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好戲連台

  啪!

  搖曳的火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在落地有聲的房間顯得極為突兀刺耳。


  恒德帝躺在床上,和李德仁無聲的對峙著,德妃扶著恒德帝,原本輕輕拍著他的背順氣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手心出了很多汗,塗著大紅蔻丹的指尖微微顫抖著,泄露了她的緊張。


  良久,恒德帝輕笑出聲:"當初淑嫻走的時候,朕就料到可能會有這麽一天,不過朕以後朕對愛妃和景淵足夠好,愛卿就不會鋌而走險走上這條路,沒想到還是朕看走眼了。"

  李德仁這會兒也不掩飾了,不屑一顧的嗤笑。


  德妃猶豫了一下,和李德仁一起控訴:"陛下心裏一直裝著姐姐,這麽多年一直偏袒睿玄,別說對臣妾和景淵,就是對宮裏其他姐妹和皇子公主也一點都不上心,陛下如何覺得對臣妾和景淵足夠好的?"

  在他們心裏,恒德帝隻有把皇後之位給德妃,把儲君之位給趙稠,這才是對他們好,其他的好都不值一提。


  但先皇後才是名正言順的皇後,衛家才是正經的百年世家,他們謀害皇後已是應該砍頭的大罪,如何還敢奢望其他?

  恒德帝心底冷笑。隻覺得兩人麵目醜陋、猙獰可怖,不想再看見兩人,恒德帝闔上眼睛,沉沉道:"朕的玉璽放在哪兒,愛妃是知道的吧?"

  德妃一愣,沒有反應過來,問:"陛下想讓臣妾做什麽?"

  恒德帝說:"丞相不是要讓朕加蓋玉璽嗎,愛妃還不幫朕拿來?"

  恒德帝鬆了口,德妃卻有種被餡餅砸中的感覺,求證的看向李德仁,李德仁壓著欣喜鎮定地說:"陛下已經開口了,還不去?"

  德妃終於醒過神來,拎著裙擺飛奔著帶人去禦書房拿玉璽。


  李德仁讓人把玉屏風撤下去,讓屋裏的太醫全都看著他和恒德帝。


  太醫院的人平日基本不參與朝政討論,今天卻被迫撞見了一朝丞相發動宮變,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說話更不敢輕舉妄動。


  這裏麵最淡定的就是太醫院院首蘇元化了。


  他是德妃一手提拔起來的,這麽多年,多多少少也猜到李家在謀劃什麽,他暗地裏為李家做了不少事,但這次恒德帝的病是蘇瀲秋治的,就算李德仁逼宮失敗,蘇家也不會受到太大的牽連,說不定還能因為蘇瀲秋得個忠君愛國的名聲。


  無論那一派贏,他都隻會平步青雲,想到這裏。蘇元化看向蘇瀲秋的眼神越發慈愛。


  這個一直流落在外的女兒,這次可是為蘇家立下汗馬功勞了。


  李德仁在桌邊坐下,等著德妃拿玉璽回來,趙稠站在旁邊,眼眸發亮的看著他,沒有害怕也沒有震驚,隻有蠢蠢欲動的囂張氣焰。


  畢竟外公逼宮成功,他就是昭陵新的儲君了,不隻是一直壓他一頭的皇兄要跪在他麵前搖尾乞憐,還有那個叫沈柏的混蛋,也要被他抓起來好好的折磨一番,隻要想到這些,趙稠就興奮得控製不住的戰栗。


  李德仁對趙稠的反應很欣慰。他都豁出李氏家族的全部身家逼宮了,可不是為了輔佐一個畏畏縮縮的膽小鬼。


  李德仁衝趙稠招招手,趙稠立刻走到他身邊,李德仁掃了一圈,看向站在人群後麵的張太醫,興味盎然的問:"張太醫怎麽站在那麽後麵,你可是陛下和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人,待會兒要發生的事還是張太醫親自做個見證比較好。"

  明眼人都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麽,張太醫站著沒動,謙遜道:"微臣醫術不佳,丞相過譽了,蘇院首是整個太醫院最位高權重的人,還是由他見證比較好吧。"

  李德仁的臉垮下來,盡管玉璽還沒蓋到那卷聖旨上,他卻已經把自己當作是未來儲君的外公。


  李德仁看向張太醫的眼神變得陰冷可怕,他聲音冷寒的說:"我說張太醫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就是,張太醫如此推辭,是想讓我派人過去請你?"

  李德仁說完,守在外麵的禁衛軍走進來,將腰間的佩刀拔出一半,明明白白的展示了下要如何請張太醫過去。


  平日與張太醫交好的太醫紛紛給他遞眼色,張太醫這才走過去,李德仁把手裏的聖旨遞給張太醫,得意的笑道:"張太醫可要拿好了,等陛下一會兒親手蓋上玉璽,還要勞煩張太醫把這上麵的內容念給文武百官都聽一聽呢。"

  張太醫雙手接過,他並沒有打開聖旨看上麵的內容,隻是低聲提醒:"丞相大人,今天百官都要上朝,這個時辰你出現在這裏很不合規矩,就算微臣如丞相大人所說,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念了聖旨,天下人也會知道這裏麵有貓膩。"

  李德仁理直氣壯的反問:"張太醫想說這裏麵有什麽貓膩?"

  張太醫剛想說話,一個清脆朗潤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當然是丞相大人聯合禁衛軍,籌謀多年,意欲謀害陛下,謀權篡位了。"

  話落,沈柏穿著一身藏青色紅銀雙絲繡錦鯉華服走進來,她額間戴著一根同色雙絲絞祥雲抹額,腳下一雙銀色厚底緞麵長靴,整個人比平日看上去高了不少,衣服倒是貴氣又儒雅,手裏卻拿著一把花開富貴的折扇,頓添俗氣。


  沈柏從門口走進來,在李德仁和趙稠驚詫的目光注視下,咧唇笑起,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趙稠沉不住氣,指著沈柏緊張的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柏聳聳肩,氣定神閑道:"丞相大人都能在這裏,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李德仁比趙稠想得更多,但這會兒局麵緊張,他根本想不通沈柏是怎麽突破重重把守進宮的,而且現在隻有沈柏一個人出現,顧恒舟還不知道去哪兒了,李德仁一顆心都懸了起來,猶豫片刻,他從張太醫手裏搶回聖旨朝恒德帝衝去,同時厲喝:"來人!把沈柏給我抓起來!"

  李德仁走得很急,明明他和恒德帝之間的距離隻有七八步,他卻感覺好像隔了十萬八千裏,怎麽都走不過去一樣。


  門外的禁衛軍湧進來,不是朝著沈柏,而是朝著趙稠去的。


  "你們耳朵聾了?外公讓你們抓沈柏,你們朝我來想幹什麽?!"趙稠驚慌的吼,他在太學院的武修比沈柏強不了多少。很快被禁衛軍抓著胳膊控製住。


  李德仁管不了那麽多,快步衝到恒德帝床邊,剛要說話,卻見恒德帝掀開被子,穩穩當當的站了起來。


  和躺下的時候不同,恒德帝站起來以後,這些時日被病氣掩蓋的帝王之氣瞬間迸發出來,李德仁被震懾得後退了一步,瞳孔震顫,方才的胸有成竹和得意蕩然無存。


  李德仁:"你……你裝病!?"

  太過意外憤怒,李德仁連陛下都不稱了,恒德帝朝李德仁走了一步,李德仁拿著聖旨連連後退,恒德帝說:"愛卿想唱這一出大戲,朕若不好好配合,怎麽能看到愛卿如此狂妄的嘴臉呢?"

  李德仁渾身都在不住的往外冒冷汗,他想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腦子卻像是一團漿糊,什麽都想不到,根本無力思考。


  禁衛軍都湧到屋裏來,恒德帝沉聲吩咐:"來人,扶丞相去議政殿!"

  立刻有兩個禁衛軍上前把李德仁架起來。


  時隔兩三個月,恒德帝終於走出了寢殿,沈柏搖著扇子跟在他身後,恒德帝走出兩步又回頭看著屋裏已經傻掉的一眾太醫說:"諸位愛卿也隨朕一起去議政殿吧。"

  眾人連連應是,跟上恒德帝的步伐。


  禁衛軍架著趙稠和李德仁緊跟在恒德帝後麵,出了東辰宮,濃鬱的血腥味立刻撲麵而來。


  東辰宮外麵的青石地磚上全都是血,滾燙的,鮮紅的,觸目驚心。


  外麵經曆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廝殺,屍體已經被宮人拖走了,但血跡還來不及處理。


  眾人走在這條路上,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帝王之路有多凶險可怕。


  東辰宮到議政殿有兩刻鍾的路程,恒德帝登基以後,第一回沒有坐龍攆,帶著眾人一路走過去。


  兩刻鍾的路程,一千七百多塊地磚,每一塊地磚上幾乎都染了血,剛開始大家還能忍著,走到後麵,便有人控製不住的幹嘔起來。


  瀚京總是安寧繁榮的,菜市口斬個人就已經夠鬧得滿城風雨了,這樣的廝殺對一直生活在瀚京的人來說,簡直如同噩夢一樣的煉獄。


  幫架出東辰宮,看到這一路的血跡之後,李德仁的臉已經變得煞白。


  他籌謀多年,本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現在一敗塗地,什麽都沒有了。


  他策反的那些禁衛軍應該都已經被殺了,現在整個局麵還是在恒德帝的掌控之下。


  不!

  應該說恒德帝早就洞悉了他的計劃,故意裝病讓他放鬆警惕,甚至連之前讓顧廷戈帶走衛義軍,都是給他下的套,引誘他逼宮謀反!

  這個時候越是回想,李德仁越是後背發涼,兩腿都開始發軟,手上一鬆,那卷聖旨掉到地上。


  沈柏彎腰把聖旨撿起來,"好心"的對李德仁說:"丞相大人,這可是聖旨啊,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能亂丟了,一不留神可是要滿門抄斬的啊。"

  沈柏說完還故意眨巴眨巴眼睛,顯示自己純良無辜。


  李德仁看見她的表情,感覺到腦仁一陣刺痛。氣息變得急促。


  趙稠之前還在想等自己做了儲君要如何折磨沈柏,這會兒卻被人壓著看見沈柏小人得誌的模樣,氣得怒吼:"沈柏,你這個小人,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竟敢跟當朝丞相這樣說話,你找死!"

  沈柏掩唇,做出一副被嚇到的表情,附和道:"四殿下說得對,這可是足智多謀、憂國憂民的丞相大人啊,若不是丞相大人如此聰明,四殿下應該是昭陵地位最高的親王,德妃娘娘也該是六宮之主,李氏一族更能享受數百年的皇恩厚澤,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禁衛軍押著,成為階下囚。"

  沈柏說的句句屬實,趙稠還不覺得有什麽,李德仁卻已經懊惱到了極點。


  他現在已經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也算是要什麽有什麽,就算皇室一直忌憚世家大族的勢力,但隻要他還活著一天,李氏一族就不會衰敗,等他百年之後,化作黃土又還有什麽需要擔憂的呢?

  李德仁覺得自己現在像個跳梁小醜,被人狠狠地戲耍了一番,籌謀多年竟然落得這個下場,情緒在大喜大悲之間起伏,怒火攻心,李德仁偏頭吐出一口汙血,暈死過去。


  趙稠這才慌了,聲嘶力竭的大喊:"外公!"

  沈柏過去探了下李德仁的鼻息,說:"還沒死,有勞張太醫過來幫丞相大人診治一下,一會兒去議政殿還有得忙呢。"

  張太醫上前,拿出隨身帶的針灸包給李德仁紮了兩針,李德仁哼了一聲醒轉過來,整個人卻已經完全頹了,軟著身子被人在地上拖著,如同喪家犬。


  終於到了議政殿,眾人驚愕的看著殿門口。


  議政殿被重重兵馬包圍著,顧恒舟穿著玄色繡饕餮華服,和周德山一起拿著劍站在議政殿大門外,把守議政殿的除了鎮戈營的將士,還有諶州校尉營的人。


  百官全都被堵在議政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這會兒看見恒德帝親自帶人來,皆是驚詫不已。


  趙徹穿著杏黃色太子服從議政殿走出來,朝恒德帝行了跪禮高聲道:"兒臣恭迎父皇,恭喜父皇身體恢複康健!"

  趙徹帶了頭,百官也跟著行禮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恒德帝彎腰扶趙徹起來,然後踏進議政殿。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到龍椅上坐下。


  趙徹站在原本該李德仁站的地方,和百官一樣麵向恒德帝。


  沈柏隻是探花郎,尚未入仕,在議政殿殿門口止步,走過去和顧恒舟站在一起。


  今天天氣晴朗,頭頂一片雲都沒有,天空湛藍,天氣炎熱起來,偶爾吹來的風裏還有血腥味,沈柏輕輕撞了下顧恒舟的胳膊,小聲問:"顧兄,好快呀。過去一年了。"

  去年今日,沈柏在太學院醒來,不知今夕是何年,看見顧恒舟的第一眼,想也沒想便幹了最離經叛道的事。


  過去一年,他們並肩站在議政殿外,剛剛阻截了一場宮變,要見證李氏家族的衰敗。


  從這一刻起,昭陵的格局和未來將完全被他們改寫。


  顧恒舟也想起一年前發生的事。


  他微微偏頭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一年過去,她的個子幾乎沒長,隻勉強到他的肩膀,肩膀瘦弱,看上去隻有小小的一隻,但這一年,她過得驚心動魄,好多次都在生死邊緣徘徊,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認知。


  陽光從屋簷傾灑而下,在屋簷外麵形成淡金色的光暈,沈柏臉上的容貌都被照得清晰可見,她瘦了許多,顴骨有些突出,今天特意將眉毛畫粗,乍一看是個風度翩翩的小少爺,仔細一看,眉眼已初現婉麗之態,是個秀麗漂亮的美人兒。


  顧恒舟收回目光。淡淡的應了一聲:"嗯。"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她就十五了,恢複女兒身之後,就該議親了。


  兩人並肩在大殿外麵站著,一派歲月靜好,大殿裏麵卻是風起雲湧。


  李德仁謀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他冷靜下來以後覺得李氏一族的百年榮辱不能就這樣葬送在自己手上,便把所有的罪責攬到自己身上,極力的想要保住德妃和趙稠。


  到了這個時候,德妃和趙稠也顧不上別的,痛哭流涕的說自己事先並不知情,求恒德帝原諒,醜態畢露。


  薑德安和李德仁是一個陣營的,他毀了薑琴瑟的名譽配合李德仁,一心盼著李德仁成功之後,薑琴瑟還能有個後位做保障,但這會兒李德仁敗了,薑琴瑟就毀在他手上了。


  薑德安心痛到了極點,卻擔心李德仁會攀咬自己,一直繃著臉不敢表現出來,好在恒德帝並沒有過多問詢,當著百官的麵,判定李德仁、德妃和四皇子趙稠謀逆之罪以後,便讓禁衛軍把他們拖下去了。


  議政殿一片死寂,恒德帝耐心的問趙徹最近有什麽一直積壓沒有處理的事。


  趙徹如實說了薑琴瑟名聲受辱一案。薑德安連忙跪下,說自己並不著急,等大理寺處理完更要緊的事再說也不遲。


  恒德帝並未理會薑德安的話,讓司殿太監宣沈柏進殿。


  沈柏應聲往裏走,發現顧恒舟也跟上來,小聲提醒:"顧兄,陛下隻宣了我。"

  顧恒舟淡淡開口:"我與你一起。"

  沈柏彎眸,和顧恒舟一起走進去大殿,掀了衣擺跪下行禮,齊聲高呼陛下萬歲。


  恒德帝多看了顧恒舟一眼,倒是沒有當著百官的麵追究顧恒舟沒得到宣召就進來的事,而後問沈柏:"冬桂節時太尉嫡女薑琴瑟被人折辱,經過大理寺排查,沈柏你是嫌疑最大的那個,但因為漠州水患,此案擱置再未有進展,今日正好對簿公堂,對此你有什麽想說的?"

  沈柏直起身,朗聲道:"沈柏與薑小姐無冤無仇,絕無折辱薑小姐之意,也不能做此等齷蹉下流之事。"

  李德仁的事敗露,薑德安心慌得不行,但恒德帝親自坐鎮要還他女兒一個公道,他也不能推辭,隻能強行讓自己保持鎮定,大聲反駁:"雖然瀚京所有人都知道沈少爺喜歡男子,但也不代表你不能人道,莫不是沈少這個時候突然患了什麽難以啟齒的怪病?"

  薑德安說完意味深長的看向沈柏腰腹以下的部位,顧恒舟直起身擋住薑德安的視線,當著百官的麵大聲說:"微臣可以作證,沈柏沒有說謊,她的確不能折辱薑小姐。"

  顧恒舟這話說出來,站在一旁的沈孺修和趙徹心裏同時咯噔一下,沈孺修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想替沈柏說兩句話,下一刻顧恒舟卻已抬手,扯了沈柏的抹額,將她束好的頭發放下,大聲說:"太傅嫡子沈柏,並非男兒身,其實是女子。"

  沈柏竟然是女子?

  這個消息和丞相造反給眾人造成的衝擊幾乎不相上下,朝堂上炸開了鍋,百官瞪大眼睛看著沈柏,這人的眉眼穿著一點沒變,但顧恒舟說完以後,她身上的少年氣就一點都尋不見了。


  這麽瘦弱嬌小的身形,怎麽可能是男娃娃呢?

  眾人又看向沈孺修,太傅在朝堂上這麽多年,可一直都是剛正不阿、正義凜然的,怎麽能揣著這麽大的秘密不讓人發現?

  沈孺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完全沒有想到顧恒舟會選擇在這種時候捅破沈柏的女兒身。


  感受到眾人的目光,沈孺修連忙出列跪下,沉聲道:"小柏確是女兒身。微臣有罪,求陛下恕罪!"

  沈孺修說完重重的磕了個頭,腦袋砸在青石地磚了,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同一記重錘砸在眾人心上。


  如果說眾人剛剛心裏還存有疑惑,這會兒沈孺修說完,所有的疑慮就都被坐實了。


  沈家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子,真的是個女娃娃。


  就是這個女娃娃,小小年紀就通過禦前殿試做了探花郎,去年圍場秋獵,是她和太尉當場對峙不輸分毫,也是她陪著太子和鎮國公世子一起去的東恒國,更是她去漠州修水渠。帶漠州兵馬馳援遠烽郡。


  甚至今日,也是她和顧恒舟一起阻止了這場宮變。


  這個年紀的女娃娃不是應該柔柔弱弱待在家裏學女紅看一門好親事嗎?怎麽能有如此膽識和謀略?

  眾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坐在龍椅上的恒德帝也被震得回不過神來,他直勾勾的盯著沈柏,半晌無意識的低喃出聲:"淑嫻……"

  眾人隻聽見淑嫻二字,沒聽見恒德帝後麵說了什麽,卻在一瞬間想起,沈柏是在先皇後寢殿出生的,還在先皇後宮裏養了四年,先皇後病重時才被送回太傅府。


  先皇後比沈孺修更早知道沈柏究竟是男是女,為什麽當初先皇後沒有說出來?

  眾人驚疑不定的看向恒德帝,先皇後如果沒有告訴恒德帝真相,便是早就與恒德帝離了心。那太子殿下和衛家與恒德帝還是在一個陣營嗎?如果告訴了,便是恒德帝希望沈柏是男兒身,恒德帝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個秘密背後牽扯的人和事實在是太多了,越想越讓人心驚肉跳,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時候,沈柏溫聲開口:"是丞相買通先皇後寢殿的人,故意指鹿為馬,強行扭轉了我的性別,想以此為把柄,抹黑先皇後和太子殿下。"

  沈孺修聽得眼皮一跳,看向沈柏,沈柏跪在他前麵,背脊挺得筆直。一頭烏發柔順的披散著,雖然被當眾揭穿了女兒身,骨子裏的堅毅冷靜卻沒有消散。


  沒人打斷,沈柏繼續說:"旁人不知我的真實身份,我自己卻是知道的,我比大家更好奇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所以這些年一直在暗中調查這件事,直到今日丞相造反逼宮我才突然醒悟,這一切都是丞相搞的鬼。"

  薑德安被沈柏是女子的真相驚到,他很確定李德仁根本不知道沈柏是女子,提出質疑:"先皇後將你養在寢殿四年,你那時隻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奶娃娃,根本不懂偽裝,先皇後難道會不知道你的女兒身?"

  沈柏點頭:"先皇後當然知道。"

  薑德安要的就是這樣的回答,立刻道:"先皇後既然知道,應該一早告訴陛下,矯正真相,為什麽還要故意隱瞞此事?"

  薑家隻有薑琴瑟一個嫡女,當年謀害薑家子嗣,是先皇後和恒德帝一起做的,在抹黑先皇後的事情上,薑德安自然是不遺餘力。


  先皇後已死,現在抹黑她的確沒什麽用,但趙徹和衛如昭還在,能影響到他們,薑德安也是樂見其成的。


  薑德安說完,眾人皆看向趙徹,如果先皇後早就知道沈柏是女兒身,那趙徹呢?會不會也早就知道了?


  趙徹薄唇緊抿,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他沒有看別人,隻定定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沈柏。


  這人去漠州數月,消瘦了不少,原本就隻有小小的一隻,這會兒更顯單薄瘦弱。


  他是在很小的時候知道沈柏是女兒身的,他以為這是隻有他才會知道的秘密,隻要他想,他可以一直幫她隱瞞下去,卻沒想過有一天,這個秘密會被這樣輕而易舉的公諸於眾。


  這種時候,他不能說什麽更不能做什麽。


  眾人忍不住小聲交談猜測,在這片細微的嘈雜聲中,沈柏俯身一頭磕在地上,沉聲道:"先皇後並非故意隱瞞此事,而是她當時已中毒,受人鉗製,身不由己,隻能暫時隱瞞此事。"

  沈柏又扔出一個驚雷,眾人瞠目結舌。


  沈家這個小娃娃在胡說八道什麽?她說先皇後中毒,這不是明擺著說先皇後並非病故,而是被人謀害至死的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凶手是誰?


  眾人已被接連的變故炸得回不過神來,一個朗潤幽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貧僧可以作證,沈柏方才所言句句非虛,先皇後衛淩悠,的確是被人下毒,謀害至死。"

  話落,衛如昭穿著一身僧衣緩步走進議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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