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我為什麽娶了別人?
邊關荒涼,軍中生活更是枯燥乏味,一眾將士聽見沈柏說會唱戲,頓時來了興致,也不管這會兒沒有戲服沒有配樂,連最基本的扮相都沒有,全都起哄讓沈柏來一個。
沈柏走到那堆篝火旁邊,兩隻手掐著蘭花指,微微矮身,起了範兒,還沒張嘴眾人便一陣鼓掌叫好。
甭管最終唱得怎麽樣,人家堂堂太傅嫡子願意舍下身份和大家一起玩樂那就是看得起大家,鼓掌就對了!
原本清清冷冷的場子瞬間熱鬧起來,其他人也都好奇的伸長脖子想看看這邊發生了什麽。
沈柏彎眸,清淩淩的眼珠轉了轉,張嘴唱到:"一將功成萬骨枯,血汗祭天魂祭靈,錚錚鐵骨金不換,脈脈柔情唯己知……"
這出戲顧恒舟也聽過,之前沈柏拉著他在瀚京城到處遊玩。看的就是這一出。
因為聽過,顧恒舟才知道沈柏的口技有多好,學得有多像,一張嘴仿佛戲台子就在眼前,隻是沒有叮叮當當的鑼鼓聲伴奏。
軍中將士多出身貧寒,沒那個閑錢和閑工夫聽戲,今日猛然聽見,都覺得有趣,沈柏學那唱腔學了十成,聲音洪亮有氣勢,原本還在高聲談話的眾人都停下來,認真聽沈柏在唱什麽。
孫毅光和李雲覺都樂得自在,端著碗回到顧恒舟身邊,兩人跟在顧廷戈身邊多年,也算是見多識廣,都被沈柏露這一手驚住。
李雲覺聽得入迷,撞了下顧恒舟的胳膊問:"行遠,這個沈少爺唱得不錯啊,難道專門去戲班子拜師學藝過?"
顧恒舟搖頭說:"沒有拜師,她自學的。"
孫毅光故意懟李雲覺:"你這老小子喝兩口羊肉湯腦子就糊塗了?人家沈少爺可是太傅嫡子。跟戲班子學藝像話嗎?"
孫毅光剛說完,沈柏演著武生的角色,來了一個漂亮的連環騰空翻,博得眾人一陣叫好,李雲覺也跟著喊了聲好,嘴裏忍不住嘀咕:"這沈少爺的功夫看著也還不錯啊。"
顧恒舟又在旁邊潑冷水:"在太學院的時候,她武修一直在倒數,隻練了這些花裏胡哨的招式唬人罷了。"
李雲覺和孫毅光同時看了顧恒舟一眼,心道這沈少爺千裏迢迢專程來陪行遠你過年,你怎麽對人家評價這麽低。一句好話都沒有?難道你們倆關係不好?
沈柏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麽,她已經唱到精彩處,手裏沒有趁手的東西,還在角色裏,把自己當將軍,揚聲問:"本將軍的寶刀何在?"
底下有人回答:"寶刀在此,將軍接刀!"
話音落下,一把大刀丟向沈柏,沈柏穩穩接住,嘴裏哇呀呀的叫了一番,抽出大刀,把刀鞘丟到一邊,耍了一通刀法。
這是戲台子上耍來給外行看的,刀花映著火光叫人眼花繚亂,沈柏時而飛跳,時而倒地一個鯉魚打挺,時而又對著空氣刺挑,明明隻有她一個人,卻被她表演出來腹背受敵、四麵楚歌的感覺。
眾人被調動情緒,全都緊盯著她的動作不放,終於,沈柏耍完一通花哨的刀法停下來重重地喘了一會兒氣,而後把刀高舉起來,大聲喝道:"鎮北軍在此,爾等宵小,怎敢犯我昭陵國疆!"
沒有刻意突顯淩厲氣勢的妝容,沒有精美的戲服裝扮,甚至因為耍得太累,氣息都不夠平穩,沈柏這一句話喊出來卻氣勢十足,好像她真的率領千軍萬馬殺得外敵落荒而逃。
整個校場一時寂靜無聲,隻剩下柴火燃燒發出的嗶剝聲響。
片刻後,震耳欲聾的叫好聲在校場上盤旋。
沈柏收了刀,抱拳向叫好的眾人致意,唇角微揚,笑得恣意燦爛。
孫毅光喝了最後一口湯,咂巴出聲:"沈家這小孩兒,有點意思。"
顧恒舟抿著唇沒說話,目光一直在沈柏身上沒有挪開。
這人站得離篝火很近,剛剛耍那一通還是費了不少力氣,明亮的火光將她滿腦門的細汗照得很清楚,她微微張著嘴,不住的喘氣,哈出一團又一團白霧。
眾人開了眼界,很是意猶未盡,不肯放沈柏下去休息,起著哄讓她再唱一曲,有那喜歡玩兒的,還點了一出《梅香記》。
顧恒舟很少聽戲,不知道《梅香戲》是什麽。李雲覺已笑罵出聲:"這群兔崽子,還真是膽兒肥了。"
顧恒舟直覺不好,問李雲覺:"李叔叔看過這場戲?"
李雲覺不自在的咳了兩聲,正要解釋,沈柏朗聲道:"《梅香記》太豔俗,今日我若是唱了這戲,隻怕諸位兄弟晚上就要睡不著了,不過《梅香記》還有個後轉,諸位兄弟既然喜歡,我不若將這後轉唱給大家聽聽。"
眾人沒聽說過《梅香記》還有個後轉,隻當這兩出戲都差不多,全都應聲說好。
沈柏抖抖衣袖,起了範兒,這次還是演的一個武生,隻是這武生沒有剛剛那般氣勢磅礴,反而有點畏畏縮縮,膽小怕事。
顧恒舟知道沈柏的模仿能力很強,但她縮著肩膀眼眸微垂,再抬眼的時候,那一眼柔媚軟潤的眸光還是在一瞬間擊中顧恒舟的心髒,讓他整顆心都不受控製的漏了一拍。
沈柏演的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這女子扮作男子混進軍營,雖然故意說話粗聲粗氣,言行舉止之間卻還是有很明顯的女氣,尤其是沈柏身子嬌小,演的角色和她自己幾乎重疊起來。
眾人也看出門道,被勾起了興趣,一個女子混跡在軍營裏想做什麽?
沈柏很快唱著曲解答了眾人的疑惑,她飾演的女子名叫梅香,是一個身份卑賤的妓子,後來外敵入侵,梅香趁亂逃出風塵之地,她原本想回家,卻發現家人早就不知道遷徙到了什麽地方。
梅香沒有找到家人,反而被入侵的敵軍發現,危難之際,一個俊美如天神的男子救她於危難之中,然後那名男子離開,梅香費了很大一番力氣打聽才知道那個男子是軍中最年輕的小將軍。
梅香無家可歸,打聽到那個小將軍在哪個軍營以後,便扮成男子混進軍營。
她想找到那個小將軍,然而她隻是一個小兵,地位太低,身子又弱,操練的時候表現是所有小兵裏最差勁的,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小將軍,反倒被同營其他人欺負了好多次。
然後戰事吃緊,梅香和其他人一樣上了戰場,她不知道該怎麽殺人,拿著刀卻隻嚇得哆嗦。那場戰事打得異常激烈,平日和她一起操練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梅香卻腿軟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敵軍用箭攻,梅香中了一箭,本以為必死無疑,這個時候,又是那個小將軍出現。
梅香中箭倒地,看見那小將軍騎著馬踏著血紅的晚霞飛奔而來,如同天神降臨。
梅香因此死裏逃生,治好傷以後,梅香下定決心努力操練,很快在一眾將士中脫穎而出,她不斷立軍功,職位不斷往上升,想要一步步走到能和小將軍並肩作戰的地步,然而還沒等到那一天,敵軍突然發動襲擊。
那一戰十分慘烈,等梅香在和敵人拚死搏鬥的時候,聽到了小將軍的死訊。
聽說小將軍是被敵軍首領一刀從馬背上挑下來的,小將軍死後,敵軍的鐵蹄全都從他的屍體上踏過,血肉被碾成泥,什麽都沒留下。
梅香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愣了許久,怎麽都想不明白,那樣英勇神武的小將軍怎麽突然就死在了疆場上。
她這麽努力想要和他並肩作戰,還沒來得及好好站到他麵前讓他認識自己,他怎麽就死了?
梅香愣神的時候,敵軍還在不斷的湧。
小將軍已死,軍心渙散,這場仗注定會敗。
所有人都喪失鬥誌,梅香卻殺出重圍,找到了敵軍首領。
連小將軍都打不過的人,梅香又怎麽能打得過?
她也被敵軍將領一刀刺穿心髒,奇怪的是,她幾乎沒有反抗,倒地的時候甚至還掛著一絲滿足的笑。
這一場戲到此結束。
所有人卻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怎麽這就死了啊?梅香和那個小將軍後麵就沒有結果了嗎?明明她費了那麽多心思,那麽那麽努力的想要見到小將軍,可是最後她連好好跟他說一句話都沒有做到。兩個人就這麽死了?
這也太過分了吧!
軍中都是些糙老爺們兒,不懂那麽多情情愛愛的心思,但看了這麽久的戲,已經被沈柏帶入進去,對整個劇情忿忿難平。
李雲覺是性情中人,忍了半晌沒忍住,拍桌罵道:"娘的,是哪個狗日的寫的話本子,這不是故意逗人姑娘玩兒麽?人家努力這麽久,連句話都不讓人說。真是有病!"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原本是想圖個樂嗬,沒想到看完胸口堵了一股無名怒火,煩悶得不行。
眾人都沉浸在劇情裏走不出來,顧恒舟卻隻神色沉鬱的看著沈柏,等了好半天,這人還躺在地上演死屍,顧恒舟起身走到沈柏麵前。
沈柏躺在地上沒動,篝火在旁邊跳動著,火光照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將她猩紅的眼眸和眸底的水光照得清晰明了。
她還是男子打扮,為了演戲,自骨子裏多了女子的柔弱,從領口露出來那一小節兒脖頸,白生生的,細弱無辜,可憐極了。
顧恒舟問:"還不起來?"
沈柏抬手將手臂壓在眼睛上麵,悶悶地說:"太入戲了,緩緩再起來。怕丟人。"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委屈又心痛,好像真的經曆了失去摯愛的痛苦。
顧恒舟把她拉起來按進懷裏,這個天氣地上很涼,隻躺了這麽一會兒,她身上都是一股冷氣。
沈柏靠在他懷裏沒吭聲,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眉眼一彎,笑得明媚,說:"顧兄,謝謝你啊。"
顧恒舟沒有回答,帶著她過去坐下。
李雲覺還是意難平,沈柏剛坐下他就迫不及待的湊過來問:"小柏,這個戲就這麽結束了?那兩個人就這麽死了?"
沈柏點點頭,淡淡的說:"對啊,死啦。"
李雲覺皺眉說:"可是他們還沒說上話啊,那個小將軍完全不知道梅香在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也還不知道梅香有多喜歡他啊。"
沈柏勾唇笑笑:"可是世事無常,很多時候就是這麽造化弄人的呀,雖然他們沒能說上話。但梅香為小將軍努力的過程也是充滿希望和快樂的。"
這算哪門子的快樂?
李雲覺不認同,心裏還是梗得厲害,還想繼續追問,孫毅光打斷兩人的對話,似笑非笑的看著沈柏問:"沈少爺和行遠在太學院是同窗嗎?"
沈柏毫不猶豫的點頭:"我與顧兄不僅是同窗,還是同桌,顧兄在太學院文武兼備,是所有人裏麵最厲害的,連陛下都很器重顧兄呢。"
沈柏不遺餘力的誇顧恒舟,孫毅光並不意外,又問:"行遠是將軍的獨子,自然是很出眾的,沈少爺願意奔波千裏來陪行遠過除夕,應該和行遠關係很好吧,我瞧著行遠性子頗為疏冷,除了沈少爺,行遠在京中可還有其他朋友?"
沈柏下意識的想說顧兄隻有我一個朋友,但轉念一想,這樣說的話未免顯得顧恒舟太可憐了。
沈柏轉而道:"當然有啊,顧兄和周德山校尉的獨子周玨還有太子殿下關係都很好,不過比起他們,顧兄還是和我更親近一些。"
沈柏故意把自己的地位拔得高一些,孫毅光多看了沈柏兩眼,眼底帶了笑意,說:"沈少爺性子開朗,活潑外向,與行遠正好互補,有沈少爺陪著行遠,他的確是會開心一點。"
是這個理兒!
沈柏一個勁兒的點頭,歡喜得不得了。
孫毅光又說:"沈少爺來得突然,好在軍中還有多餘的營帳,收拾一下便能入住,不過沈少爺一路奔波應該辛苦了,可要先沐浴更衣早點休息?"
沈柏正興奮著,不大想睡,正要推辭,顧恒舟把她拎起來,淡淡的說:"兩位叔叔和眾將士繼續,我帶她去營帳看看。"
安排營帳的事一直是李雲覺在負責,李雲覺下意識的要跟著一起。被孫毅光抓住褲腰拉得重新坐下。
孫毅光一臉慈愛的說:"你們去吧,這裏有我們看著不會出事的。"
顧恒舟帶著沈柏離開,李雲覺瞪著孫毅光,狐疑的問:"你又在打什麽算盤,行遠才來營裏幾天,對這裏還不熟悉,他怎麽知道怎樣安排小柏才是最好的?"
孫毅光翻了李雲覺一記白眼,懶洋洋的說:"老東西,都快年過半百了,眼神還這麽不好使。以後上戰場小心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兩人在軍營鬥了一輩子的嘴,李雲覺給了孫毅光一拳,怒道:"說誰老東西呢,是不是想打架?你眼神兒好,那你剛剛都看出什麽來了?"
孫毅光抱過旁邊的酒壇子打開喝了一口,看著越少火焰越高的篝火堆幽幽道:"你以為剛剛那出戲是演著玩兒的?"
李雲覺想也沒想直接反駁:"不然呢,難不成還是真的發生過的?"
李雲覺說完愣住,想起顧恒舟剛來鎮北軍軍營那天晚上喝醉酒以後說的話。
他說,他喜歡一個人,那人現在女扮男裝。他沒辦法娶她。
沈家那小子個子小小,和他關係又那麽好,唱戲演女子的時候,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柔弱,這人……
李雲覺手抖了一下,和孫毅光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裏的深意。
李雲覺也打開自己那壇酒喝了一口。
酒是沈柏從漠州帶來的女兒紅,酒香醇厚,回味無窮,雖然不及燒刀子烈。喝著卻也不賴。
酒是好酒,人也是挺好的姑娘,就是這身份太讓人為難了。
孫毅光看著火光說:"行遠看人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沈家這小子比他可有趣多了。"
李雲覺在旁邊潑冷水:"人家家世也不錯,太傅嫡子,書香門第,可不是隨便什麽人能動的。"
孫毅光知道李雲覺這話是什麽意思,拎著酒壇和李雲覺碰了下,挑眉道:"這不是和行遠正相配嗎?有什麽不能動的?"
李雲覺狐疑:"你敢動?"
孫毅光反問:"你不敢?"
兩人在軍營待了這麽多年,再熟悉不過,讀懂對方眼裏的意味,同時笑起。
過了一輩子刀口舔血日子的人,有什麽是不敢做的?
不過是太傅嫡子嘛,又不是太子殿下女扮男裝,事情還沒有到最嚴重的地步。
沈柏和顧恒舟不知道兩人在打什麽算盤,顧恒舟的確不知道該把沈柏安置到哪個營帳,便直接把她帶到自己現在住的主營帳。
沈柏進去看了一眼,第一句話就是:"顧兄,這幾日你就住這裏嗎?"
她語氣已經恢複平靜,眼角還有些許紅痕未散,顧恒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輕聲問:"在你夢裏,我跟你關係如何?"
沈柏愣了一下,笑著說:"顧兄自然也對我很好,與我是推心置腹的好友啊。"
"有多好?"
"非常好。"
"在夢裏,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
沈柏的表情完全僵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了。
上一世她沒有主動告訴顧恒舟自己是女兒身,也不能確定顧恒舟自己有沒有發現這個秘密。
沈柏沉默,顧恒舟朝她走了一步,眸光變得灼熱,然後沈柏聽見他問:"在你夢裏,我為什麽娶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