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為城主大婚賀喜
嚴重缺氧,沈柏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盯著顧恒舟看了半晌,訥訥的伸手在他胸膛摸了一下。
熱的,軟的,是真的鮮活的顧恒舟。
沈柏眼眶發熱,突然有點委屈。
她喜歡的人,好好的活著,一點事都沒有呢。
顧恒舟帶著人從暮祀出發,進了這片荒漠沒多久,駝群發生不小的騷動,最後雖然控製下來,隊伍卻在荒漠中迷失了方向,走了幾日後,天氣突變。
顧恒舟想起和他爹的書信中曾提到過漠北恐怖的風暴天氣,便帶著隊伍緊急找了背對著風暴方向的沙山停下,用駝群護著回禮,躲避風暴。
風暴肆虐了整整一夜才過去,所有行走過的痕跡都被掩蓋,他們一路做的記號也都沒了,帶的幹糧不夠多,所有人的體能損耗都很大,帶的水也都沒了,顧恒舟讓所有人在原地休整,自己帶著兩個精兵四處查看有沒有水源。
荒漠麵積太大了,變故也多,顧恒舟不敢走太遠,一個方向沒有就換另一個方向,耗了整整兩天時間才找到這處湖泊。
他讓兩個精兵打滿水休息了一會兒回去叫其他人過來,自己脫了鎧甲下水到湖裏查看了一番,湖水是流動了,一時探不到底,很深。
顧恒舟這才放鬆下來,上岸脫了衣服準備簡單擦洗一下,沒想到剛蹲到湖邊,一個人頭就從水裏拱出來,在看見他的瞬間先是一愣,隨後伸手按在他胸膛。瞬間紅了眼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
沈柏的手很冷,像是骨子裏往外冒著寒氣,顧恒舟不知道沈柏是從哪兒沒冒出來的,等了一會兒想把人推開,水波蕩開。
身體先於意識,顧恒舟一把抓住沈柏的手腕,用力一拽,把人從湖裏拉出來緊緊摁進懷中,同時繃緊身體,警惕的盯著湖麵。
苗若溪遊出水麵,大口大口的不停喘氣,挽好的秀發水草一樣鋪散開來,那些頭飾不知被水衝到哪裏去了。
她穿著東恒國特製的嫁衣,對襟小衫罩著繡芙蓉的抹胸長裙,小衫被水衝開,大片白皙的胸脯露出來,沈柏下意識的捂住顧恒舟的眼睛命令:"不許看!"
顧恒舟:"……"
苗若溪:"……"
不許別人看,你還看得這麽起勁兒做什麽?
苗若溪自己爬上岸,顧恒舟拉開沈柏的手,抓起自己的披風丟給苗若溪,然後問沈柏:"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會兒已經是深夜,荒漠的溫度開始下降,沈柏渾身都是濕的,冷得打了個哆嗦,想起正事,連忙開口:"顧兄,暮客砂要讓人燒了南恒棧道,我們要趕緊護送少爺回去!"
顧恒舟擰眉:"你怎麽知道他要燒南恒棧道?"
沈柏剛要說話,接連打了三個噴嚏,整齊的腳步聲傳來,是押運回禮的隊伍到了。
顧恒舟示意沈柏先不要說話,吩咐所有人先把駱駝和所載物品安置好,然後再依次排隊打水休息,不許擁擠生事。
所有人聽令行事,有條不紊的排隊打水,剩下的人把一路存留起來的駱駝糞便拿來生火。
荒漠空氣幹燥,糞便很快燒起來。沈柏迫不及待的拉著苗若溪坐到火堆旁邊烤火。
顧恒舟讓幾個將士找來長劍支棱起來,用衣服簡單搭了個簾子,對苗若溪說:"有我在這裏守著,沒人敢對姑娘無禮,姑娘可以放心把衣裙脫下來烤幹。"
沈柏挑眉,有點得意,瞧瞧小爺挑的人,多細心啊。
然而眉毛剛挑完,衣領就被揪住,整個人被顧恒舟拎起來,沈柏抱住顧恒舟的胳膊,一臉委屈:"顧兄,我渾身也是濕的。"
顧恒舟反問:"你也是姑娘?"
"我……"沈柏梗著脖子,剛說了一個字,腦袋就耷拉下去,委屈巴巴的說,"我雖然不是姑娘,但我有一顆和姑娘一樣的心,你總不能讓我在這麽多人麵前寬衣解帶脫光光吧?"
顧恒舟想起這人纖細的脖子。精美的鎖骨和白皙軟滑的胸口,眸光微閃,淡淡道:"男女有別,你先把暮祀城中發生的事說清楚。"
好歹算是答應讓她也躲在簾子後麵烤衣服了。
沈柏鬆了口氣,和顧恒舟一起坐在旁邊,把在城中經曆的事仔仔細細都說了一遍,聽到暮客砂竟然直接對趙徹他們動手以後,表情變得陰沉難看。
趙徹還沒表明身份,就算是普通茶商,暮客砂這樣做,也是對昭陵的一種挑釁。
沈柏又把苗若溪的身份和到暮祀和親的目的都說出來,東恒皇室已經察覺到暮客砂的不對勁,想要鏟除這個後患,但暮客砂很警惕,並沒有上當。
沈柏腦子裏有個大膽的猜想,微微湊近顧恒舟,壓低聲音說:"顧兄,我猜暮客砂敢這麽肆無忌憚,是想圈地為牢。"
這片荒漠和恒柔山是極好的天然屏障,將暮祀和東恒還有昭陵隔絕出來,成為一個封閉的方外之地,暮客砂作為城主,可以完完全全成為暮祀的主人,不再受任何人的約束管製。
荒漠的麵積不是一天兩天擴大的,說明暮客砂籌謀這件事的時日也不短,就算顧恒舟帶的這一百精兵都是一以當百的好手,也沒有多少勝算能夠粉碎暮客砂的陰謀,當務之急還是要回城通知趙徹和周玨,讓他們趕緊回去。
把來龍去脈都說清楚,沈柏試探的問:"顧兄,我身手不行,你能先借兩個精兵跟我一起回城嗎?"
顧恒舟冷冷掀眸:"你打算怎麽回去?"
沈柏摸摸鼻尖:"還是從暗河回吧,這地兒我也不熟,要是再迷路就完了。"
顧恒舟抿唇,下顎緊繃很是冷然,沈柏的注意力卻不自覺被他缺水幹裂的唇吸引,這兩日他一定很少喝水,嘴唇都幹裂流血了。
顧恒舟若是不跟她一起回城,這一別,下一次見麵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如果最糟糕的情況發生,她也許會死在暮祀。
沈柏有點懊惱,卻沒怎麽後悔自己的決定,就算再來一次,她也會想辦法讓趙徹和顧恒舟走出瀚京,看一看外麵的世界。
她隻是覺得很可惜,可惜她現在才十四,還是個小丫頭片子,根本撐不起她對顧恒舟的滿腔歡喜。
不過,就算如此,有些事應該也沒那麽多忌諱吧。
沈柏蠢蠢欲動,眸光漸漸變得火熱,察覺到她的異常,顧恒舟掀眸看過來,沈柏咧唇笑起:"顧兄,你這兩天沒怎麽喝水吧?"
顧恒舟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鼻間溢出沉沉的一聲"嗯"。
話音剛落,沈柏舔著笑臉湊過來:"我想幫你潤潤!"
顧恒舟一滯,沒來得及反應,沈柏的唇便重重壓下。
唇瓣很軟,呼吸很熱,心跳也不受控製的漏了一拍。
顧恒舟剛剛下過令,所有將士不得看向這邊,所以沒人發現這裏發生了多麽驚世駭俗的事。
衣服搭起來的簡易簾子擋了大半火光,隻有極淺淡昏黃的光暈透出來,沈柏沒有閉眼,眼睛湊顧恒舟極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挺翹的睫毛和自己的碰在一起。
有兩縷散發落到臉上,顧恒舟感覺有酥麻的癢意從臉上一直蔓延到心裏。
這個時候,他其實完全可以直接推開沈柏的,腦子裏卻莫名浮現那日在校尉營,沈柏抓著他,讓他呼吸急促、失控到完全不像自己的場景。
鎮國公世子冷靜自持了十九年,從來沒幹過一件出格的事,卻被這個名叫沈柏的、滿嘴謊話的小騙子輕易打破。
顧恒舟突然明白太子殿下為什麽會對這個小騙子動了殺機。
這個人太熱烈大膽了,像一團火焰,太容易讓人迷陷。
十九歲的顧恒舟第一次覺得,他可能不會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一個叫沈柏的小騙子手裏。
沈柏鬼迷心竅,湊上去的時候心裏其實打著鼓,做好了被顧恒舟推開然後暴揍一頓的準備,然而貼上去以後,想象中的事一件都沒有發生。
顧恒舟僵在那裏,像是被她驚世駭俗的舉動嚇到。
這個時候不抓緊時間為所欲為還等什麽?
沈柏壓住狂喜攻開城門,這種事向來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加上觀戰經驗豐富,沈柏很快掌握技巧,掠奪屬於顧恒舟的氣息。
兩人的呼吸越來越亂,就在沈柏按耐不住想要把顧恒舟摁倒的時候,一個驚惶無措的聲音響起:"你……你們在幹什麽?"
像是平靜的湖麵被丟進一塊細小的石子,一下子激起千層波瀾,顧恒舟清醒過來,一把推開沈柏,沈柏沒穩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眸看見顧恒舟被染上豔色和瀲灩水光的唇,心裏樂不可支,故意皺緊眉頭,抓著自己的手痛呼:"哎呀,擦破皮了,好疼啊。"
手掌是在城中地牢擦破的,怕顧恒舟惱羞成怒要打人,沈柏故意叫得很大聲。
苗若溪看看顧恒舟又看看沈柏,還是一臉驚魂未定。
他們兩個人都是男子吧,剛剛是在親親沒錯吧?
男子和男子……也可以這樣嗎?
顧恒舟的臉繃得緊緊的,下顎冷如刀削,並不回答苗若溪的問題,殺氣騰騰的問沈柏:"你不是要烤衣服?"
這就是不追究了?
沈柏順坡就下,連忙回答:"是啊,我得趕緊烤衣服,不然寒氣入體可就不好了。"
沈柏一溜煙的竄到簾子後麵,顧恒舟的臉依然覆著黑沉沉的煞氣,苗若溪不敢多話,在旁邊坐下。
有顧恒舟在旁邊守著,沈柏很放心,迅速脫了衣服,猶豫了一下把裹胸布條也取下來。
上個月來了葵水,喝完張太醫開的藥,胸口時不時的開始有點脹痛,沈柏上一世沒遇到過這種事,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得什麽病了,這會兒借著晃動的火光看見自己胸口比之前鼓了那麽一點,有那麽一點像小籠包。
沈柏想起花樓裏那些姑娘鼓囊囊的胸脯,唇角忍不住抽了抽,葵水不絕,她這裏不會也長得像那些人一樣吧?
好不好看暫且不論,她要用多厚的裹胸部才能纏得和男子一樣?
沈柏心裏不安,想著若是能平安回京,得趕緊跟張太醫商量一下,讓他開個方子想辦法讓這裏不要再長了才行。
衣服烤幹,沈柏趕緊穿上出來,顧恒舟和苗若溪像兩個雕塑一樣隔著一段距離坐著,看見她出來,苗若溪很明顯的鬆了口氣,再單獨跟顧恒舟一起待下去,她可能會被嚇得哭出來。
顧恒舟還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裏衣,沈柏順手把衣服遞給他,其他將士已經洗漱完,三兩成群靠在一起啃幹糧,沈柏腆著臉問顧恒舟:"顧兄,還有口糧麽?"
顧恒舟一記眼刀子戳到她身上,沈柏摸摸鼻尖,訕訕的說:"我其實不餓,但人家姑娘得吃東西呀。"
苗若溪本來也想說自己不餓,顧恒舟從旁邊袋子裏拿出一個薄餅直接丟過來,苗若溪隻能接住小口小口啃起來。
沈柏其實也餓,但顧恒舟還要帶這些人走出這片荒漠,她吃一口都會良心不安。
剛幹了壞事,沈柏不敢湊過去挨揍,在離顧恒舟兩步遠的站著,小聲道:"顧兄,時間緊迫,我已經休息好了,你撥兩個人跟我走吧。"
顧恒舟慢條斯理的把衣服穿好,看也沒看沈柏站起來冷聲說:"他們是陛下派給我的兵,不是隨便跟著你送死的人!"
沈柏一噎,剛想為自己辯解,顧恒舟又說:"老實在這兒待著,我帶二十個人回去看看。"
他要自己帶人回去?
沈柏跑過去攔住顧恒舟:"我是從暗河來的,我知道怎麽回去,你不帶上我,要是在水裏迷失方向怎麽辦?"
顧恒舟冷眼看著沈柏,沈柏瞪大眼睛回瞪著他,一點也不害怕。
兩人僵持著,苗若溪艱難的咽下嘴裏的薄餅,小聲開口:"你們是想回城嗎?我應該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沈柏驚喜的看著苗若溪:"公主可以在荒漠中找路?"
顧恒舟跟著回頭,苗若溪被看得壓力很大,卻還是點點頭:"我是草原養育的兒女,風會指引我前行。"
苗若溪說得很玄乎,顧恒舟還有點猶豫,沈柏衝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太好了,公主殿下你真是太厲害了!"
沈柏說完還想伸手去抱苗若溪,被顧恒舟揪著衣領拎到一邊,冷肅的看著苗若溪問:"你有多少把握能找到回去的路?騎駱駝快還是走路更快?如果把這些東西卸在這裏,你有多少把握能把東西找回來?"
沈柏驚愕的看著顧恒舟:"你……不去恒陽了?"
顧恒舟一字一句的說:"為將者,為君為民,當死而後已!"
這些東西能不能安全準時的運到恒陽,和未來儲君的安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現在趙徹有危險,顧恒舟自然要帶著所有兵力全力趕回。
顧恒舟的樣子和上一世在新婚夜突然接到任命出征的時候一樣,連說話的語氣都沒有絲毫不同。
那一去,他再也沒有回來。
他和鎮國公一樣,永遠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君國百姓之後,他們可以為君死,為百姓死,獨獨不會為了自己苟活!
沈柏眼眶發紅,不敢再看顧恒舟,低頭掩飾快要失控的情緒。
苗若溪也被顧恒舟的話驚住,不過沒有時間過多猶豫,她很快回答:"我有八成把握可以找到回去的路。有駱駝代步自然會快得多,暗河起初的水流湍急,我們被衝了很長一段距離,如果我沒預估錯的話,這裏離暮祀城池很近,最多三個時辰就能回去,這些東西放在這裏隻要沒人路過拿走,就一定能找回來!"
說到最後,苗若溪的語氣也變得自信堅定。
顧恒舟思忖了一下,命令所有人把駱駝上的全部物品卸下,所有水袋和幹糧也都留下,兩人共騎一頭駱駝,留下四個人看守物品,正好空出兩頭駱駝。
顧恒舟先上了駱駝,沈柏剛想跟苗若溪共騎一頭駱駝,被顧恒舟叫住:"去哪兒?"
沈柏無辜的眨眨眼睛:"顧兄你不是說兩人共騎一頭駱駝嗎?"
顧恒舟冷聲提醒:"男女授受不親。"
他唇上的水光已經消散,又恢複幹裂的狀態,沈柏沒想到經過剛剛的事他還會讓自己跟他共騎一頭駱駝,暗暗驚訝了一下,麻溜的走過去坐到顧恒舟後麵。
駱駝聽令站起來,沈柏沒騎過駱駝,往前倒了一下,撞到顧恒舟背上,下意識的抱了顧恒舟一下,怕顧恒舟把自己丟下去,條件反射的想收回手,顧恒舟沉聲開口:"坐好了!"
沈柏動作僵住,駱駝慢吞吞往前走了一截,確定顧恒舟不會把自己扔下去,沈柏這才放鬆身體環住顧恒舟的腰,故意打了個哈欠,把自己的腦袋擱在顧恒舟肩膀上。
顧恒舟背脊挺直,沒有其他反應,默許了她的動作。
沈柏不敢太得寸進尺,安安靜靜靠在顧恒舟肩膀沒再動。
今晚夜空掛著的還是一輪月牙形狀的殘月,月光沒有滿月時明亮,在一望無際的荒漠顯得很是孤寂蒼涼。
顧恒舟沒有穿那身厚重的暗金色鎧甲,隻穿了一身銀灰色繡翠竹暗紋的錦衣,常年習武,他不畏寒,穿得不厚,比常人略高的體溫透過衣服源源不斷的傳到沈柏身上,讓人安心極了。
沈柏靠在顧恒舟肩膀開始犯困,她知道自己有點受寒了,隻怕這次來葵水又要承受一番非人的折磨。
思維開始發散,眼皮也變得厚重,眼看要忍不住睡過去,沈柏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迫使自己清醒過來。
怕再打瞌睡,沈柏小聲跟顧恒舟說話:"顧兄,暮祀城裏的百姓少說也有近萬,他們很聽那些祭祀長老的話,這一百精銳雖然可以一以當百,卻不能把全城的人都屠了,你是不是已經想到解決之策了呀?"
顧恒舟沒有說話,目光一直追著苗若溪,像是在看她如何識別方向,又像是在防止她逃跑。
沈柏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回答,睡意再度上湧,她忍不住打了兩個哈欠,顧恒舟突然說:"因為那首曲子。"
沈柏有點懵:"什麽曲子?"
顧恒舟壓低聲音,語氣染上執拗:"會把那首安魂曲奉作聖歌的人,不應該是壞人。"
那首安魂曲是昭陵上過戰場,經過重大戰役且傷亡慘重,最終存活下來的人才會聽到的曲子,顧恒舟沒有在戰場上聽過,隻在瞎猴子他們那些退下來的傷兵口中聽過。
瞎猴子他們哼曲兒的時候,總帶著股子不正經的痞氣,唯有哼起那曲子,聲音滿是蒼涼,哀轉悲戚。
顧恒舟不相信,經過那樣戰火淬煉的人,會是助紂為虐的壞人。
因為這種偏執的相信,他要帶著這些精兵回去看看,在暮祀城中搗鬼的都是些什麽人,他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沈柏連那些祭祀長老的臉都沒見過。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進城時遇見的那個叫春盈的姑娘還生死未卜,也許已經被當做祭品遇害了。
但這個時候,她還是遵從私心用力抱住顧恒舟,貼著他的後背低聲說:"嗯,他們不應該是壞人。"
苗若溪一直在跟著風向辨別方向,月亮一寸寸移動,夜色慢慢消退,直到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周圍還是一片蒼茫,望不到盡頭,也看不清來路,但誰也沒有開口抱怨或者催促。
天很快大亮,明豔的日頭緩緩上升,苗若溪額頭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現在已經比她預計的多處一兩個時辰了。
沈柏靠在顧恒舟肩頭輕輕喘著氣,感覺渾身都軟綿綿的,不知道是餓的還是病的。
顧恒舟明顯感覺噴在自己脖頸處的呼吸漸漸滾燙起來,他剛想問沈柏怎麽了。苗若溪高興的開口:"找到了!"
趕了一夜的路,她的體力消耗很大,嗓子啞了,聲音也很虛弱。
沈柏驚得清醒了一點,在顧恒舟肩膀拱了兩下,急切的問:"在哪裏在哪裏?"
一開口,沈柏的聲音比苗若溪的還要啞一些,顧恒舟眉心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
駱駝又往前走了一段,暮祀的城門和綠茵茵的恒柔山映入眼簾。
距離近些,沈柏看見城樓上飄動的紅綢和迎風晃動的紅燈籠,應該是為了暮客砂的大婚準備的。
既然看見城門了,就不需要苗若溪再帶路了,顧恒舟加快速度超過苗若溪,對旁邊兩個將士說:"這位是東恒國五公主,保護好她!"
兩個將士領命貼近苗若溪,一行人朝城門方向集結,到了城門口,顧恒舟停下,對城門上的人說:"瀚京校尉營督監顧恒舟,特來為城主大婚賀喜!"
顧恒舟直接表明身份和來意,城樓上的人跑去報信,一炷香後,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顧恒舟帶了百來人大搖大擺的進城。
和剛來暮祀的場景不同,這座邊陲小鎮的所有街道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一個百姓在街上走動,好像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間憑空消失。
所有人進城以後,城門轟的一聲關上,城牆上的士兵全都站到牆邊,拿著弓箭瞄準他們,隻要有人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會立刻放箭把他們射成篩子。
沈柏看了一會兒,被日光刺得直流眼淚,又趴回顧恒舟身上。
顧恒舟麵不改色,騎著駱駝徑直往城主府走。
鄰近城主府的兩條街道,挨家挨戶都掛上了豔麗的紅綢和燈籠,有的人家還掛上了風鈴,風過。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日光的照耀下,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美好得不像話。
然而在這一片安寧平和中,所有人卻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讓人後脊骨發涼的冷銳肅殺。
有很多人埋伏在暗處,正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沈柏靠著顧恒舟的背,明顯感覺到他渾身的肌肉都在一點點繃緊,像一張絕世好弓,韌性極強的弦被拉得不斷緊繃。
直到滿弓,箭發!
咻!
破空之聲挾裹著極強勁的殺意呼嘯而來。
幾乎是在箭發的那一瞬間,顧恒舟一拍駱駝腦袋,騰空而起,抽出腰間的長劍,毫不猶豫的向後一揮,斬斷從背後射來的那支箭。
射箭的人臂力驚人,那箭也是特製的,足有沈柏兩指粗,被顧恒舟一劍斬斷以後,稍微改變了一下方向,勢頭卻沒有絲毫減弱,幾乎是擦著沈柏的耳朵射到駱駝蹄子前麵的地磚上。
那地磚足有兩寸厚,卻被箭鏃射得崩裂,半截箭身幾乎完全沒入地底!
顧恒舟一出手,其他人也跟著拔劍。
沈柏回頭,在一片凜冽的劍光中,看見暮客砂站在這條街盡頭的屋頂。
暮客砂穿了一身紅色鎧甲,鎧甲分上下兩層,和昭陵的大統領鎧甲有點像,但上麵用顏料畫了東恒的圖騰,金黃色和火焰色交疊,遠遠看著讓人心裏感覺很不舒服。
暮客砂手裏拿著一把半人高的弓,重新搭了一支箭,瞄準顧恒舟。
動作行雲流水,直接拉滿弓,放箭!
顧恒舟施展輕功避開,躍上房頂,想直接殺到暮客砂麵前,然而剛上了屋頂。便有密密麻麻的冷箭射來。
房頂還埋伏了其他人!
顧恒舟神色一凜,從容揮劍,直接斬斷射來的箭。
不用顧恒舟下令,其他人翻身從駱駝上下來,迅速朝四周散開,尋找那些埋伏在暗處的人。
片刻後,腥甜的血腥味無聲的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沈柏咬咬牙,慢慢從駱駝上下來,腦袋一陣陣發暈,有點站不穩。
要命,這個時候發什麽燒!
沈柏狠狠在舌尖咬了一口,咽下一口血,扭頭對苗若溪說:"跟我走。"
苗若溪下來,剛站穩,耳邊傳來一聲巨響,沈柏直接踹了別人家的門。
屋裏果然沒有人,沈柏進去找了一圈,沒找到什麽能用的東西,出門去下一家。
連續找了三家都沒人,苗若溪忍不住問:"你想找什麽?"
沈柏說:"樂器,能發出越大聲音的越好。"
暮祀這座城不小,要找幾個人並不是什麽易事,如果趙徹和周玨還在城中,鬧出最大的動靜吸引他們過來才是最好的辦法。
苗若溪幫沈柏一起找,沒一會兒,沈柏手裏多了兩個鍋蓋,腰上多了兩個鏟子,正想就這麽將就一下,沒想到柳暗花明,在一戶人家家裏找到了嗩呐。
沈柏是專門學過這個的,上一世鎮國公死後,沈柏便是混在吹嗩呐的人群裏,悄悄陪著顧恒舟一起把鎮國公的屍首送進皇陵。
上一世她沒對顧恒舟說過一句喜歡,但年少輕狂的時候,腦袋發熱也為顧恒舟做了幾件瘋狂的事。
沈柏把鍋蓋交給苗若溪:"拿著這個,你不好意思敲的話,防身也是可以的。"
"……"
苗若溪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第一次聽到有人讓她用鍋蓋防身。
沈柏拿著嗩呐爬上這家人的屋頂,樓頂埋伏的人正好被昭陵的一個精兵解決,那人沒有停留,繼續去其他地方殺敵。
環視一周,沈柏剛好看見顧恒舟衝到暮客砂麵前。
近距離戰鬥不適合用弓箭,暮客砂丟了弓,直接抽出腰間的圓月彎刀。
暮客砂生得高壯,那把圓月彎刀也比其他人的要大許多,幾乎是剛抽出來,顧恒舟的長劍就挾裹著磅礴的氣勢砍下。
暮客砂提刀擋住,刀劍相觸,火星四濺,隔著這麽遠的距離,沈柏幾乎都能聽見刀劍發出的錚鳴聲。
那一劍顧恒舟用了十足的力道,暮客砂後退半步,眸子森冷的瞪著顧恒舟,暗暗蓄力,片刻後低吼一聲,提刀推開顧恒舟。
顧恒舟被震得後退好幾步,在房頂邊緣停下。
這是兩人第一次正麵交鋒,對彼此的力量才有了初步的了解。
暮客砂感受到顧恒舟的確是個很強勁的對手,他又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彎刀,兩把刀交叉著橫在麵前。
暮客砂沉沉的說:"你是第二個讓我用兩把刀的人。"
暮客砂的聲音不小,隔著這麽遠的距離沈柏也聽到了,忍不住啐了一句:"呸,用兩把刀欺負人你還有理了!"
顧恒舟並不說話,將長劍橫在麵前,劍尖折射出刺眼的冷光,他沒有猶豫,再次主動出擊。
暮客砂力氣遠勝旁人不假,但顧恒舟自幼習武,基本功紮實得不行,加上十幾年如一日的操練,每一次揮出去的劍,都有著讓人不敢小覷的威力。
暮客砂很快發現顧恒舟用的招式和那天沈柏用的幾招有點像,但顧恒舟的速度和力量都遠非沈柏可比的,暮客砂被逼得節節後退,彎刀被長劍砍得嗡嗡作響,眼看要被逼得退到屋頂邊緣跌下去。暮客砂改變策略,右手舉刀擋下顧恒舟的攻擊,然後左手一揮,用刀勾住長劍,兩手收緊,兩把彎刀便把顧恒舟的長劍絞住。
顧恒舟並不慌張,長腿一踢,踹在兩把彎刀上,長劍刮出一串火星掙脫束縛,劍鋒卻出現幾道缺口。
暮客砂被踢得後退兩步,一腳踩空,後仰著向後倒去,腳尖迅速勾住屋簷,腰部蓄力,又穩穩站起來。
暮客砂也看到顧恒舟劍身上的缺口,眼底閃過一抹冷光,主動出擊,沒一會兒便用和剛剛相同的招式,用刀絞住顧恒舟的劍。
這一次他沒給顧恒舟掙脫的機會。沉沉的吼了一聲,雙手用力,顧恒舟手裏的劍直接被絞成三截,斷裂開來。
沈柏眉頭一皺,在暮客砂舉刀攻向顧恒舟時,把嗩呐放到嘴邊,鼓足腮幫子吹出聲來。
一記響亮悠長的嗩呐聲響徹整個暮祀城,驚起城中一片飛鳥,也驚得暮客砂晃了下神,顧恒舟側身躲開暮客砂那一擊,肩膀的衣服被劃出一道細長的口子。
暮客砂抽空看了沈柏一眼,笑著舔了舔唇:"原來是他。"
他還記得沈柏說,如果他能打敗顧恒舟,沈柏會敲鑼打鼓,讓全天下人都知道這場對戰。
現在,這場對戰已經開始了。
顧恒舟手裏沒了兵器,暮客砂放鬆了些,衝顧恒舟抬了抬下巴:"我聽說你們昭陵有一句話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們的兵器似乎很差勁呢。"
顧恒舟在昭陵沒遇到過像暮客砂力氣這麽大的人。自然也從來沒被人折斷過劍。
暮客砂的語氣有輕蔑也有挑釁,顧恒舟沒有自亂陣腳,重心下沉,衝暮客砂擺好架勢:"真正的強者,不用借助外物也能打敗敵人!"
暮客砂舔舔唇,臉上浮起濃鬱的興味:"那我今天就要看看,到底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刀更硬!"
暮客砂說完,揮舞著雙刀朝顧恒舟攻去。
沈柏吹了一記悠長的長音之後,停下來換了兩口氣,拿起嗩呐再吹的時候,吹出來的音變得哀怨尖利,這是昭陵的哀樂,暮客砂今天想大婚,她就好好吹一曲幫他熱鬧熱鬧!
與此同時,城西不起眼的一個平房裏,楚應天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扭頭對躺在草堆上的周玨說:"有人在用嗩呐吹奏哀樂。"
周玨左邊胳膊用布條纏著,傷口的血還沒止住。身下的幹草都被浸濕了許多。
聽見楚應天的話,周玨一下子笑出聲:"誰這麽有才啊,竟然想出用哀樂給這個狗屁城主慶祝大婚,應該是跟這個城主有仇吧?"
楚應天點點頭,見周玨的胳膊還在流血,擔憂的問:"你的傷口一直在流血,還好嗎?"
周玨是因為他才受傷的,他雖然因為阿晚離世對這人世沒有什麽留戀,卻也不想欠這位少年郎的人情。
血流得有點多,周玨臉都白了,不想讓楚應天擔心,正要說不礙事,聽見那哀樂聲突然驚坐起來:"走,出去看看!"
整個暮祀城的百姓都是被祭司長老操縱的傀儡,怎麽會有人敢吹奏哀樂?
周玨拎著楚應天上了房頂,施展輕功朝著嗩呐聲傳來的方向趕去,沒多久便看見沈柏一個人坐在房頂,而在沈柏不遠處的地方,顧恒舟正和一個穿著紅色鎧甲的壯漢打鬥在一起。
那壯漢手裏拿著兩把彎刀,顧恒舟卻是赤手空拳,周玨眼睛一熱,厲喝一聲:"顧兄,我來給你送劍!"
周玨放下楚應天,施展輕功衝過去,眼看要到了,顧恒舟高聲開口:"你不是他的對手,不要過來!"
周玨停下,解下佩劍丟給顧恒舟:"我不過來,劍給你!"
顧恒舟接劍,分了下神,露出破綻,右手被暮客砂砍了一刀,幸好他側身避了一下,不然暮客砂那一刀隻怕會把他整個胳膊都砍下來。
鮮血立刻湧出來,將衣袖浸濕,顧恒舟微微擰了下眉,扯下汗巾準備把傷口纏一下,暮客砂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舉刀攻來。
顧恒舟把劍含在嘴裏,冷靜的避開暮客砂的攻擊,用汗巾把傷口纏上,暮客砂正好像剛剛那樣把他逼到屋頂邊緣,顧恒舟一腳踏空,身子後仰,如暮客砂那樣用腳尖勾住房簷,另一隻腳蹬在牆上,身體幾乎懸空躺平。
暮客砂還想趁機繼續進攻,顧恒舟抽出長劍,左手橫著劍鞘擋下暮客砂的攻擊,右手揮劍,將暮客砂逼退。
腰上用力,顧恒舟站起來,右手舉劍,左手將劍鞘橫在麵前,也能左右開弓。
打了這麽一會兒,暮客砂完全興奮起來,他輕蔑的看著顧恒舟手裏的劍,說:"你手裏的劍還不如一堆破銅爛鐵,拿來有什麽用?"
傷口被纏住,胳膊卻還在往下滴血,那些溫熱粘稠,滴在地上悄無聲息的綻開一朵血紅色的花。
顧恒舟眸子冷寒,如同高山上常年不化的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足下用力,主動攻向暮客砂,有劍鞘相輔,長劍不再那麽容易被暮客砂的刀絞住,顧恒舟趁勢變換招式進攻,逼得暮客砂後退了好幾步。
最後一劍砍下,暮客砂用刀擋住,顧恒舟蓄力一壓,彎刀沒入暮客砂的左肩半寸,血立刻湧出來,顧恒舟唇角微勾,笑得薄涼,張狂黑煞的霸氣自骨子裏噴薄出來。
"劍雖然不好,但……殺你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