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以後還是叫他顧兄(一更)
沈柏拎著裙擺鑽進馬車,坐在顧恒舟對麵。
從外麵看馬車挺寬大的,但顧恒舟手長腳長,沈柏坐下以後就覺得空間有點窄,下意識的想把腿伸出去,一抬眼對上顧恒舟幽深的眼眸,沈柏動作一僵,又乖乖把腿收回來。
得,在顧兄麵前也得規矩點才行。
顧恒舟今天穿著銀灰色繡鬆針錦衣,料子是上好的蘇錦,看圖案應該是雙麵繡,低調又精致,不過顏色偏冷,讓他整個人看上去越發不好相處起來。
出門之前沈柏才知道顧恒舟這段時間送了很多禮物到太傅府,但這會兒看到本人,不僅一點溫情都沒有,反而還很是不想搭理她似的。
沈柏暗暗翻了個白眼,既然不想搭理她。一大早來接她出門做什麽?
沈柏沒顧恒舟沉得住氣,馬車往前駛了一會兒,聽著外麵喧鬧的叫賣吆喝聲,沈柏忍不住開口問:"我們今天去哪兒啊?"
顧恒舟說:"到了就知道了。"
簡短有力,根本不想多說一個字。
嘁!
小爺也是有脾氣的好嗎,小爺之前讓著你哄著你那是因為小爺喜歡你,小爺現在不喜歡你了,你再給小爺擺臉色,小爺可不幹了!
沈柏腹誹,麵上笑意也收斂,掀眸看著顧恒舟說:"昨日我回家聽綠尖說你送了很多東西給我,反正以後我們也是要解除婚約的,那些東西我用不上,先讓人送還到國公府吧,免得我院子裏的人毛手毛腳一個不小心把東西摔壞了。"
論氣人的本事,沈柏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她說完話,顧恒舟周身的氣息就越發冷寒,薄唇抿著,眉心也微微攏起。
沈柏頭一回這麽頂撞顧恒舟,其實心裏也相當沒底,眼看要扛不住,沈七鬆開沈柏的胳膊飛到馬車中間,瞪著顧恒舟說:"不許欺負我娘親!"
他這小奶音,一點威懾力都沒有,顧恒舟伸手揪著他的後頸皮把他拽進懷裏,沈七哼哧哼哧的掙紮了幾下沒能掙開,顧恒舟垂眸看著他。淡淡的說:"不想要就扔了吧。"
這語氣聽起來活似國公府有家財萬貫,這區區上千兩的首飾他並不放在眼裏。
沈柏正想反駁,馬車外麵傳來馬蹄聲,下一刻,窗簾被人掀開,周玨的臉映入眼簾,他從顧恒舟那邊掀的簾子,第一眼看到的是沈柏,當即挑眉問:"你怎麽在車上?"
"我怎麽不你在車上?"沈柏立刻反問,顧恒舟不動聲色的把沈七按在懷裏,周玨沒理沈柏,對顧恒舟說:"我還想去探望顧兄的,你不是還受著傷嗎,怎麽不好好休息,還這麽給麵子的出門赴宴?"
顧恒舟繃著臉不應聲,沈柏見有風灌進來,吹得他發梢微動,立刻對周玨說:"你都知道顧兄身上有傷。還不趕緊把簾子放下,豬腦子啊你。"
"你才是豬!"
周玨反駁,倒也沒那麽幼稚跟沈柏強脾氣,乖乖把簾子放下。
沈七已經安分下來,顧恒舟垂眸摸著沈七頭頂的胎毛,周身的溫度不知為何回暖了一些,片刻後他輕聲說:"我與你之間的事委實過於匪夷所思,若要解除婚約,需找個合適的時機才行,在這之前,你還是要像之前那樣與我相處,以免叫人察覺有異,多生事端。"
這是要沈柏陪他演戲了。
這要求對沈柏來說倒是不難,隻是她好奇道:"我之前是如何與你相處的?這些時日難道有什麽不一樣嗎?"
在沈柏的印象中,上下兩世她和顧恒舟差不多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他總是一副冷冷淡淡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沈柏對他多少有點熱臉貼冷屁股,她方才是不打算慣著他了,但一看到他受冷,就還是破了功,所以沈柏沒覺出哪裏不同。
顧恒舟動作微頓,輕聲說:"你從南襄回來以後,從來沒叫過我顧兄。"
"……"
沈柏一怔,沒想到顧恒舟竟然會計較這個稱呼。
她的表情有點不自然,移開目光說:"你確實不是顧兄。"
顧恒舟抿唇又不說話了,馬車裏的氣氛慢慢變得沉悶,沈柏偷偷打眼去看顧恒舟,莫名覺得他看上去有點委屈。
頂著這麽張臉,沈柏實在見不得顧恒舟露出這樣的表情。
而且一開始非要撩撥人的是她,錯的自然也是她。
沈柏理不直氣也虛,認慫的說:"好吧,在其他人麵前,以後我還是叫你顧兄。"
一刻鍾後,馬車停下,侍衛幫忙掀開車簾,沈柏拎著裙擺鑽出馬車。而後回頭問顧恒舟:"顧兄,要我扶你嗎?"
顧恒舟沒說話,隻是抬起了手。
沈柏會意,幫忙把他扶出馬車,自己先踩著腳墊下車,然後再扶著顧恒舟下馬車。
下了車沈柏才發現馬車穿過鬧市,來到城北的妙心湖,這是城裏最大的湖泊,湖邊砌著護欄,種著樹,修著涼亭,是踏青幽會的好去處,上一世沈柏和周玨都帶不少姑娘來遊玩過。
周玨騎馬跟在馬車旁邊,等沈柏把顧恒舟扶下車,立刻走過來,先仔仔細細看了顧恒舟半天,舒了口氣說:"我剛回京就聽說顧兄受傷了,早知道靈州會發生動亂,我就晚點回來,說不定還能幫上顧兄一點忙,不至於鬧到這麽嚴重的地步。"
顧恒舟說:"趕回京中複命更重要,你做的是對的。"
顧恒舟淡淡的說,周玨摸摸鼻尖說:"這事也奇怪,那個時候顧兄你怎麽會突然栽下馬呢?可是有什麽人在你的飯菜裏下了藥故意謀害你?"
"這件事已經徹查清楚了,沒有人要謀害我,是我自己恰好那個時候身體出了點問題。"顧恒舟沉沉的說,製止周玨繼續發散思維猜測。
今天出門的時候沈柏還看到有太陽,這會兒到了湖邊,太陽反而被雲遮住,寒風徐徐,顧恒舟約莫還是有些不適,反握住沈柏的手,身子也微微朝沈柏傾斜了些。
聽到周玨這麽說,沈柏越發慚愧,如果不是那場靈夢,顧恒舟應該也不會受傷,如此算來,她就是間接害顧恒舟受傷的人了。
不僅害人受傷,回來之後還要跟人解除婚約。
呸,負心女!
沈柏默默罵了自己一句,諂媚的提醒:"顧兄,前麵路上有小石塊,你注意小心呀。"
顧恒舟嗯了一聲,周玨很是不客氣的翻了沈柏一個白眼:"姓沈的,你夠了。正常點說話,怪惡心人的。"
沈柏不理他,專心扶著顧恒舟往前走,快到第一個涼亭的時候,有個綠衣丫鬟走來,恭敬地說:"世子殿下、周少爺、沈小姐請隨奴婢來。"
綠衣丫鬟帶著他們在湖邊走了一會兒,從一條鋪著鵝暖石的岔路走了月末一刻鍾的時間,進了一個小閣樓。
小閣樓裏燒著炭火,暖意十足。一進門,顧恒舟的眉頭就擰起,克製的輕輕咳了一聲。
丫鬟推開門,屋裏吳守信、薑琴瑟和蘇家二小姐蘇盈已經坐著了。
丫鬟做了個請的姿勢,沈柏扶著顧恒舟進去坐下,還沒打招呼,先倒了一杯熱茶放到顧恒舟麵前,然後才坐下掃了一圈屋裏。
這閣樓挺雅致的,四麵都有窗。天氣好的時候正好可以眺望湖麵上的風景。
沈柏是挨著蘇盈坐的,顧恒舟坐在她旁邊,緊接著是周玨和吳守信。
沈柏做男子的時候經常參加這種聚會,但一般很少有世家小姐同桌,今日這一桌,倒像是三對有婚約的小年輕出門聯絡感情,若是傳出去,也是要被人笑話的。
所有人都落座,蘇盈立刻問顧恒舟:"之前聽說世子殿下在靈州受了重傷,今日世子殿下的臉色看著也不是很好,可是傷口恢複得不太好?"
蘇盈說完周玨立刻不讚同道:"陛下可是派張太醫去靈州幫顧兄診療,張太醫在太醫院雖然不是院首,但醫術也是極好的,顧兄傷得重,恢複起來慢一些也是正常的,蘇二小姐可要慎言。"
蘇盈完全沒把周玨的話放在心上,理直氣壯的說:"我長姐醫術過人,在京中都是有目共睹的,我這般問世子殿下,也是想出一份力,若是世子殿下願意,今日我回家在長姐麵前提一下這件事,長姐說不定能寫個方子讓世子殿下的傷好得更快一些。"
提起蘇瀲秋,周玨一下子沒話說了,蘇盈有些得意,還想繼續勸說,顧恒舟喝了口茶後寡淡道:"我有分寸。不必蘇二小姐費心。"
蘇盈不懂,脫口而出:"世子殿下傷好得快些,就能早日回睦州赴任,難道世子殿下不想回睦州?"
這話一出,周玨和吳守信都變了臉色。
外人不知是顧恒舟主動去禦前要求放棄靈州校尉一職改赴睦州的,都還在猜測恒德帝為什麽與國公府離了心,這會兒蘇盈說顧恒舟不想回睦州,這不是在間接的說顧恒舟對恒德帝心有不滿嗎?
顧恒舟把茶杯放下,冷肅的威壓彌漫開來。蘇盈也終於察覺到不對,求助的看向薑琴瑟,薑琴瑟柔聲道:"這些公務我們女兒家都不懂,若有不妥之處,還請世子殿下和兩位少爺見諒,今日瑟瑟邀請大家相聚於此,主要是想請幾位做個見證。"
見證?什麽見證?
沈柏挑眉,就見薑琴瑟在眾人的注視下站起來,走到沈柏麵前,屋裏也沒個丫鬟伺候,薑琴瑟親自倒了杯茶,遞到沈柏麵前,柔聲說:"瑟瑟之前性子不好,曾出言中傷了沈小姐,還請沈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與瑟瑟一般見識。"
說完話,薑琴瑟福身,恭恭敬敬的半蹲在沈柏麵前。斟茶認錯的態度很誠懇。
沈柏本以為今天自己就是跟周玨他們敘敘舊蹭吃蹭喝的,沒想到來了之後自己竟然變成了主角。
沈柏仔細琢磨了下,她和薑琴瑟好像也沒發生過什麽正麵衝突,頂多就是那次葉晚玉做壽,薑琴瑟在旁邊觀戰沒幫她說話罷了,薑小姐和她本來就沒什麽交情,不幫她說話也很正常。
沈柏伸手想接茶,被顧恒舟把手摁在桌上,幽幽的問:"薑小姐什麽時候中傷我未婚妻了。我怎麽不知道?"
沈柏學過規矩,知道薑琴瑟這麽半蹲著是最累人的,顧恒舟不讓她接茶,還要問清楚來龍去脈,多少有點為難的意思。
薑琴瑟意外的看了顧恒舟一眼,蘇盈現在和薑琴瑟關係不錯,小聲道:"瑟瑟姐姐已經道歉了,世子殿下為何還要追根究底?"
顧恒舟沒理蘇盈,隻定定的看著薑琴瑟,薑琴瑟沒這麽下不來台過,臉上浮起羞惱的紅暈,卻還是站得筆直,手裏端著的茶水也沒有絲毫晃動,世家貴女的風範盡顯。
薑琴瑟說:"之前瑟瑟名聲被毀,雖然最後證實與沈小姐無關,瑟瑟卻還是控製不住心生怨恨,聽說世子殿下要娶沈小姐之後,一時糊塗。便在顧二夫人耳邊說了一點沈小姐的壞話,以致顧二夫人在壽宴當日刁難沈小姐,惹出事端。"
沈柏以為薑琴瑟就是旁邊看了個熱鬧,沒想到她還在背後說話攛掇了一下。
薑小姐這麽清高孤傲的人物,若不是她自己親口說出來,還真沒人想到她能做出這種事來。
顧恒舟屈指輕輕敲桌,思忖片刻後問:"薑小姐一句"惹出事端"就把這件事遮掩過去,可知造成了什麽樣的後果?"
薑琴瑟蹲得更低,腦袋也埋下去。誠懇道:"瑟瑟知錯,還請世子殿下恕罪。"
蘇盈當日也是參加了宴會的,不滿的嘀咕:"能有什麽後果,沈小姐又不是如我們這般柔弱無力的女子,那天宴上,她可是把顧二夫人氣得不輕呢,連我母親和尚書夫人都被她數落了一通,厲害得很呢。"
蘇盈半點沒覺得沈柏吃了虧,顧恒舟眼皮一掀,眸光冷寒的釘在蘇盈身上:"薑小姐當日挑撥離間,導致本世子的未婚妻與二嬸不合,本世子迫於無奈,置辦宅院自立門戶,讓整個瀚京的人都看了笑話,蘇二小姐覺得這個後果還不夠嚴重?"
蘇盈被顧恒舟看得心裏發顫,聽到他說的話更是嚇了一跳,訥訥的問:"世子殿下自立門戶了?"
二房的人都不想把這事宣揚出去,剛好顧恒舟又去睦州赴任了,這個消息便被捂得嚴嚴實實,並沒有其他人知道。
這會兒顧恒舟自爆,周玨和吳守信俱是驚愕。
氣氛因此有點僵,薑琴瑟額頭冒出汗來,蘇盈有心想替她說兩句話,又被顧恒舟的威嚴震懾不敢再多言。
過了一會兒,還是周玨看不下去,踢了下顧恒舟的腿說:"好了好了,看在我的麵子上,這事就算過去了,行不行?"
顧恒舟沒做聲,周玨看向沈柏。
這人好歹是薑琴瑟的未婚夫,幫著薑琴瑟也很正常,沈柏沒太端著架子,接過那杯茶放到唇邊,還沒喝,顧恒舟把那杯茶搶走放到桌上。
薑琴瑟已經起了身,見顧恒舟如此。疑惑道:"世子殿下這是何意?"
顧恒舟淡淡道:"我在靈州出了事,雖然沒查出什麽端倪,對吃食也都比之前謹慎了些。"
顧恒舟說完,旁若無人的拿出一根銀針試毒。
薑琴瑟和蘇盈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周玨卻附和道:"顧兄你現在還帶著傷,謹慎一點是應該的。"
顧恒舟試了沒毒,不過也沒讓沈柏喝那杯茶,直接倒了換了一杯新的。
周玨大大咧咧,沒覺得有什麽。薑琴瑟的臉色不大好看。
沈柏不知道顧恒舟今天為什麽這麽反常,主動打破尷尬展開話題,除了顧恒舟,其他都不是少話之人,氣氛很快被調動起來。
下人很快送上熱騰騰的飯菜,沈柏跟他們聊得熱火朝天,給顧恒舟夾菜的動作卻一直沒停,記著顧恒舟身上有傷不能吃辛辣,沈柏特意挑一些比較清淡養身的菜給他。
顧恒舟基本不說話。沈柏給他夾什麽他就吃什麽,顧忌著他身上有傷,周玨和吳守信都沒勸他喝酒,倒是沈柏陪著薑琴瑟和蘇盈喝了好幾杯果酒。
果酒甘甜,勁頭也很弱,沈柏喝得不盡興,反而把饞蟲勾出來,趁著沒人注意,她偷偷給自己倒了一杯梨花白,做賊似的喝掉。
喝完一扭頭發現顧恒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動作,就這麽靠坐在椅背上看著她,目光專注又繾綣,沈柏剛喝下去的梨花白瞬間變成熱意蒸到臉上。
她拿著酒杯,底氣不足的小聲問:"顧兄,怎麽了?"
這模樣讓顧恒舟想起她被抓進校尉營以後陪周德山喝酒的時候,眼巴巴的問自己能不能喝酒。
那個時候她說她和他做了約定,答應他不能喝酒。
現在想來,那個約定,是她和另外一個他做的。
胸口泛起淡淡的酸澀,顧恒舟直接端起那壺梨花白放到她麵前,啞著聲說:"喜歡喝就多喝點,沒人攔著你。"
一桌的人停下動作,都沒想到顧恒舟沉默半天,最後會勸沈柏喝酒。
沈柏臉熱,剛想否認又聽見顧恒舟說:"今天不喝以後就都別喝了。"
"……"
怎麽還變成一錘子買賣了?
沈柏咬唇,糾結了半天還是屈從欲念,給自己又倒了一杯。
人生得意須盡歡,連酒都不能喝了還有什麽意思?
不過沈柏忘了,她現在的酒量完全不是上一世能比的。
幾杯之後,舌頭開始打結,顧恒舟撈著她站起來,平靜的說:"她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周玨:"……"
顧兄,你帶傷赴宴不會就是為了把這人灌醉了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