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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叫爹(一更)

  自從和顧恒舟說清楚前因後果以後,沈柏發現自己在他麵前完全抬不起頭來,比傭人還要卑微。


  東方影不知道做了什麽,被州府上上下下的人奉為神明,從靈州離開的時候,州府送了不少盤纏和上好的幹糧給他。


  從南襄回來,為了方便趕路,沈柏換回了男裝,啟程的時候又被顧恒舟要求換成女裝了。


  衣服是顧恒舟吩咐人去買的,多是淺粉、胭脂之類的顏色,襯得人皮膚白,衣領和袖口還攢著一圈動物絨毛,相當活潑可愛,不是沈柏平日的穿衣風格,沈柏試著抗議了一下,被顧恒舟瞥了一眼後便默默咽下。


  她一個前後不一、三心二意的渣女,不配向顧恒舟提要求。


  顧恒舟身上到底還帶著傷,在沈柏和張太醫的堅持下,顧恒舟最終還是同意坐馬車進京,怕他的傷口裂開。馬車駛得很慢,第一天一大早出發,到傍晚的時候才出靈州城十幾裏的地方。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隊伍原地修整,沈柏殷勤的幫顧恒舟遞水和吃的,顧恒舟全都接過,不過神色冷淡,一點沒有要跟沈柏說話的意思。


  沈七扒在沈柏胳膊上,還記恨著之前被丟在客棧的事,幸災樂禍的說:"你完了,爹不理你了。"

  沈柏不理他,沈七鬆開沈柏,飛到顧恒舟麵前,在他懷裏翻來覆去,故意拉仇恨:"我可以在爹懷裏打滾,還可以在爹懷裏睡覺,你就不行了,哈哈。"

  你爹對我好的時候,你丫還不知道在哪兒做小鬼吃人呢。


  沈柏橫了沈七一眼,顧恒舟忽的掀眸朝她看來,沈柏眼神沒收住,被他看見,連忙解釋:"我不是瞪你,是那個小混球這會兒飛你懷裏作亂,我在教訓他呢。"

  顧恒舟垂眸掃了眼懷裏,視線之內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他問:"你就叫他小混球,沒給他起名字?"

  "起了,叫沈七。"沈柏說。反正顧恒舟也知道了,便伸手把沈七逮回來,在他屁屁上打了一下,又說,"不過後來發現也沒什麽人能看見他,取不取名字也沒什麽兩樣。"

  顧恒舟看著她的動作,大概猜到沈七在哪兒,盯著沈七的方向問:"你喜歡我?"

  沈七倒也不是喜歡顧恒舟,就是故意氣沈柏,這會兒被問到,傲嬌的繃著臉說:"你別得意,我一般是不會喜歡什麽人的。"

  沈柏在他臉上戳了一下,對顧恒舟說:"他有點貪玩,把你認成他爹了,你別介意。"

  沈柏不知道這句話怎麽戳到顧恒舟的心,他的眉心舒展開來,頗為愉悅的靠在馬車壁上重新閉目養神。


  沈柏卡捏著沈七的臉,用眼神跟他交流,正打算好好教訓他一頓,馬車簾子被一陣風吹得掀起。


  入了夜。天氣寒涼得很,這風也帶了凜然的寒意,沈柏不自覺打了個哆嗦,感覺回到南襄以後,沈七的身子越發像個冰坨子了。


  怕顧恒舟著涼,沈柏想把馬車簾子捂嚴實,卻見沈七伸出小舌頭,特別饞的舔了舔唇說:"好香。"

  香?

  沈柏心念微動,而後聽見手腕上許久沒有動靜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


  附近有魂靈?

  準備壓住車簾的手改為掀開簾子,讓沈柏意外的是,外麵不止一個兩個魂靈,而是密密麻麻圍了好幾十個。


  不過他們和沈柏在南襄看到的那些魂靈不大一樣,他們沒有攻擊力,和生前的模樣相差不大,表情麻木渾噩,像是木偶一樣在周圍遊蕩。


  同行的護衛生了火堆在煮飯吃,這些魂靈全都擠在火堆旁邊,像是等著投喂,又像是覺得那裏溫暖,湊過去取暖。


  東方影騎的馬,和同行的護衛已經混熟了,這會兒他卻不在那裏,沈柏找了一圈,在路邊一棵樹上找到他,他慵懶的躺在樹梢上,還是之前那副打扮,頭上的小辮垂下來兩綹,沈柏也沒見過他洗頭,卻也一點沒覺得他邋遢。


  察覺到沈柏的目光,他偏頭朝沈柏看了一眼,而後隨手摘了一片樹葉放到唇邊開始吹奏安魂曲。


  那些魂靈齊齊扭頭朝他看了一眼,而後恢複如常,仍湊在一起看熱鬧,不過沒多久,那些魂靈的身影便越來越淡了。


  沈柏看了一會兒,拎著沈七回馬車,把簾子垂下來的兩角用繩子拴住,以免半夜冷風灌進來,又翻出被子給顧恒舟蓋上。


  馬車空間不大,沈柏帶著沈七縮在角落。隻用被子一角蓋住自己。


  許是有顧恒舟在,沈柏很快來了睡意,迷迷糊糊間聽見顧恒舟問:"沈柏,你怕嗎?"

  沈柏一下子清醒過來,問:"什麽?"

  顧恒舟沉沉的說:"在太學院醒來以後,你害怕嗎?"

  "沒有。"沈柏毫不猶豫的回答,"那個時候我很慶幸我能改變未來。"

  如果這一切不是以顧兄為代價換來的話,她會感恩戴德一輩子。


  後麵的話沈柏沒說出來,顧恒舟也沒再問。


  因為顧恒舟的傷,從靈州到瀚京,他們走了足足大半個月。


  快到瀚京的時候,一場暴風雪呼嘯而來,地麵積雪幾乎到了膝蓋,馬車很是難行,一行人被困在黎縣。


  沈七太冷了,沈柏不讓他扒在自己胳膊上,沈七就成天蹲在馬車角落,怨念極深的畫圈圈詛咒沈柏,沈柏沒扛住,剛到黎縣就染了風寒,咳嗽鼻涕不斷。


  顧恒舟的傷口也是反反複複,情況比沈柏好不了多少,張太醫看著兩個人急得嘴角起了泡,眼看瀚京就在眼前,卻被路上的積雪堵在這要什麽沒什麽的黎縣,能不愁人嗎?


  感染風寒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若不好好診治,寒氣侵入肺腑心脈,再想診治多少要費力很多。


  而且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顧恒舟身體素質很好,按理這身體早就該好了,但他在靈州養了大半個月的傷,傷勢卻恢複緩慢,還不是因為他心裏藏著事?


  他性子向來沉悶,什麽都憋在心裏不說,張太醫也問不出來,好不容易碰到沈柏從南襄回來,顧恒舟這傷終於有了點起色,還沒到瀚京沈柏就病了。


  這一個個的,不是在為難他這個大夫嗎?


  張太醫默默歎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照料沈柏,沈柏喝了兩日的藥卻一點好轉都沒有,不僅如此,人還燒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顧恒舟寸步不離的守著沈柏,雖然一句話沒說,張太醫卻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又過了兩日,風雪終於停下,沈柏卻還是高熱不斷。


  張太醫愁得頭發都要白了。憂心忡忡的喂沈柏喝了藥,試探著提議盡早回京,讓沈柏接受更好的治療,顧恒舟沉默良久,還是決定再等兩日再啟程入京。


  風雪剛停,路上的積雪還沒化完,這個時候急著趕路,也容易出問題。


  見顧恒舟還保持著理智,張太醫鬆了口氣,又寬慰了顧恒舟幾句。讓他不要太擔心。


  張太醫離開後,顧恒舟又在床邊坐了很久。


  發著高熱,沈柏的臉很燙,透著不正常的紅暈,仔細觀察可以看到她臉上細密的薄汗。


  她睡得不安穩,約莫是不舒服,眉頭一直皺著。


  顧恒舟伸手在她眉心碾了兩下,沒能把那皺褶碾開,許久之後,他輕輕歎了口氣。起身出了房間,慢慢走到東方影的房間,敲了三下門。


  敲門聲落下片刻,東方影懶洋洋的聲音才傳來:"門沒鎖,自己進來。"

  推門進去,東方影沒在床上,整個人倒吊在房梁上,一頭小辮倒垂著,造型獨特還頗為詭異。


  趕了大半個月的路,這是顧恒舟第一次主動來找東方影說話,東方影意外的挑眉,雙手環胸就這麽倒掛著看著他。


  顧恒舟進屋把門關上,沉沉的說:"她生病了,一直沒好。"

  "啊,原來是為了這個啊。"東方影點點頭,說,"不是有大夫給她看病嗎,找我做什麽?"

  顧恒舟走到桌邊坐下,冷靜地說:"這個大夫是昭陵醫術最好的,一般的風寒不會需要這麽久的治療時間,而且在去南襄之前,她的身體不錯,不會輕易生病。"

  東方影聽明白了,從房梁上躍下,走到顧恒舟麵前坐下,說:"你懷疑是有其他原因導致她生病?"

  顧恒舟定定的看著他沒有回應,東方影被看得莫名,指著自己的鼻尖問:"你該不會以為是我讓她生病的吧?"

  顧恒舟沒有這麽說,轉而道:"我聽說你是東方家現在能力最強的人,你應該有察覺到一些不尋常吧?"

  顧恒舟說完。東方影嘖嘖的圍著他轉了兩圈,感歎著說:"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都要懷疑你根本不是普通人了。"

  顧恒舟的直覺實在太敏銳了,饒是東方影也忍不住被驚到。


  顧恒舟從東方影的反應就能確定自己的猜測是沒錯的,他沒有多廢話,問東方影:"要怎麽做她才能好起來?"

  "這種術法感覺像是巫術,我之前沒遇到過,得找到背後施法之人才行。"東方影說,顧恒舟的眉頭立刻皺起來,知道他是在擔心。東方影想了想說,"不過你魂靈特殊,我能幫你開下魂眼。"

  顧恒舟不知道什麽是魂眼,也沒多問,默許了東方影的提議。


  東方影在他手指上割了道口子,取了他一滴血,而後在他手指上抹了一下,傷口便消失不見了。


  顧恒舟當時沒覺得有什麽不同,回到房間後看到了隔著被子趴在沈柏胸口的沈七。


  之前他想象過沈七長什麽樣,但真的見到還是很意外。


  這小孩兒有半邊臉有灼燒的痕跡,傷痕很是猙獰可怖,連眼珠都連著肉,每次轉動眼睛的時候都頗為嚇人。


  顧恒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走到床邊,試著把沈七抓起來,觸手一片涼寒,沈七瞪大眼睛,撲棱了下手和腳,似乎沒想到顧恒舟現在能碰到他了。


  他沒什麽重量,輕飄飄的。看到全貌以後顧恒舟有一種更加說不出來的詭異感。


  這小孩兒除了半邊小臉被燒傷,其他地方卻是白白嫩嫩的,若是擋住受傷那半張臉,應該看著還挺可愛的。


  就這麽個小孩兒,誰下手傷了他?

  顧恒舟想著事,沈七一個勁兒的撲棱,奶聲奶氣的命令:"放……放開我!"

  說著話,他手上的利爪亮出來,爪尖相當尖銳,顏色黑紅。顧恒舟摸了一下,猜想殺傷力還不錯。


  顧恒舟不放開他,沈七有點生氣,眉心的火焰又燃起來,不過剛燃了一下,沈七便感受到痛苦,火焰熄滅,氣鼓鼓的嘟起腮幫子。


  顧恒舟瞥了他一眼,拎著他坐到旁邊,把他放到桌上,而後說:"叫爹。"

  沈七雙手環胸,挪挪小屁屁,背對著顧恒舟,哼哼的說:"你才不是我爹,娘親說了,另外一個人才是我爹。"

  顧恒舟眼眸微沉,問:"你見過他?"

  沈七哼了一聲不說話,他可是超有脾氣的人,絕對不會隨便跟人說話的。


  不過沈七沒能硬氣多久,剛哼完。肚子就咕嚕叫了一聲。


  進入昭陵以後,他的魂靈比之前弱了許多,又被沈柏養成了每日都要吃香餅的習慣,這幾日沈柏發高燒沒給他喂吃的,他便像普通人類一樣餓了。


  沈七癟癟嘴,有點委屈。


  顧恒舟在背後幽幽的說:"我可以給你吃東西,但你要先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訴我。"

  沈七挪挪小屁屁,又轉回來麵對著顧恒舟,動動鼻尖,用力嗅了好一會兒說:"騙子。你身上根本就沒吃的。"

  顧恒舟眉眼未動,底氣十足的說:"你說了就有吃的了。"

  沈七有點猶豫,肚子又咕咕叫了兩聲,隻能妥協道:"那你問吧。"

  顧恒舟重複了剛剛的問題:"你見過你爹?"

  沈七點頭,顧恒舟又問:"他長什麽樣?"

  沈七毫不猶豫的說:"他和你一模一樣,但是沒有臉,比我還要可憐。"

  沒有臉?

  顧恒舟對這個說法有點意外,不過看沈七也不像是懂背後淵源的樣子,繼續問:"那他現在在哪兒?"

  沈七淡淡的說:"他走啦。"

  顧恒舟問:"去哪兒了?"

  沈七用爪子托著臉,小大人一樣歎著口氣說:"我也不知道啊,娘親說老夫老妻的,要有點情趣,他好像不喜歡,就走了,走之前讓我好好聽娘親的話,好好保護娘親,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顧恒舟沒有追問"老夫老妻的情趣"是什麽,也沒有再追問其他的,拎著沈七再度出門去找東方影。


  東方影沒關門,似乎早就料到顧恒舟會回去,進門以後顧恒舟也沒客氣,直接說:"我兒子餓了,要吃東西。"

  東方影挑眉看著他:"你倒是適應得快,這麽一會兒就把兒子認了?"

  顧恒舟神色平靜,說:"他叫我未婚妻一聲娘親,叫我爹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事。"

  東方影嘿了一聲,挺佩服顧恒舟的心性,拿了一塊香餅給沈七啃著,問顧恒舟:"你怎麽不好奇我為什麽說你的魂靈特殊?"

  東方影說完,滿臉都寫著"快問我快問我"這幾個字,顧恒舟偏偏不問,抱著沈七往外走,東方影這玄虛弄到一半沒人配合,心裏難受極了,追出門外攔了顧恒舟的路問:"你當真不想知道?"

  顧恒舟掀眸看著他,眸光平靜,莫名讓東方影感覺無法直視。


  顧恒舟沒說什麽,越過他離開。


  回到房間,沈七把那塊香餅啃完了,連手指頭都仔仔細細的舔幹淨。


  顧恒舟抱著他在床邊坐下。見沈柏把手伸出被子,幫她把被子蓋好,而後對沈七說:"以後我才是你爹,你進了顧家的門,便要隨顧家的姓,沈七隻是你的小名,你的大名叫顧北城,是我的長子。"

  沈七不懂什麽大名小名,懵懂的眨眨眼睛,顧恒舟繼續說:"若是千日後你與她緣盡消散。你的名字還是會寫進顧家族譜,我會親自給你刻碑立墓。"

  沈七還是聽不大懂,顧恒舟也沒想讓他聽懂,拿出匕首在自己的食指上劃了一下,殷紅的血珠立刻湧出來。


  顧恒舟把手指遞到沈七麵前,沈七一聞到腥甜的血腥味便兩眼放光,抱住顧恒舟的手指用力吮吸。


  顧恒舟由著他喝,鄭重而嚴肅的說:"現在你也喝了我的血,叫爹。"

  許是和沈柏待久了,沈七現在也是個沒有什麽原則底線的小鬼了。吃了香餅又喝了血,他滿足得很,按照顧恒舟的要求軟軟糯糯的叫了爹。


  叫完還要繼續喝血,顧恒舟沒給,正要用布條把手指包起來,沈七嘴裏兩顆小尖牙變長,下一刻,東方影闖進屋裏,嚷嚷道:"我去,你沒事給他喝血做什麽?"

  話音落下,叮鈴鈴的鈴鐺聲響起,東方影正要施法,沈七把房頂砸了個洞直接躥出去。


  東方影追出去,顧恒舟往外走了一步,而後折返到床邊,沈柏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眼睛,呆呆的看著床帳。


  顧恒舟俯身看著沈柏,正要說話,沈柏又閉上眼睛,好像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顧恒舟抿唇,唇線鋒銳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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