛,徐默更是難以置信的瞪著仵作,沈柏並無意外,溫聲問:"如何奇怪?"
仵作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硬著頭皮說:"趙氏一直以來宮寒嚴重,很難受孕,並未有過身孕,之前的流產恐怕是個烏龍。"
仵作不敢直接斷言說趙氏假懷孕搞出這麽多事端,用詞比較委婉。
沈柏很是捧場,揚眉問:"這種事關係重大,怎麽會是烏龍?"
仵作說:"懷孕初期脈象不穩,有時會與一些胃病病症相似,有大夫診錯也很正常。"
這事在宮裏也有發生過,連宮中太醫都不能一次確診的事,民間的大夫有誤診也很正常。
沈柏點點頭,隨即道:"誤診的確是有可能的,但後來流產肯定不會是誤診,畢竟是趙氏一口咬定自己流產的,在家中休養那麽久,大夫總不可能一次脈都沒診過。"
明明從來都沒有懷孕,趙氏卻堅稱自己流產,而且流產還是因為從南襄國運來的香料,其中用意,細想一下委實令人害怕。
徐默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他在還沒有看到屍檢結果的時候,就貿然猜測趙氏的死和香料案有關,雖然沒有明擺著說是南襄國的香料有問題,但意味也很明顯了。
一般人說這樣的話還可以理解,但徐默身為大理寺的官員,就很不嚴謹也很不負責任了。
徐默額頭冒出冷汗,沈柏繼續說:"趙氏分明沒有懷孕,卻故意說自己流產,還因此牽扯出香料問題,背後必然有人指使,而且目的很明顯,就是要破壞南襄和昭陵兩國之間的邦交和商貿往來。"
沈柏一語戳中要害。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蓄意破壞兩國邦交,這罪可以按叛國謀逆論處,不止要滅九族,所有族人的名字都要載入史冊,讓萬人唾罵,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什麽樣的人敢做這麽膽大包天的事?
眾人心裏惴惴,總覺得昭陵要變天出大事了。
沒人敢喘大氣,徐默一張臉嚇得慘白,片刻後。一頭磕在地上,大聲說:"下官失言,請陛下降罪!"
這一下磕得很重,頭骨和地板相接,發出沉悶的聲響。
趙徹涼涼的看著徐默,沉聲喚道:"周玨!"
周玨立刻進來,說:"臣在。"
趙徹移開目光,看著他說:"立刻帶禁衛軍將李岱一族和徐默一族扣押,打入天牢。若是漏掉一人,朕拿你是問!"
趙徹話裏帶了薄怒,周玨領命離開,徐默下意識的想為自己辯解,趙徹冷聲說:"愛卿別急,進了天牢,有的是機會讓你開口。"
徐默失力的癱坐在地上。
發了一通火,趙徹也累了,捏了下眉心說:"朕乏了,今夜暫時在相府歇下,有什麽事明日再議。"
趙徹發了話,其他人不敢違抗,連忙開口讓他保重龍體。
這些虛頭巴老的話聽著沒意思極了,趙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衝沈柏招招手說:"過來。"
男女有別,沈儒修下意識的想阻止,沈柏快步走到趙徹麵前將他扶起來,溫聲說:"陛下息怒。"
趙徹沒應聲,讓沈柏扶著自己走出前廳。
相府沒有擴建,除了客房,也就隻有沈柏的書韻苑還空著,沈柏扶著趙徹去了書韻苑。
知道沈柏今天要回來祝壽,沈儒修事先讓下人打掃了院子,還特意燃了熏香,倒是正好給趙徹用了。
一路進了屋,沈柏扶趙徹坐下,而後杵在旁邊等吩咐。
趙徹掀眸看了她一眼。問:"朕渴了,不知道倒杯水?"
"哦哦。"
沈柏麻利的倒了水遞給趙徹。
這三年她被雲裳照顧得太好,回來以後顧恒舟也沒怎麽讓她做事,她都快忘記要怎麽伺候人了。
喝了水,趙徹的臉色緩和了一點。
剛剛沈柏特意沒關房間門,往外看了看,確定周圍都是負責防守的禁衛軍,試探著問:"陛下,顧兄現在在哪兒啊?他是真的中毒了嗎?"
沈柏問得小心翼翼。趙徹把杯子放到桌上,並不直接回答沈柏的問題,隻是揚眉看著她,滿臉寫著一句話:這也是你該問的問題?
沈柏最不怕的就是趙徹這樣,腆著臉套近乎:"陛下,我一直都是跟你站在一邊的,咱們都是自己人。"
全昭陵敢跟昭明帝用這種語氣說話,還稱咱們的,隻有沈柏一個。
沈柏沒覺得自己大膽,笑得沒臉沒皮,繼續說:"陛下,趙氏的屍檢你也聽到了,現在的情形是,瀚京裏懷有異心的人實在太多了,要一口氣將他們一網打盡是不大可能的,但一些蹦躂得特別厲害的牛鬼蛇神該鏟除還是得鏟除,陛下你要是有什麽計劃,不妨說出來。有必要的時候我也好幫陛下打打配合,以保萬無一失。"
沈柏笑著勸說,趙徹看了她一眼,垂眸把玩著手裏的杯子不說話,沈柏反應過來,連忙又幫他添了杯水。
趙徹抿了一口,終於開金口說:"顧愛卿沒中毒。"
沈柏懸著的心穩穩放下,按照顧恒舟的性子,應該不會故意瞞著不告訴沈柏。今天他中毒應該是臨時加演的戲碼。
沈柏一臉乖巧,眨巴眨巴眼睛,示意趙徹繼續,趙徹勾了勾手,沈柏湊得更近些,趙徹說:"朕讓他帶一隊禁衛軍悄悄圍了太尉府,天亮之前,朕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讓他帶兵進太尉府,生擒太尉薑德安。"
三年前趙徹登基不久,薑德安就告病請辭在家休養,薑家也慢慢淡出眾人的視線。
這三年薑家人安安分分的在府上待著,隻有一個薑琴瑟嫁給周玨做夫人,時常還在這些世家夫人小姐麵前露個麵。
薑德安是兩朝元老,雖說過去幾十年一直跟恒德帝明爭暗鬥,但在民間的威望還是很高的,趙徹才登基三年,若是無緣無故把薑德安抓了,必然會在昭陵引發軒然大波。
沈柏沒想到趙徹一收網就是要擒賊先擒王。有些詫異的看著他,趙徹彎眸,笑問:"不是你先說要製造機會嗎?"
"這話的確是我說的。"沈柏並不否認,"我能先問陛下一個問題嗎?"
"你說。"
"陛下今日為什麽突然讓顧兄裝中毒,你們是從哪裏發現什麽異常了嗎?"
趙徹眼底閃過欣賞,溫聲說:"是顧愛卿發現的,朕隻是配合了他一下,置於究竟是哪裏不對,朕現在也不太清楚。"
隻有顧恒舟一個人察覺的異常。而且他還沒有立刻告訴趙徹,而是將計就計假裝中毒。
這不太像是顧恒舟的風格,沈柏隱隱有了猜想,對趙徹說:"陛下想要生擒太尉,必然要先證實今日之事和薑家有關,我有一個主意……"
沈柏說著在趙徹耳邊低語,溫熱的呼吸撲在耳廓,趙徹有片刻晃神,不過很快沈柏就撤身離開,期盼的看著他。
趙徹斂了思緒,沉沉的說:"照你說的去做。"
沈柏立刻說:"那陛下先休息,我就不在這兒礙事了。"
沈柏說完想退下,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趙徹開口:"等等。"
沈柏停下,回頭看著趙徹。
屋裏隻點了一盞燈,光線昏暗,他整個人籠罩在其中,亦正亦邪。
沈柏聽見他問:"若是今日顧恒舟真的中毒身亡,你當如何?"
這個假設怪沒意思的,但沈柏還是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如果他真的中毒身亡,我還是會幫陛下演完這場戲,等幕後真凶全部人頭落地,我也會追隨顧兄而去。"
上一世她就是這麽做的,這一世如果還是這樣的結果,她不介意再來一次。
趙徹看著她,眸色幽暗至極,許久之後他再次問:"如果從一開始,我就揭穿你的女兒身,將你護在身邊,你還會這麽喜歡他嗎?"
沈柏的感情雖然遲鈍,但上一世跟趙徹相處了十年之久,多多少少還是能感覺到他待自己與旁人不大一樣,尤其是這一世體會了男女之情後,沈柏也能想象到趙徹說出這句話之前心底有多少痛苦掙紮。
沈柏認認真真的看著趙徹,說:"陛下,你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但你肩上擔著昭陵的社稷江山,心裏裝著黎民百姓,你在意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你需要的是一位端莊大氣,能輔助你處理國事的皇後,我隻是你偶爾可以拿來逗一逗的小玩意兒,委實上不得什麽台麵。"
她和趙徹從一開始就身份懸殊,根本沒有任何可能,這些假設一點意義都沒有。
趙徹沒有說話。沈柏福身,按照昭陵女子的規矩,向他行了禮,堅定輕快的說:"陛下,您會是昭陵國史上,最睿智的明君。"
趙徹沉默,許久之後才揮揮手說:"去吧。"
沈柏轉身離開,走得幹脆利落,裙擺一晃一晃的。像群蹁躚的蝴蝶。
趙徹坐在屋裏久久沒有動彈。
戌時一刻,被留在相府的賓客被告知可以回家休息了,所有人都驚魂未定,但不敢過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急急忙忙坐上自己的馬車回家。
薑琴瑟也被丫鬟扶著坐上馬車回到周府。
周德山早就回來了,讓人點了燈留了門,薑琴瑟回家後先去給他請安,周德山沒有多說,安慰了她幾句便讓她回自己院子休息了。
廚房很快燒了熱水送來,丫鬟伺候她卸妝,脫下繁冗複雜的衣服,飛快的洗了澡換上裏衣,終於可以放鬆身體躺下。
薑琴瑟睡意全無,躺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去看了周少飲一回。
一個時辰前孩子剛吃過奶,這會兒睡得正香,薑琴瑟在床邊坐了會兒,還是心神不寧,又回了自己房間,丫鬟見她臉色頗為難看,關切的問:"夫人可是受了驚身子不舒服?可要奴婢讓人去請大夫來看看?"
薑琴瑟搖搖頭,低聲問:"夫君可有派人捎話說他什麽時候回來麽?"
丫鬟搖頭,後怕的說:"今日出了這麽大的事,少爺肯定是要在相府當值的,這幾日隻怕都抽不出時間回家,夫人還是別想那麽多快休息吧。"
薑琴瑟抿唇思索,片刻後對丫鬟說:"拿一身你的衣服給我。"
丫鬟嚇得不輕,低呼道:"這麽晚了,夫人要做什麽?"
薑琴瑟定了定神,冷了語氣,說:"不該問的別問,按我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