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看起來怪可愛的
十個靶子三十支箭,暮達騎馬的速度比沈柏快,抽箭的速度也更快,他已經接連射出兩支箭,沈柏才抽出箭搭到弓上。
不過不是一支,是三支。
在場的都是習武之人,個個目力都很不錯,一眼就能看見沈柏打算三箭齊發。
在顛簸的馬背上,正常騎在馬背上都不一定有很高的命中率,更不要提她現在是用腳蹬著弓的。
不少人嘴裏發出驚呼,都覺得沈柏太自負囂張了,這樣怎麽可能會贏?
暮達抽空回頭看了沈柏一眼,看見沈柏的射箭姿勢眼底閃過詫異,不過他並不覺得自己會輸,再次抽箭搭到弓上。
放箭!
身後傳來歡呼聲,這一箭應該離靶心不遠。
在這一片歡呼聲中,沈柏鬆手放出這三支箭,沒有任何停歇,她立刻又抽出三支搭到弓上專心的瞄準。
周玨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湊到顧恒舟身邊低聲問:"沈家這小子的騎術從哪兒學的?怎麽看著有點眼熟?"
沈柏露的這一招旁人看不出來,周玨和顧恒舟卻看得很分明,這和校尉營裏羅琿射箭的法子一模一樣。
羅琿是周德山選的那批騎兵裏唯一一個斷臂,因為少了一隻手,他沒辦法拉弓射箭,苦練了數月才用這一招讓周德山準許他進了騎兵隊伍。
因為缺少一條胳膊,他隻能用一隻手抽箭然後搭弓射出,所以動作比沈柏更快,周身騰出來的殺氣也更磅礴。
周玨隻在校尉營見過一次羅琿射箭,時間有些久了,一時想不起,顧恒舟卻在沈柏後仰在馬背上的時候就想起了羅琿。
上一次鎮戈營和新瀚營一起比試,沈柏也從那麽多騎兵中把羅琿挑選出來。
可是她根本沒什麽機會進校尉營,怎麽會認識羅琿?
正想著,沈柏和暮達都開始射最後一次箭。
已是正午,陽光很盛,箭鏃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冷光。卻沒有人去看暮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自覺集中在沈柏身上。
這個身形矮小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身上的海棠色華服被風吹得不斷翻飛,她仰躺在馬背上,一條腿繃得筆直,兩手用力將弓拉到極致,心無旁騖的盯著箭靶,好像已經和手裏的弓融為一體。
她隻用發帶束著頭發,黑亮柔順的頭發在風中飛舞,她的眸光明亮如辰,終於等到最佳時機,毫不猶豫的放箭。
又是三箭齊發!
三十箭已經全部射完,沈柏用腳勾著長弓轉了一圈,腰腹用力,在馬背上坐直,發帶被馬鞍上的鉤子勾住,起身的瞬間滑落,一頭烏發瞬間散開,瀑布一般鋪染開來。
明豔的日光將她籠罩,發絲隨風翻飛,她隨手將烏發攏到腦後,側顏在日光下散發出瑩潤的光澤,像是誤落人間的上仙,美得驚心動魄。
暮達射完箭回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剛剛那個弱不禁風的少年,迎著日光披散著頭發騎在馬背上。
頭發黑亮,襯得她肌膚越發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消耗了不少體力,她的呼吸有些喘,臉頰染上些許紅暈,比三月的桃花還要粉嫩好看。
東恒國不乏騎術很好的女子,她們策馬狂奔時也是英姿颯爽,明豔動人,但沒有一個像沈柏這樣,將灑脫俊逸和柔美明豔糅合到如此完美。
暮達一時看得有些呆,忘了一開始比試的目的。
她把弓背到背上。找回發帶把頭發隨意攏了兩下綁住,而後慢吞吞的回到眾人麵前。
在所有人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自信得意的抬抬下巴宣告:"我贏了!"
沈柏咧唇笑起,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原本頗為欠扁的小模樣在這會兒全都變成了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恣意瀟灑。
她不是靠運氣贏的暮達,她是真的有超群的實力。
暮達策馬回來,負責統計的護衛也回來,跪在諸君麵前大聲說:"啟稟主君,大皇子中靶十七支,命中靶心十支,昭陵這位小公子中靶三十支,命中靶心十八支!"
無論是中靶率還是精準度,都是沈柏要勝出許多。
她坐在馬上衝暮達挑眉:"大皇子殿下,現在如何,服了嗎?"
暮達隻是脾氣急躁,並沒有什麽壞心,沈柏的騎術和箭術都遠勝於他。他自然要服。
暮達翻身下馬,攔在沈柏馬前激動的問:"除了我們東恒的鐵匠,你還想要什麽?我可以想辦法給你,你能不能留下來?"
這話一出,周玨頓時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大皇子你這是什麽意思?想跟我們搶人?"
顧恒舟不動聲色的走過去拉住沈柏的馬韁繩,沈柏下馬,好奇的看著暮達:"我已經贏了比試,大皇子若是想扳回一局,有機會可以去昭陵找我,我是昭陵的臣,就算死了,屍骨也該埋在昭陵。"
沈柏頭發挽得鬆鬆的,有兩縷散發落下垂在兩頰,將少年人的氣概柔化不少,顯出雌雄難辨的美來。
暮達心髒漏了一拍,脫口而出:"我服了,不跟你比,你很聰明,若是日後能助我繼承王位,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剛剛還覺得你沒腦子,你這會兒腦子倒是轉得挺快。
沈柏眸光微閃,覺得暮達有點意思,也並不像她之前以為的那般莽撞無腦。
東恒國人很直接,認定了什麽就會盡最大的努力去爭取,主君也覺得沈柏很不尋常,她能讓大祭司的悲喜麵碎裂,有如此精湛的騎術和箭術,還有一個相當靈活的腦子,如果能為東恒皇室所用,一定會帶來非常大的好處。
主君沒有嗬斥暮達,趙徹擰眉,冷聲開口:"他已經說了他是昭陵的臣,還請大皇子不要強人所難。"
暮達還是不死心,想要繼續勸說,顧恒舟說:"她不會留在這裏,你可以死了這條心。"
"就是就是!"周玨擠過來,哥倆好的攬住沈柏的肩膀,"他爹是朝中重臣,這次立了功,回昭陵以後更是前途無量,你們東恒能給他的東西,我們昭陵可以十倍百倍的給他,他的野心可大了,你就是把半個東恒國給他,他也是不會留下的。"
三人都表明了立場,趙徹和顧恒舟的臉色還很不好看,不想生出什麽事端,主君主動打斷這個話題:"這件事暫且不說了,先用午膳吧。"
主君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暮達雖然不甘心,也還是把話都咽下去。
午膳是東恒特色的羊雜湯和肉饃。
羊雜湯味道也腥,肉饃味道不錯,沈柏消耗了不少體力,啃著硬邦邦的肉饃根本停不下來,隻是肉饃有點幹,吃著噎人,沈柏在噎死和難喝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向羊雜湯屈服。
她皺眉端起羊雜湯,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喝,一個護衛突然走來,將一個牛皮做的水囊遞給她:"大皇子說你不喜歡喝羊雜湯可以喝這個。"
沈柏意外,接過水囊,抬頭發現坐在主君的暮達一直用熱切的目光盯著她。
沈柏眼角忍不住抽了抽,這個大皇子不會有什麽奇怪的癖好吧?之前輸了比試還像個炮仗一樣想吃人,這會兒看她的眼神卻像是要喜歡上她了。
嘴裏幹得實在咽不下去,知道暮達不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下毒毒死自己,沈柏準備打開水囊,一隻手伸過來把她攔下。
"誰給的東西都敢喝?"
顧恒舟冷聲問,雖然語氣不大好,但滿滿的都是關心,沈柏一臉感動,嚼著肉饃無奈的說:"顧兄,不喝這個我馬上就要噎死了。"
顧恒舟堅定的把水囊拿走,沈柏眼巴巴的看著,下意識的舔唇,顧恒舟沒把水囊丟開,隻是打開水囊,倒了一碗出來。
水囊裏裝的不是水,而是東恒國上好的烈酒,沈柏一聞到酒味兒眼睛都亮了,嘴裏忍不住嘀咕:"這個大皇子雖然是個大老粗,沒想到心還挺細的,居然知道小爺好這口。"
饞得不行,沈柏迫不及待的把碗從顧恒舟手裏搶走,仰頭喝了一大口。
幹巴巴的肉饃終於咽下去了,酒味兒混在裏麵卻沒怎麽嚐出來,沈柏把剩下的喝完,剛把肚子裏的酒蟲勾起來,酒就沒了,她忍不住諂媚的看向顧恒舟:"顧兄。再給我倒一碗吧。"
顧恒舟毫不留情的把水囊塞上,輕飄飄的橫了她一眼:"不是說答應我不喝酒了?"
他這樣子像極了上一世的顧恒舟,沈柏眼神心虛的飄忽著,不敢和他對視,訕訕道:"我這不是怕噎著嘛。"
她酒量不好,喝多了就會鬧事,這裏是東恒不是昭陵,她就是說破天,顧恒舟都不會再讓她沾半點。
顧恒舟板著臉,比鐵板還要冷硬,知道沒希望,沈柏隻能委屈巴巴的繼續啃自己的肉饃。
吃完午飯,下午是東恒國專門的套馬比試。
套的是東恒特有的汗血寶馬,這種馬性子很烈,極難馴服,但耐力和腳力都非常好,可日行千裏,在戰時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每年東恒國都會通過這種比試角逐出第一勇士。
上午沈柏和暮達的比試讓東恒國這些人有些沮喪,不過下午這些汗血寶馬一被放出來,這些人又士氣高漲起來。
昭陵可養不出這麽好的馬!
東恒國四位皇子和隨行親兵裏的二十人一起參加比試,趙徹他們便和主君一起坐在旁邊圍觀。
馬群足有一百,被放出來以後便被趕得在草原上四處亂躥,套馬的人很快四散開來。
主君得了閑,側頭跟趙徹說話:"這些都是東恒國今年最好的馬,太子殿下覺得如何?"
趙徹禮貌的說:"貴國的汗血寶馬一直都是最好的。"
之前東恒國也送過馬到昭陵,有十來匹養在皇家馬廄,這麽些年過去腳力和野性都已退化不少。
剩下的恒德帝都賞到軍中,它們大多數都死在了戰場上,到今日,隻剩下鎮國公的虎遒、周德山的烈英和顧恒舟的獵雲這三匹是汗血寶馬。
"太子殿下既然喜歡,這次回去就全部帶走吧。"
主君豪氣的說,趙徹訝然,想了想委婉拒絕:"主君今年已經給昭陵送了禮,我們此行是來回禮的,斷然沒有再帶這麽多馬匹走的道理。"
主君勾唇笑起:"無妨,這位沈小公子今日給我大兒子上了很好的一課,就當作是我送給他的謝禮。"
忠言逆耳利於行,有時候話說得再多,不如讓一個人自己去摔一跤感覺到痛了來得更直接。
主君大多數時候是鼓勵暮達他們要驍勇善戰,不要膽怯害怕,卻沒有像沈柏這樣讓他們多動腦子耍計謀。
這個世道已經不是幾十年前那個靠蠻力就能嚇倒別人的世道了。
暮達送來那個水囊裏裝的酒是陳年的烈酒,沈柏雖然隻喝了一碗,坐到這會兒酒勁兒卻慢慢湧了上來。
聽到自己的名字,沈柏耳朵動了動,噌的一下站起來看著主君和趙徹說:"主君,殿下,你們要相信我,這個世上沒有永遠的安寧,人要有居安思危的警惕感,若是警惕感沒了,再強大的國家也會一步一步走向衰落的。"
在兩國君主麵前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大不敬,周玨想拉住沈柏,被顧恒舟攔下,主君和趙徹也沒製止,沈柏繼續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強者和弱者,就拿箭術來說,箭術好到如我這般百步穿楊的隻是鳳毛麟角,那些練不好箭術的人不是傻子,他們不會站在那裏挨打,他們會想辦法改進弓弩和盾牌,隻要盾牌夠硬,便能抵擋射來的箭,那箭術再好也沒有用了。"
沈柏說完,四下一片寂靜。
沈柏眼睛有點花,皺眉盯著顧恒舟和趙澈看了半天,兩腿一軟,跪在趙徹麵前:"殿下,昭陵是你一人的昭陵,但要守住它,靠的絕不是一兩個人的力量,你需要的不是蓋世英雄,而是一支無堅不摧的隊伍!"
能以一己之力救下萬裏河山的是神不是人,昭陵之所以會一步步走向衰落,就是因為所有人都覺得隻要有鎮國公在,昭陵就固若金湯,不會出事。
後來鎮國公沒了,所有人又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顧恒舟身上。
隻要還有希望,就不會有人覺得事態嚴重,就還可以繼續蒙蔽自己的眼睛,享受眼前的富貴榮華!
主君被沈柏這一番話驚住,東恒國國力不及昭陵,又常年有風沙侵襲,主君在位這麽多年,危機感一直都在,隻是他之前聽寒辰說昭陵國運氣數已盡,還以為是昭陵皇室昏庸無能,今日見到沈柏的言行,第一次忍不住懷疑大祭司的推演能力。
有這樣的臣子在,一個國家的氣運怎麽會走到盡頭?
沈柏跪坐在地上,腦子已經糊成一團漿糊。嘴裏卻還在小聲嘀咕:"殿下,你要強兵、利器、興民、重士,最重要的還要充盈國庫。"
依然沒人應答,過了一會兒,遠處傳來馬蹄聲,暮達套了一匹極漂亮的馬回來。
聽見聲音,沈柏強撐起腦袋,神智似醒非醒,咧嘴衝主君笑笑:"這番話,就當做是我報答主君的贈馬之恩啦。"
沈柏說完,暮達已經到了跟前,他迫不及待的下馬衝到沈柏麵前,興奮地問:"沈柏,這是我套的馬,你可喜歡?"
沈柏扭頭,想看看那馬是何等威風,衣領突然被揪住,下一刻整個人被拉進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顧恒舟扣著她的腦袋不許她動彈,沉沉的說:"你喝醉了。"
胸腔的震動從額頭傳到四肢八骸,沈柏腦子暈得更厲害,乖巧的靠在顧恒舟胸膛,低聲說:"對呀,我喝醉啦。"
顧恒舟抱著沈柏,眸色晦暗的看著暮達:"她酒量不好,中午喝了大皇子的酒便醉了,大皇子有什麽事等她醒來再說吧。"
暮達很是失望,不死心的說:"我看他好像隻喝了一碗,怎麽這麽容易就醉了?"
顧恒舟說:"她才十四,年歲尚小,又是書香世家,之前很少喝酒,東恒的酒烈,勁頭十足,她自然會醉。"
顧恒舟已經解釋得很明白了,暮達還是想親自把這匹馬送給沈柏,周玨見狀連忙開口:"大皇子好身手,套來的這匹馬毛色鮮亮、威風凜凜,正好你的坐騎被主君賜給沈柏了,以後便騎這匹馬吧。"
暮達之前騎那匹馬也是難得一見的良駒,他想了想覺得周玨說得有理,欣慰的說:"這匹馬還沒完全被馴服,日軻跟了我好些年了,性子比較溫順,這樣的確更好一些。"
那小子的騎術比你還好,什麽馬他騎不了,還用得著你擔心他?
周玨很想翻白眼,麵上卻浮起客套虛偽的笑:"大皇子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
暮達看不出周玨表裏不一的想法,見沈柏似乎已經醉得睡過去,熱切地提議:"沈柏好像睡著了,不如我送他回營帳休息吧。"
暮達說完伸出手想抱沈柏,周玨腦子一抽,直接打開暮達的手。
這就有些失禮了,暮達的臉瞬間沉下來,周玨手心有點冒汗,暗暗罵了沈柏兩句,如果不是沈柏瘋了說喜歡顧恒舟,他現在也不會覺得暮達不正常。
暮達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要是真的對沈柏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那就不是禍害沈柏了,那是活生生的糟蹋!
周玨被暮達看著,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顧恒舟沉聲開口:"她喝醉了被不熟悉的人碰會撓人,大皇子還是離她遠點比較好。"
沈柏已經完全醉了,軟軟的靠在顧恒舟懷裏,這會兒隻露出小半邊泛紅的臉頰,乖順得不像話,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會撓人的人。
暮達看得心癢癢,忍不住說:"他怎麽像貓一樣,怪可愛的。"
聽見暮達這麽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用喜歡的語氣誇沈柏可愛,周玨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炸起來,顧恒舟和趙徹同時甩了一記凜冽的眼刀子給暮達。
趙徹冷聲說:"在昭陵,可愛這種詞。用在女子身上可以,用在男子身上便有罵人的意思,大皇子最好收回這句話。"
周玨越看暮達的眼神越受不了,站到顧恒舟麵前把沈柏完全擋住,說:"他騎術箭術都比你好,若要論可愛,那也是大皇子你比他可愛多了。"
這詞被用到自己身上,暮達立刻感覺自己被冒犯到,勉強理解趙徹剛剛的話,拱手道:"是我用錯詞了,抱歉。"
趙徹他們幾次為沈柏出頭,主君看向三人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兩分探究:"沈小公子很有本事,便是在東恒也應該鮮少有人能傷的了他,怎麽你們都如此害怕旁人離他太近?"
趙徹和顧恒舟都沒有說話,周玨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因為他有病啊。"
暮達一聽立刻關切的問:"什麽病?你們昭陵的大夫治不好麽?我們東恒的禦醫醫術很好,今日回去後,就讓禦醫幫他看看吧。"
他喜歡男人,你們東恒的禦醫難道還能幫他換個腦子?
周玨腹誹。麵上笑道:"他這是打小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一直吃著藥呢,隻要不和其他人靠得太近就不會發病。"
暮達越發好奇:"那他發病的時候是什麽樣?"
"他會咬人。"周玨說著指了指顧恒舟,"我們的世子殿下都被她咬過,還咬出血來了。"
暮達不知道顧恒舟被咬的是嘴唇,腦海裏浮現出沈柏發狂如野獸把顧恒舟咬得渾身鮮血淋漓的樣子,默默把可愛這個詞從腦子裏完全劃掉。
暮達放棄跟沈柏接觸的想法,顧恒舟跟趙徹和主君打了聲招呼,抱著沈柏回營帳。
一沾到枕頭,沈柏就想往裏麵滾,顧恒舟把她摁住,沈柏不舒服的哼哼兩聲,小腿不安分的踢了兩下,不知道踢到哪裏,她輕輕倒吸了一口冷氣
顧恒舟抓著她的腿看了一眼,發現她左腳長靴腳踝的地方有一片濕濡,用手撚了一下,指尖被染紅,聞到血腥味。
受傷了?
顧恒舟眸光瞬間凝出寒霜,想幫沈柏把鞋脫下來,沈柏皺眉威脅:"別碰小爺,小心爺一腳踹死你。"
她的表情明顯痛苦,應該是覺得痛了,顧恒舟用一邊壺裏的水把鞋子浸濕,過了一會兒才幫沈柏把鞋子脫下。
她的左腳腳踝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磨破了一大片皮,血流了不少,這會兒已經幹了,傷口看起來有些猙獰。
她生得白,腳也小,腳踝上的傷疤顯得很刺眼。
瀚京城的貴女一個個都身嬌體軟,手指頭被針紮兩下都得掉兩行眼淚,她倒是能忍得很,從頭到尾像個沒事人似的,要不是喝醉了,隻怕連他都要被騙了去。
胸口湧上氣惱,手上失了力道。沈柏感覺疼了,掙紮了一下,一腳踹在顧恒舟肚子上。
那一腳沒什麽力度,顧恒舟不動如鬆,沈柏反而委屈的嘟囔:"混蛋,就知道欺負小爺腳受傷了,你等小爺好了,一腳送你去見閻王!"
喝醉了都是這幅德性,果然是完全把自己當成男子看了。
顧恒舟有些無奈,用壺裏的水幫沈柏把傷口清理幹淨。
傷口到底還是疼,清理的過程沈柏一直掙紮,顧恒舟抓著她的腳不許她退縮分毫。
幸好身上還備著有外傷藥,顧恒舟幫沈柏撒了藥粉,扯下汗巾幫她包紮,汗巾打好結,顧恒舟轉身準備離開,沈柏鼻音濃重的嘀咕了一句。
顧恒舟頓住,沒聽清她說什麽,俯身湊近,問:"你剛剛說什麽?"
沈柏疼得額頭冒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酒勁未散,她的小臉還是紅撲撲的,白裏透著紅,很是蠱惑。
心念微動,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顧恒舟回過神來的時候,手已經貼到沈柏臉上。
她的臉頰比想象中要燙,不停往外冒著騰騰的熱氣。
熱氣從指尖躥進心髒,心尖也被這熱氣灼了一下。
顧恒舟剛想收回手,沈柏動了動腦袋,臉頰蹭過指尖,如同一片輕飄飄的羽毛掃過心尖,激起一片酥癢。
顧恒舟立刻握拳,指尖的癢意卻一直揮之不去。
沈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咂了咂嘴說:"顧恒舟,我好疼呀。"
她在所有人麵前都能裝疼。卻在神誌不清的時候對他示軟撒嬌,說她好疼,好像把他當成唯一信任和依賴的人。
她揣著那麽大個秘密長到這麽大,真的能毫無緣由的,全身心投入的去相信一個人嗎?
她太喜歡他了,讓他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好像她喜歡的並不是真實的他,而是和他有著同樣名字容貌的另外一個人,不然她怎麽能容忍他有想娶別的女子的想法?
這個猜想讓顧恒舟胸口有點悶疼,他在沈柏頭上輕輕拍了一下,生硬的安慰:"睡吧,很快就不疼了。"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說的話,沈柏很快睡熟。
顧恒舟幫她蓋上被子,見她頭發散開大半,想到她之前在馬上神采飛揚的樣子,拿起發帶幫她把頭發梳好才走出去。
東恒國的烈酒酒勁兒雖然很大,但勁頭過得很快,發點汗睡一覺就好了。
沈柏這一覺睡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睜開眼睛半天人都還是懵的,腦子也昏沉沉的很難受。
"唔。"
沈柏揉著太陽穴坐起來,過了一會兒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鞋被脫了,左腳上還纏著一條銀色汗巾。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想起這條汗巾是顧恒舟的,眉眼忍不住染上笑意。
這麽細心,竟然發現小爺受傷了,果然是越來越喜歡小爺了吧。
心裏偷著樂,沈柏穿上鞋走出營帳。
套馬的比試正好結束,所有人都回到營地,那些馬匹也都被趕回來。
沈柏背著手踱步走過去,周玨正在跟顧恒舟和趙徹說話,遠遠地看見沈柏過來,嗆了口口水,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姓沈的,你又搞什麽鬼,想笑死人嗎?"
除了周玨,其他人看到沈柏也是一臉忍俊不禁的樣子,沈柏頭一回被看得有點心慌,伸手一摸,在腦袋上摸到一團形狀奇特的頭發。
沈柏:"……"
顧兄,雖然我很喜歡你,但也不得不承認,你那雙手隻適合上陣殺敵,不適合紮頭發。
沈柏坦然的把頭發拆了重新紮了一遍,走過去踢了周玨一腳。
這次套馬比試第一是暮達,他是第一個回營地的,而且套的那匹馬是所有馬裏麵腳力最好的。
沈柏禮貌的賀喜,暮達的態度卻不像下午的時候那麽熱切,反而帶著兩分警惕。
沈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也樂得自在,暮達要是一直這麽熱情,趙徹指不定又要懷疑她跟東恒國人私下有什麽往來了。
傍晚時分,一行人回到皇宮,主君給了一百匹汗血寶馬讓他們帶回昭陵,答應讓大祭司代表東恒國前往昭陵給恒德帝賀壽,大祭司將和他們一起返回昭陵。
來的時候耽擱了好幾日,距離恒德帝大壽隻剩一個多月的時間,不能再久留,趙徹當晚便向主君辭行,主君爽快放行,讓他們兩日後出發,正好用一天的時間再籌備些幹糧。
沈柏惦記著蘇杞,試探著問主君能不能見見苗若溪,被主君拒絕,說苗若溪回到恒陽以後,便染了風寒,不便見人。
主君不讓見,沈柏也不好強行要求見苗若溪,隻能就此作罷。
兩日後一大早,主君親自送趙徹他們出宮。
宮門口,寒辰騎著一匹純白色的馬早早地等著。
為了出行方便,寒辰換了一身墨色騎馬裝,衣服是短打窄袖。褲子紮進黑色長靴裏,腰間是巴掌寬的墨色金線繡符文腰帶,背脊挺直,寬肩窄腰襯得分明,長腿蹬在馬鐙上,利落好看得不像話。
悲喜麵碎了,他戴了一麵黑白相間的麵具,擋住俊美無雙的容顏。
他穿著一身黑,頭發銀白,身下的馬也是白的,色彩對比極明顯,哪怕不露臉,也能在一瞬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本來一百來人騎著汗血寶馬走在路上已經夠聲勢浩大的了,再加上一個他,隻怕一路都會受到別人的矚目。
寒辰誰也沒帶,打算隻身前往昭陵賀壽,見他們出來,隻頷首向趙徹致意。
寒辰在東恒國與主君平起平坐。趙徹眼下還是太子,他的地位自然比趙徹還要高一點。
寒辰是第一次離開東恒國,主君表情有些擔憂,但悲喜麵碎裂也不是小事,若不能查清楚,他也會寢食難安。
主君右手握拳抵在自己左胸,頷首與寒辰道別:"我和東恒的子民一起等你回來。"
寒辰點頭,做出和主君一樣的動作回應。
等兩人告完別,一行人上馬離開,負責押運回禮的一百精銳早就在驛站整裝待發,主君答應給沈柏的鐵匠也在隊列之中。
所有人集結完畢,浩浩蕩蕩的出城,快到城門口的時候,沈柏看見人群中有一個穿著灰色長衫戴鬥笠的人,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掀開鬥笠,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是蘇杞。
他果然又回到恒陽城中,看他的樣子應該暫時不會離開。時間太匆忙,沈柏沒有精力探究他回恒陽城到底要做什麽,猶豫了一下,取下自己的錢袋丟給他。
蘇杞已經知道她的女兒身,日後回京,免不了會跟她碰麵,今日能跟他結一點善緣總歸是好的。
回去的時候不用押運禮品,所有人輕裝急行,選擇從陸路回昭陵。
七日後,他們回到暮祀,暮祀城外的雪早就化了,被損壞的城牆也修補起來,城中百姓恢複了正常的生活,隻是偶爾一戶人家門口飄著的白幡顯示不久前這座城差點經曆滅城之災。
連趕了七日的路,所有人都很疲倦,趙徹下令讓大家在城中休整一夜,明日再出發回昭陵。
寒辰已經知道暮祀城中發生的事,他沒有歇息。獨自在城中走了一圈,看見被雲霧繚繞,矮了很大一截的恒柔山頂,眼底一片凝重。
城中沒有能容納一百多人的客棧,所有人分散在十幾個客棧住下,趙徹理所當然又住進城主府。
吃過晚飯,沈柏又去春盈家的院子外麵看了一眼。
房子沒人住,房頂和院子裏都爬滿了青苔,很快有了被歲月摧殘的痕跡。
沈柏放在春盈門上的手鏈還在,經曆風吹日曬之後,手鏈有些許褪色。
像那個逝去的姑娘,很快也會在記憶中漸漸褪色消散。
沈柏拿了一個漂亮的花環放到門上,這花環是籌備幹糧那日她無意中看見,從恒陽城中買了帶回來的,下意識的覺得那個叫春盈的姑娘應該會喜歡這個。
沈柏輕輕在花環上拍了一下,如同拍著小姑娘的腦袋,輕聲說:"我準備回家了,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來看姐姐,希望姐姐來世遇良人,幸福美滿,莫要再被像我這樣的人騙啦。"
看完春盈沈柏徑直回城主府,正好在城門口和寒辰碰上。
他神色冷凝,像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沈柏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從背後拍了他一下。
寒辰驀的轉身,一掌拍向沈柏,卻又在離沈柏腦袋一寸的地方停下。
沈柏沒感覺到掌風有多淩厲,杵在原地沒動,片刻後歪著腦袋好奇的看著寒辰:"大祭司,如果你剛剛沒有收手,這一掌打下來我會怎麽樣?會死嗎?"
沈柏虛心求教,寒辰收回手,提步走進城主府,淡淡的說:"不會。"
沈柏亦步亦趨的跟在寒辰身後,不停地追問:"那我會怎麽樣?你難道一直都用這一招來嚇人嗎?"
寒辰不回答,加快步子,沈柏卻沒被甩下,仍緊緊跟在他後麵,不停念叨:"你吃過晚飯了嗎?吃飯的時候你沒回來,所以就沒等你,廚房還有吃的,你想吃的話我可以幫忙熱給你吃。"
"不必。"
"那你需要熱水嗎?趕了這麽多天的路,你總要沐浴更衣吧,我可以幫你燒熱水。"
"我自己燒。"
寒辰冷淡拒絕,沈柏頓時拔高聲音:"那怎麽能行,大祭司這麽高雅脫俗的人,怎麽能親自燒火熱水呢,還是我來吧,而且你要是需要有人幫忙搓背,我也是可以勝任的,我搓澡的手法可棒了。"
沈柏一個勁的推薦自己,寒辰停下,扭頭看著沈柏。
今晚沒有月亮,他戴著麵具,兩隻眼眶看上去黑洞洞的,一點光亮都沒有。
寒辰問:"你到底想問什麽?"
沈柏笑眯了眼,像隻偷吃魚的貓:"聽說,暮祀城中五年前舉行了一場祭祀,轟動了整個東恒國,大祭司對這場祭祀可還有印象?"
悲喜麵因為那場祭祀發出警示,寒辰當然記得,他很意外沈柏會提起這場祭祀,狐疑的問:"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沈柏坦白道:"聽說那場祭祀被獻祭了二十個孕婦,那二十人並非東恒國人,那十有八九應該是昭陵人,大祭司能推算出她們家住哪裏家中還有什麽親人在世嗎?"
"那是招搖撞騙的術士玩的把戲,這世上根本沒有人可以算出這些東西。"寒辰漠然的說,沈柏明顯感覺那兩個黑漆漆的洞裏麵包含了幾分鄙夷。
沈柏點點頭,隨後又問:"那大祭司你能算出什麽?"
這還沒完沒了了。
寒辰耐著性子說:"我隻能為生者推演大概的命勢,已故的人命勢終結,並不在推演範圍之內。"
"哦。"沈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大祭司你幫我算算,過幾日我能幫這二十位孕婦沉冤昭雪嗎?"
寒辰:"……"
沒得到回答,沈柏疑惑的催促:"大祭司,你怎麽不說話了?"
寒辰毫無感情的說:"我算不出你的命勢。"
沈柏眼皮一跳,有點心虛,這個大祭司難道真的這麽厲害,已經猜到她是死魂複活了?
沈柏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若無其事的問:"大祭司你這話什麽意思啊,你剛剛不是說已故的人命勢終結,所以才不在推演範圍之內,我一個活生生的人你怎麽也算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