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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顧兄,你別躲著我

  從茶韻閣出來,沈柏沒急著回家,先去成衣鋪給沈孺修訂做了幾套明年的新衣。


  上一世沈柏光顧著跟這老頭吵架鬧別扭了,臨死都沒跟他說上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重活一世,她又成日追在顧恒舟屁股後麵跑,把沈老頭氣的不輕,如今想來,上下兩世,她都沒怎麽盡過做女兒的義務。


  從南襄回來,沈柏看不清自己的未來,總有種自己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變成孤魂野鬼離開這個世界的錯覺。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總不能坐實這個不孝女的罪名。


  除了衣服,文房四寶沈柏也買了不少,沈老頭一輩子都文縐縐的,估計到死都改不了寫寫畫畫的習慣。


  買完東西,沈柏坐車回家,到家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沈儒修從馬車上下來。


  自恒德帝薨逝,他一直在宮裏忙著,短短幾日不見,他老了不少。臉上滿是疲倦,沈柏快步上前扶住他。


  沈儒修心裏藏著事,沒注意到沈柏,猛然被扶住嚇了一跳,看清她的臉瞬間放鬆下來,溫聲問:"今天又去哪兒玩兒了?"

  這語氣像是沈柏還在太學院念書,又逃課偷偷跑出去玩了。


  "沒玩,去買了點東西。"沈柏淡淡的說,扶著沈儒修往裏走,見他一臉愁眉不展,漫不經心的問,"太子殿下端架子罵你了,臉怎麽臭成這樣?"

  沈儒修眉頭豎起,低聲嗬斥:"放肆,太子殿下也是你能在背後編排的?"

  是是是,太子殿下地位尊崇,誰都不該在背後說他壞話。


  沈柏暗暗翻了個白眼,嘴上柔和的勸告:"沈太傅,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後在朝堂上別這麽拚命,你自己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就算了,別忘了你還有個嗷嗷待哺的老來子,要是你出了什麽事,可就沒人管他了。"

  沈儒修臉沉得厲害,就知道沈柏嘴裏說不出什麽好話。


  "你看看你,我好心勸你你還生氣了。"沈柏橫了沈儒修一眼,在沈儒修開口之前搶先道,"爹,你已經為昭陵付出了大半輩子的心血了,昭陵的未來如何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你也該多為自己想想。"

  沈柏的語氣放軟,和平日不大一樣,沈儒修偏頭看著她,皺眉問:"你怎麽了?"

  沈儒修比太學院那些老夫子固執多了,沈柏舔舔唇,輕聲說:"這幾天我做了個噩夢,夢見越西的鐵蹄殺入昭陵,鎮國公和顧恒舟都戰死,太子殿下讓我去送降書,我被越西敵將一槍挑於馬下,死無全屍。"

  這番話咒鎮國公戰死,還咒昭陵亡國,沈儒修本應該嚴厲嗬斥沈柏的,看到沈柏眼眶紅著,眸底滿是悲痛,那些嗬斥竟然一句都說不出來。


  沈柏繼續說:"爹,這世道不是靠一兩個人就能改變的,你為昭陵付出的已經夠多了,好不容易有了老來子,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為沈珀好好考慮一下,若是你累出什麽好歹,就孫氏的脾性,能不能護沈珀周全。"

  沈孺修繃著臉不說話了,恒德帝剛走,沈柏突然在他麵前說這種話,老實說他很不愛聽,而且這些年沈柏雖然和他不親近,卻是相當有擔當,如果他出了什麽事,沈柏這個做長姐的,絕對不會眼看著沈珀無人照管。


  沈孺修想反駁,沈柏深吸一口氣,輕聲歎道:"爹,我身上擔負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你不要總想著有天你不在了,還有我撐著沈家,我撐不住的。"

  她本就不是男子,還欠了上下兩世的情債,連什麽時候能把債還清都說不定,更不要說看顧沈家照顧沈珀了。


  說完那句話,沈柏鬆開沈孺修,後退一步恭恭敬敬衝沈孺修鞠了一躬。


  沈柏的動作很慢,鞠躬之後彎著腰停了片刻,嚴肅的對沈孺修說:"我在瀚京不會待多久,最遲明年暮春,我會離京,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回來,請爹好好思考我方才說的話。"

  沈孺修沒從趙徹那裏聽到什麽調遣沈柏的旨意,詫異的問:"你又要去什麽哪裏?"

  沈柏坦然回答:"南襄國第一世家的東方家主送了一船價值連城的木料給我,托我替東方家做一件事,具體是什麽事現在不方便告訴爹。"

  沈孺修皺眉,沈柏和衛如昭去南襄是替昭陵重新打開和南襄的商貿的,沈柏私下和東方家有了交易,這事傳出去可不好。


  沈孺修正要追問,沈柏搶先道:"這是我和東方家主私下做的約定,並不涉及其他,爹若是怕別人誤會,大可將那些木料變賣換錢,再將那些錢捐到雲山寺做香油錢。不過茶白和綠尖對我忠心耿耿,爹不能虧待她們二人,還有宮裏的葉嬤嬤和李嬤嬤,她們二人對我也算細心教導,爹需托人捎些銀錢給她們以示感謝。"

  沈柏這話越說越像是在交代後事,沈孺修暗暗心驚,沈柏繼續說:"周玨雖然總是與我鬥嘴,但他與我也算是有過命的交情,他成親的時候,有勞爹替我送他一份厚禮,還有吳家嫡子吳守信,他曾幫過我好幾次,他成親時也要備厚禮一份,還有顧恒舟……"

  "顧恒舟?"

  沈孺修沉著臉打斷沈柏,難以置信的重複這個名字,沈柏停下,眉眼平和的看著他,沈孺修意識到沈柏不是在開玩笑,敏銳的問:"你們不是從靈州同路回瀚京的嗎,可是路上出了什麽事?"

  "沒有。"

  世間男子大多有沾花惹草的通病,沈孺修雖然很相信顧恒舟的人品,這個時候還是站在沈柏的角度揣測:"姓顧的小子移情別戀了?"

  "不是。"沈柏搖頭,看著沈孺修的眼睛說,"是我不喜歡他了。"

  沈柏說,是她不喜歡顧恒舟了。


  這比她指控顧恒舟有了新歡更難讓人相信。


  跪在沈家宗祠,跪在列祖列宗麵前的時候,她說她喜歡顧恒舟;秋獵圍場回來,她幾乎丟了半條命,可當著沈孺修的麵,她無比堅定的說,她要走到能夠和顧恒舟並肩的位置。


  她隻身一人去漠州,和顧恒舟一起解了遠烽郡的燃眉之急,回京後,又跪在朝堂之上,親口承認自己其實是女兒身。


  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她所做的樁樁件件,都是為了顧恒舟。


  好不容易盼到兩人互通心意,要確定婚約,這個時候她說她不喜歡顧恒舟了,誰會相信?


  沈孺修沉著臉把沈柏拉進自己房間,語氣嚴肅的說:"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你老實告訴我,你和姓顧的小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柏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寡淡的說:"沒有什麽,就是我不喜歡他了。"

  沈孺修氣得拍桌,怒道:"混賬!那可是鎮國公世子,你以為那是你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的人?"

  沈柏抿唇,並不反駁,這模樣,像極了她幼時犯了錯被逮到卻死鴨子嘴硬不肯認錯的樣子。


  沈孺修氣得不輕。強壓著脾氣沒有繼續吼沈柏,盡量溫和的跟她講道理:"世上多的是人為了情愛痛苦癡纏,人無完人,金無足赤,當年我和你娘親在一起也有發生口角的時候,你不能賭一時之氣,就草率地做出決定。"

  沈孺修剛說完,沈柏立刻說:"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沈孺修一噎,橫了沈柏一眼,沉聲說:"過去十幾年你一直扮作男子。做了許多離經叛道的事,如今雖然恢複女兒身,名聲卻也有損,城中風言風語一直未曾斷絕,顧家那小子卻去先帝麵前為你求了郡主封賞,從爹的角度來看,顧家這小子足夠愛惜你,是可以托付的人。


  去南襄之前,你大鬧顧二夫人生辰宴,顧家小子沒與你生氣。反而偷偷置辦宅院自立門戶,不讓你受分毫委屈,平心而論,這世上再無第二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沈孺修列舉顧恒舟為沈柏做過的事,沉沉的歎了口氣說:"柏兒,從小到大為父都教導你要胸懷仁義,鎮國公征戰沙場數十年,對得起家國天下,顧家小子剛柔並濟,對你也是仁至義盡,他是鎮國公府唯一的世子殿下,為父絕不允許你把感情當兒戲,如此玩弄於他!"

  說到這裏,沈孺修的語氣變得嚴厲,太傅的風範威壓盡顯,他目光灼灼的看著沈柏,一字一句的說:"今日,你必須給為父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不然,為父第一個饒不了你!"

  是啊,顧恒舟那樣的人,能對什麽人動心已經是開天辟地的奇事,若是有人敢對他始亂終棄,全瀚京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那個人吧。


  沈柏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麽,拎起裙擺,屈膝在沈孺修麵前跪下,柔聲說:"這件事是女兒對不起顧恒舟,日後顧恒舟大婚,請爹替女兒送一份厚禮給他,日後國公府有什麽需要。也請爹想辦法多幫襯一下。"

  沈柏絕口不提其中緣由,沈孺修氣得胸口發疼,身子晃了晃,瞪著沈柏問:"你當真不願嫁給顧恒舟了?"

  "是。"

  沈柏堅定的回答,沈孺修灼熱的目光釘在她背上,許久之後才無奈的說:"出去!"

  沈柏起身離開,接下來兩日,沈孺修都在家休養,沒有去上朝,沈柏也沒出門。待在家裏用之前剩下的鳶靈樹邊角料做香囊。


  她沒學過女紅,還是按照靈夢裏學的那點繡東西。


  她也繡不來別的東西,就歪歪扭扭繡了個舟字,然後讓茶白縫了個從市麵上買來的香囊在外麵。


  現在她沒什麽理由送顧恒舟香囊,便是厚著臉皮送了,顧恒舟應該也不會接受,好在她的主意多,要神不知鬼不覺的讓這個香囊出現在顧恒舟麵前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第三日一早,茶韻閣來人,將衛黎擬好的清單送到沈柏手裏,沈柏認認真真謄抄了一遍,準備第二日進宮呈報給趙徹,快到午時的時候,小廝來報,說蘇家大小姐邀她去城裏逛逛。


  沈柏換了一身杏色冬裙、裹上厚厚的披風出門,剛到大門口就看見顧恒舟穿著一身竹青色錦衣、身姿挺拔的坐在馬背上。


  蘇瀲秋的馬車就在旁邊,顧恒舟明顯是來保護蘇瀲秋的。


  好幾日沒見,沈柏遠遠的和顧恒舟對視了一眼,顧恒舟眸光清冷,比這凜冬還要凍人三分。兩人之間的疏離感一下子凸現出來,沈柏匆匆移開目光,徑直走到馬車邊,車夫拿了腳凳,沈柏上車,掀開簾子,蘇瀲秋裹著黑色披風抱著暖爐坐在車裏,蘇瀲秋的神色有些疲倦,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應該是連著幾日都沒休息好。


  見到沈柏。蘇瀲秋唇角上揚,努力扯出一抹笑,說:"之前太子殿下讓我和柏姐兒一起擬定和南襄互通商貿的商品清單,今日我才得空,辛苦柏姐兒與我一起跑一遭了。"

  "不麻煩,都是我應該做的。"沈柏說著在蘇瀲秋麵前坐下,目光不自覺在黑色披風上多掃了兩下,蘇瀲秋注意到了,柔聲解釋:"今早太子殿下召見我,我剛從宮裏出來,忘記帶披風,世子殿下才將披風借給我用一下,柏姐兒不要多心。"

  "你身子弱,理應如此。"沈柏淡淡的說,沒再看披風,看著蘇瀲秋問,"你的臉色這麽差,要不要多休息會兒?"

  蘇瀲秋搖搖頭說:"無妨。"說完又問沈柏,"天氣冷,柏姐兒要用暖爐嗎?"

  說了兩句話。蘇瀲秋的呼吸有點喘,顯得越發憔悴虛弱,沈柏裹緊自己的披風,搖頭道:"不必,你的身子更弱,自己用吧。"說完靠在馬車壁上不再說話。


  蘇瀲秋對其他商品並不了解,隻帶沈柏去城中醫館轉了轉,問了些南襄獨有而昭陵稀缺的藥材名稱,沈柏一一記下,準備晚點加進清單裏。


  城中醫館挺多的。一時半會兒走不完,到了中午,三人在追鶴樓吃午飯。


  蘇瀲秋和顧恒舟都不點菜,照顧著兩人的身體,沈柏點了一桌清淡養胃的菜,飯菜很快上桌,沈柏也不廢話,端著碗默不作聲的吃飯。


  蘇瀲秋倒是閑不住,疑惑的看看沈柏又看看顧恒舟,問:"世子殿下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

  顧恒舟繃著臉冷淡的回答,沈柏直接轉移話題,說:"其實這些稀缺的藥材,太醫院的太醫了解更多,蘇小姐沒必要親自跑一趟。"

  蘇瀲秋說:"太醫院的太醫們的確見多識廣,但宮裏的藥材幾乎都是齊全的,太醫們並不知道軍中缺少什麽,而且就算知道,他們可能也不清楚這些藥草的市價在什麽範圍,還是直接去醫館詢問比較方便。"

  這話也有道理,沈柏點點頭,由衷誇讚:"蘇小姐果然思慮周到。"

  說完又沒話了,房間再度陷入安靜,沈柏低頭吃飯,一直扒在沈柏胳膊上的沈七突然從披風裏鑽出來,騰在空中叫嚷:"糟了,不好啦不好啦!"

  沈柏眼皮一跳,從東方影那裏被接回來,這幾日沈七都很安分,突然聽到他這麽咋咋呼呼的叫嚷,沈柏有點不安,麵上卻不好表現出來。


  沈七在空中打了個轉,飛到沈柏肩膀上,對著沈柏的耳朵喊:"娘親,不好了,爹爹出事啦!"

  爹爹?是顧兄?!

  沈柏立刻放下筷子,噌的一下站起來,蘇瀲秋被嚇了一跳,顧恒舟也掀眸看著她。


  沈柏不確定顧恒舟現在還能不能看到沈七,也無暇從顧恒舟的神情判斷出什麽來,她看著蘇瀲秋。急切的說:"我突然想起還有一點急事要辦,下午不能陪蘇小姐繼續逛了。"說完,沈柏從懷裏摸出那份謄抄的清單放到顧恒舟麵前,說:"這是我之前擬定的貨物清單,等蘇小姐把藥材加上去以後,有勞世子殿下把它呈給太子殿下。"

  話音落下,不管蘇瀲秋和顧恒舟什麽反應,沈柏直接衝出房間,出了客棧,沈柏直接搶了一匹馬。讓沈七在前麵帶路,策馬朝城外疾馳。


  城中街道人來人往,沈柏速度受限,出了城便快馬加鞭的趕路,半個時辰後,沈柏策馬進入一處山穀。


  已經是冬日,山穀沒有綠意,滿山遍野都堆砌著皚皚白雪,馬蹄聲被積雪吞沒,沈柏毫無所覺。直接駛入山穀深處,等回過神來,眼前沒了沈七的蹤影,身後的馬蹄印竟也被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飄灑下來的雪花覆蓋。


  "顧兄!"

  沈柏喊了一聲,山穀隻傳來她的回音。


  沈柏凝眉,輕夾馬腹,又往山穀深處走了走,嘴裏不停道:"顧兄,我是沈柏,你如果聽得見我說話,就答應我一下。"

  越往裏走,積雪越深,溫度也越低,身上的衣物根本阻擋不了寒冷。


  沈柏不敢再往裏去,看著白茫茫的一片,心裏也委屈起來,大聲喊道:"顧兄,你別躲著我,我已經放棄顧恒舟了,他對我那麽好,連我爹都怪我不識好歹,顧兄你要是也不理我,我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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