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別再躲我了

  隱身術法隻能讓顧恒舟看不到沈柏和東方影,卻還是能聽到。


  沈柏抿唇沒有說話,盡可能的小口小口呼吸。


  然而顧恒舟哪怕是被惡靈控製,變成了提線木偶,敏銳度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提著劍站在原地辨別了一會兒,突然反手朝沈柏和東方影的方向刺來。


  沈柏的身體完全無法動彈,東方影也沒想到顧恒舟的反應有這麽迅速,背著沈柏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卻沒來得及使用術法抵擋攻擊。


  劍光森寒,銳利難擋,眼看要將兩人捅個對穿,沈柏腕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


  輕響之後,嵌在地宮上方的夜明珠光亮更盛,一個幽綠的光罩出現在兩人麵前,承受住顧恒舟的攻擊。


  東方影穩穩托住沈柏,狐疑的問:"這是什麽?"

  一擊未中,顧恒舟並不放棄,不斷揮劍劈向光罩。然而這光罩固若金湯,還在源源不斷的從頭頂的夜明珠上汲取能量。


  確定光罩一時半會兒不會破裂,東方影放鬆了一點,把沈柏放下來,神色凝重的說:"這個惡靈把盤旋在恒陽城上空的怨靈都吞了,現在力量暴漲,就算東方家曆代所有製香師都集中在這裏,隻怕也拿它沒有辦法。"

  這個惡靈活了兩百餘年,這兩百年間吸收的魂靈應該不計其數,實力原本就遠在他們之上,現在又實力大增,怎麽看他們都不可能有勝算。


  沈柏有點喘,努力不去看顧恒舟,問東方影:"現在我能做些什麽?"

  東方影說:"東方家的族譜上沒有這樣的記載,在我的記憶中,也沒有任何製香術可以降服魂力如此強大的魂靈,你是家主和師祖選中的人,這個問題你該好好問自己。"

  沈柏茫然,她的確見過製香術的師祖和東方翎,但她們跟她說的話不多,沈柏這個時候也沒辦法從中提取出什麽有用的訊息。


  看見沈柏的表情,東方影眼底飛快的掠過一絲戾氣,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抓著沈柏的胳膊說:"我不知道這個光罩能支撐多久,也不知道光罩碎裂之後會發生什麽,不過你放心,就算光罩碎裂。我也依然會擋在你麵前,要死也是我先死!"

  這是東方家製香師的使命,兩百餘年,東方家的後人都承受著詛咒,不管有沒有做過惡事,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命途多舛,大多死於非命。


  東方家的製香師早就不入世了,他們之所以還在研習製香術,隻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窺得製香術的秘密,解除東方家受到的詛咒。


  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他們麵前,寄托在這個叫沈柏的人身上,他們拚死也要護她周全。


  這種情況和上一世沈柏送糧草去邊關的時候一樣,她常年在朝堂跟那些老匹夫打嘴仗,和營中那些將士根本沒什麽交集,但當她擔負起運送糧草的重任,這些人就會拚死保護她。


  雖然從見過東方翎以後,沈柏就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親耳聽到東方影這樣說的時候。一顆心還是往下沉了沉。


  這世上,總有人能為了這樣那樣的理由,如飛蛾撲火般,犧牲自己的生命,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事物。


  東方家的製香師想要保護的是自己的族人。


  而沈柏,隻想保護顧恒舟。


  沒有時間多說廢話,沈柏閉上眼睛,努力屏蔽外界的聲音,聚精凝神想要尋求感知。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遭的聲音遠去,清脆的鈴鐺聲從遙遠的虛空傳來,沈柏睜開眼睛,地宮消失,東方影也不在她身邊,入目是一片空洞的黑。


  鈴鐺聲是從前麵傳出來的,沈柏沒有猶豫,朝前走了一步。


  步子邁出去以後沈柏才發覺自己沒有穿鞋,赤腳踩在了冰冰涼涼的柔軟物體上,低頭,柔潤晶藍的水波朝四周蕩漾開來。


  水波驅走黑暗,點亮虛空,沈柏發現自己站在無邊無際的水麵上,說是水也不準確,因為她穩穩地站在上麵,一點都沒有下墜。


  鈴鐺聲從虛空變成從沈柏手腕上傳出來。


  沈柏正要低頭看看,一串幽綠的光點飛來,在離她兩三步遠的地方凝成人形。


  是寒辰。


  不過他身上穿著的是兩百年前,東恒國國君的玄色龍袍,眉眼之間有化不開的滄桑悲愴,不是寒辰,是兩百年前的東恒國君木鐸。


  "你來了。"

  木鐸說,目光落在沈柏手上的引魂鈴上,不加掩飾的染上悲痛。


  沈柏朝他走了一步,問:"你在等東方翎?"

  木鐸點頭,眼神悲痛,神情卻還算平靜。應該是也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你不是已經見過她了嗎?"沈柏疑惑的問,如果她沒記錯,在南襄那場靈夢中,東方翎說過,她是被寒辰喚醒意識的。


  木鐸歎了口氣,說:"那場靈夢是用你的魂靈為夢引的,原本靈夢結束,該消失的,是你。"

  有靈夢之力的隻有東方翎,但東方翎已經死了兩百年,要想讓靈夢重現,隻有利用誕生於靈夢的沈柏。


  沈柏沒有想到,那一次在南襄自己竟然已經與死神擦肩而過一次了。


  那個時候該消失的人是她,而她平安無事,那就是東方翎救了她。


  木鐸看著沈柏,幽幽的說:"她果然不願意再見我。"

  沈柏剛剛才見識過木鐸瘋魔時候冷血無情的樣子,忍不住替東方翎說話:"當初你那麽絕情,折磨得她生不如死,還當著她的麵害死了你們的孩子,她是懷著巨大的悲痛和絕望死去的,不想見你也很正常。"

  雖說換靈術會影響人的心神,讓人性情大變,但這種事多少還是需要誘因的,如果木鐸肯花心思多了解東方翎一點,就算他看出與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換了個靈魂,經過朝夕相處,也該知道東方翎是什麽人,不至於用那樣殘暴的手段對她。


  不過這些恩怨已經糾纏了兩百餘年,沈柏作為旁觀者,隻窺得其中片段,也不太有資格說什麽話。


  她把話題拉回正題,問木鐸:"這些術法是你留下來的嗎,你讓我來這裏是想讓我做什麽?"

  木鐸不答反問:"你想解除悲喜麵的詛咒?"

  "是。"

  沈柏點頭,心底忍不住升起一絲絲期盼,東方翎對木鐸下咒的時候,木鐸沒死,還親眼看到了她如何施咒的,也許他會知道解決之法。


  然而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木鐸就兜頭潑了沈柏一盆冷水,說:"悲喜麵無解。"

  "怎麽可能!"

  沈柏不肯相信,木鐸平靜的看著她說:"如果悲喜麵可解,你覺得我為什麽要這世間忍受兩百年的黑暗孤寂?"

  沈柏失語,片刻後想到顧恒舟,又說:"那你為什麽可以把悲喜麵轉移到顧兄身上,你可以把悲喜麵轉移到他身上。一定也可以轉移到我身上,我願意替他……"

  "你願意殺了他?"

  木鐸打斷沈柏,沈柏張了張嘴,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木鐸平靜道:"悲喜麵的確可以轉移,但必須在臨死之前找到願意繼承悲喜麵的人,原本的宿主才能得到解脫,這兩百年來,他是唯一一個願意並且能承受住悲喜麵詛咒的人。"

  要讓顧兄擺脫悲喜麵的詛咒。唯一的方法就是殺了他。


  沈柏覺得這是自己聽到的最荒唐可笑的一件事。


  她要殺了顧兄,不然顧兄就要一直承受著悲喜麵的詛咒,不人不鬼的一直活在煉獄之中。


  "我不相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沈柏大吼,期盼的看著木鐸,希望他能說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木鐸神色絲毫未變,一字一句的說:"沒有。"

  沈柏感覺腦袋很疼,像是被什麽東西生生劈開。思緒飛速運轉,她抓住最後一絲希望說:"我是夢靈,我還可以為自己造一場靈夢,隻要在夢裏顧兄沒有戴上悲喜麵,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世上從來都沒有靈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木鐸幽幽地說,像在某個寺廟修煉得道的高僧,可以普度世人擺脫痛苦。


  沈柏接受不了這個結果,瞪著木鐸怒道:"既然沒用你們讓我來這裏做什麽?這不是你們犯下的錯嗎?為什麽要讓我和顧兄來承擔後果?"

  "世間因果皆有循環,你既誕於靈夢,所有的一切自然也該由你了結。"

  木鐸溫聲說,並沒有因為沈柏的憤怒有絲毫的情緒變化。


  沈柏已經預料到要發生什麽,走到木鐸麵前,抓住他的衣領質問:"現在那個惡靈吞了顧兄和沈七,根本就是個無人可擋的怪物,你要我怎麽殺它?"

  "這世上隻有你能殺它。"木鐸平靜的說,幽藍的眸子映出沈柏驚惶不安的臉,然後沈柏聽見他說:"你隻是需要一把刀。"

  隻需要一把刀,她就可以消滅那個惡靈。


  這話說得多容易啊,好像沈柏隻需要找到一把刀去把一顆蘿卜砍成兩半。


  沈柏直勾勾的盯著木鐸,說:"它吞了顧兄和沈七,可以變成顧兄和沈七的樣子,你要我對他們下手?"

  雖然是疑問,沈柏心裏卻已經有了答案。


  "你應該知道,一切皆有緣法。"

  是啊,一切皆有緣法。


  顧兄想讓一切重來,就要戴上悲喜麵。而她想讓顧兄解脫,就要親手殺了顧兄。


  緣起緣滅,皆是如此。


  道理沈柏都懂,可她不確定真的動起手來,她能狠得下心。


  沉默了好一會兒,沈柏問木鐸:"如果惡靈被消滅,顧兄和沈七會怎麽樣?"

  木鐸沉沉的說:"我已經不能推演未來,一切都要看天意如何安排。"

  這就是不知道了。


  沈柏心頭發涼,不過這一路經曆了這麽多。她很快又平複下來。


  說來說去,她也不過是別人大夢一場誕生的玩意兒,既然惡靈與她是同生的,說不定也會同死,她殺顧兄是殺惡靈,殺惡靈又何嚐沒有可能是在殺自己呢?


  想明白一切,沈柏朝木鐸伸出手,說:"把刀給我。"

  木鐸沒再說話,身形消散,化作無數幽綠的光點,最終凝成一把匕首出現在沈柏掌心。


  虛空和水麵消失,睜開眼睛,沈柏還躺在地上,東方影正盤腿坐在她麵前,不住的施法鞏固光罩。


  沈柏動了動手指,發現身上的傷複原了大半,那把匕首也還在她手上。


  顧恒舟站在光罩外麵不斷地揮劍,還有無數魂靈在不斷地朝光罩撞來。


  沈柏握緊手裏的匕首站起來。對東方影說:"保護好自己,別出來!"

  話音落下,沈柏握著匕首衝出光罩朝顧恒舟攻去。


  在太學院的時候,顧恒舟的武修最好,沈柏一直都排在中下遊,她的力道不足,又不喜歡苦練基本功,武修自然都隻是些花裏胡哨的假把式。


  不過上一世顧恒舟去戍守邊關後,沈柏想他的時候。就會偷偷練一練基本功,顧恒舟每次回來教給她的東西她也會牢牢記在心裏。


  所以嚴格來說,沈柏的拳腳功夫不是在太學院學的,而是從顧恒舟這裏學的。


  從兵器來講,顧恒舟用的長劍,而沈柏用的匕首,沈柏難以近顧恒舟的身,明顯是落了下乘的。


  不過她抱了必死的決心,又有一腔孤勇加持,並不在意自己會不會受傷,最終以左臂被斬斷的代價,拿著匕首近了顧恒舟的身。


  手臂被砍下來的瞬間,滾熱的血立刻噴濺而出,將顧恒舟手上的劍染得通紅,沈柏的眸子也紅了。


  生生被砍斷一條手臂,疼是真的很疼。


  但她咬著牙沒有叫出來,舉起匕首就要刺進顧恒舟的心髒,身後卻傳來一個軟糯的聲音:"娘親!"

  引魂鈴響了一聲。沈柏轉身,反手毫不猶豫的揮了匕首,沈七長著尖牙飛到她背後,被她一刀封了喉。


  這刀的確與一般兵器不同,割破沈七的皮肉之後,他整個魂靈便如黑煙在眼前消散。


  小鬼……


  沈柏在心裏喊了一聲,胸口一涼,低頭,猩紅的劍身從胸腔穿出。溫熱黏稠的血正順著劍尖一點一點往下滴。


  是顧兄啊。


  顧恒舟用的劍也與尋常的劍不同,那劍捅穿身體以後,劍身上立刻延伸出了無數觸角,迅速蔓延到四肢八骸,要將沈柏的血肉吸食幹淨。


  痛苦來得突然而劇烈。


  沈柏站不大穩,她感覺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被吸成一具醜陋可怖的幹屍。


  這比死在忽熾烈馬下要痛苦可怕多了。


  她活了兩世,到了這個時候其實也沒有特別的遺憾不甘。


  隻是她還想再看一看顧恒舟的臉。


  "顧……兄……"

  她艱難地開口喚了一聲,顧恒舟突然把劍拔出。


  那些正在吸食血肉的觸角也跟著拔出,沈柏胸腔出現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心髒竟然已經被完全吃掉。


  腕上的引魂鈴不停地響著,像是努力的想要幫她恢複生命力,又像是因為無能為力而悲泣。


  沈柏什麽都想不到,她撐著最後一點力氣轉身,手裏的匕首掉落,軟軟的跪在地上。


  不知為何,顧恒舟拿著劍也屈膝跪在她麵前。


  視線一片模糊,霧蒙蒙的全是血,沈柏看不大清楚顧恒舟的臉,隻覺得這場景很像那天晚上她和顧恒舟拜天地的時候。


  她其實不貪心的,隻想讓顧兄知道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隻想讓顧兄好好的,不要經曆那些痛苦。


  隻想,做顧兄的顧夫人,為他持家育子,相伴相守,到滿臉皺紋,到頭發花白。


  顧兄,我放棄郡主之位不要,放棄盛世婚禮不要,連顧恒舟都不要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躲我了呀。


  悲喜麵的確很醜很嚇人,但戴著它的你一點都不醜,還是那麽讓我心動。


  不老不死實在太寂寞了,顧兄你不要總是一個人承受這些。


  如果最後不是和顧兄你在一起,那我重生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從始至終喜歡的。都隻有顧兄你一個人。


  隻要是顧兄,要我馬上死掉我都願意。


  如果不是顧兄,就算萬事順遂,都不過是一場縹緲虛妄的夢罷了。


  顧兄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恒齊二十二年正月初八,昭陵第二十八位帝王恒德帝薨逝,太子趙徹繼位,改年號昭明,稱永昭帝。


  同日夜裏,東恒國突發地動。東恒皇宮數間宮殿坍塌,禦花園水池塌陷,現前朝地宮,東恒國上下震動。


  同日夜裏,南襄國下了建國兩百餘年第一場大雪,雪花紛飛間,萬花齊放,香氣四溢,九州聽聞人人稱奇。


  同日夜裏。昭陵鎮國公府,世子顧恒舟突然倒地昏迷不醒,整個太醫院的太醫不眠不休診治皆診斷不出病因,三日後向民間發布公告,懸賞神醫。


  顧恒舟昏迷九日後醒轉,與尋常無異,為昭陵國史上離奇事件一樁。


  另有小道消息稱,太傅嫡女沈柏被歹人所劫,太傅派人多方查找無果,生死未卜。


  數月後,南襄國成立神秘組織昭靈閣,招攬各界奇人異士,專為朝廷效力,捕捉鬼怪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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