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喜歡你家少爺
同行六人,趙徹那三個死士幾乎沒帶東西,沈柏和周玨也隻帶了幾身換洗衣物,剩下的全是趙徹一個人的。
東西基本放在馬車裏沒有拿出來,沒什麽好收拾的。
沈柏讓周玨去後院收了趙徹前天換下來洗了的衣服,自己回房間拿包袱,趙徹這個少爺就是個甩手掌櫃,和顧恒舟在樓下大堂慢悠悠的喝茶。
沈柏先下樓,跟客棧掌櫃結了這幾日的住宿費和吃飯的費用,一共八兩八,因為昨晚幾人沒回來住,掌櫃做主抹了零頭,隻收八兩。
沈柏爽快的給了銀子,走到趙徹身邊,低聲問:"少爺,我知道驛站在哪兒,一會兒可以自己去,先把昨晚你答應我的事辦了成嗎?"
見到顧恒舟,之前在校尉營裏發生的事不可避免的一直在腦海浮現,沈柏臊得慌,低垂著腦袋不敢看顧恒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趙徹身為一國儲君,說過的話自然也不會食言。
他喝完手裏的茶,淡淡道:"去吧。"
"謝少爺!"
沈柏歡快的說,扭頭蹦躂著跑出客棧。
顧恒舟的目光追著沈柏,直到人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看向趙徹:"少爺答應了他什麽?"
趙徹把玩著手裏的空茶杯,眉眼清冷,說:"沒什麽,就是答應讓他埋個人。"
顧恒舟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趙徹竟然會答應沈柏這樣的要求。
楚應天沒進客棧,一直抱著阿晚的屍體坐在馬車裏,沈柏背著包袱跳上馬車,揮了馬鞭直奔城中棺材鋪。
他們到的時候棺材鋪都快關門了,鋪子裏隻有一口現成的柏木棺材,木材不算多好,但棺材鋪的掌櫃是個人精,一眼就看出沈柏急需這棺材,張口就要五兩銀子還不還價。
沈柏沒打算還價。不過要求掌櫃出人出力幫忙把馬車抬到城外安葬,掌櫃覺得不劃算,想漲價,沈柏又要了兩塊木碑,一共七兩,掌櫃的合計了一下,最終點頭答應,招呼夥計從後院拉了一輛驢車出來拉棺材,又帶上鐵鍬、鎬頭還有香蠟紙錢。
一行人搖搖晃晃出城走了兩三裏地,沈柏看見一個綠茵茵的小山坡,坡麵正好朝著楚應天的老家江北。
"籲~"
沈柏拉了馬韁繩,掀開車簾對楚應天說:"先生是手藝人,應該也懂一些風水,你看看這裏埋尊夫人行不行?"
楚應天兩眼空洞、表情麻木,像個提線木偶,半晌才轉了轉眼珠看向外麵。
這個山坡隻有幾米高,兩邊趕巧都長了一排綠茵茵的樹,像是兩隊衛兵在保護這裏,風景好,風水也好,楚應天沒什麽好挑的,喉嚨卻又幹又澀,說不出話來。
眼看日頭越來越斜,棺材鋪掌櫃等不及了,出聲催促:"到底行不行倒是給句話啊,一會兒耽誤了時辰回不了城怎麽辦?"
沈柏不理他們,隻看著楚應天,柔聲說:"先生若是覺得不好,我們就再往前走走,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安葬夫人,日後有機會,先生每年還能來此看看她們母子。"
沈柏完全能理解楚應天的痛苦,楚應天可憐歸可憐,卻還能好好為阿晚殮屍,讓阿晚入土為安,顧恒舟卻是被忽熾烈斬於馬下直接踩成了肉泥,別說屍首,沈柏連顧恒舟的骨灰都沒見到一捧。
人死如燈滅。埋在風水再好的地方也不能起死回生。
楚應天抱緊阿晚,啞著聲說:"就這裏吧,阿晚她不喜歡折騰。"
沈柏跳下馬車,招呼棺材鋪掌櫃和夥計幫忙挖坑,把其他要用的東西全都拿到坑旁邊。
入秋以來一直沒怎麽下過雨,坑有些難挖,兩人吭哧吭哧挖了一個多小時才挖好,抬頭已是殘陽如血,時不時有路過歸林的老鴉嘎嘎叫兩聲,聽得人心頭發慌。
兩人爬上來歇了會兒氣,見楚應天還在馬車裏磨磨蹭蹭不下來,正要催促,沈柏又給了掌櫃一兩碎銀,低聲道:"今日辛苦二位了,接下來的事我們自己來,二位先回城吧。"
兩人得了賞銀自然沒什麽好說的,和和氣氣把鐵鍬留給沈柏,坐上驢車回城。
沈柏安安靜靜坐著,看著血紅的夕陽慢慢沉下。再看著半圓的月亮慢慢升高,清冷如紗的月光灑了滿地。
地表的餘溫消散,夜風乍起,從樹上刮下來不少樹葉,沈柏伸手抓了一片,隨意擦了兩下含到唇間輕輕吹出一首曲子。
這曲子是軍中用的安魂曲,每次大戰以後清理完戰場,就會有人吹奏起這首曲子,為那些戰死沙場,不能回鄉不能有碑墓姓名的亡魂送行。
不同於一般哀樂的悲痛淒涼,這曲子的旋律很溫柔,偶爾還有點輕快,聽說這是武宗帝時期,軍中一位將士故鄉的歌謠,原是家中母親哄孩子睡覺用的。
一首曲子吹完,楚應天終於抱著阿晚下了馬車,沈柏剛想起身幫他的忙,他低聲懇求:"這首曲子很好聽,能多吹一會兒給我的阿晚聽嗎?"
沈柏重新坐下,繼續吹奏安魂曲。
楚應天慢慢把阿晚放進棺材,像新婚那日無比深情的在阿晚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合上棺木,親手往棺材上釘鐵釘。
他用了全部的力氣,每砸一下就會有鋥亮的火星迸濺,每一粒火星裏,都有他和阿晚過去的點點滴滴。
那些點滴滾燙耀眼,卻在眨眼間被漆黑的夜色吞沒。
釘上棺木,楚應天從坑裏爬出來,一鏟一鏟的把土填進去,沒一會兒,一個半人高的土堆便出現在山坡上。
楚應天拿了一遝紙錢放到土堆上用石塊壓住,拿起旁邊空白的木碑準備寫字,手卻抖得根本拿不住筆。
沈柏吹出的安魂曲停頓了一下隨後恢複如常,楚應天握拳狠狠咬了一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提筆在木碑上寫下自己妻兒的名字。
立好木碑,楚應天把帶來的紙錢都燒了。
阿晚跟著他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到了下麵,他希望她能過得好點。
最後一張紙錢燒完,火光完全熄滅,楚應天眸底的光亮也就此熄滅,渾身的力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抽走,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地上暈死過去。
沈柏吐了樹葉,走到楚應天身邊探了探他的脖頸,觸手滾燙,脈博很亂,發高熱了。
情況不大好,沈柏眉頭微皺,抓起楚應天扛到肩上,歉然的對阿晚說:"對不起,我會讓他好好活下去。"
周圍靜悄悄的,無人應答,隻有寒冷的夜風輕輕卷走地上的紙錢灰燼。
沈柏把楚應天扛上車,盡管知道城門可能早就關了還是駕著馬車往回趕,在城門口歇一夜,明天一早進城給楚應天看傷也是好的。
馬車上沒掛燈籠,有點看不清路況,沈柏回城的時候駕車駕得很慢,到城門口的時候正好子時,沈柏勒了馬韁繩,正準備鑽進馬車裏湊合一晚,厚重的城門卻吱呀一聲打開。
沈柏詫異的咦了一聲,還以為城裏又出了什麽變故,卻見顧恒舟騎著獵雲緩緩逼近。
在驛站歇下,他退了那身暗金色鎧甲,隻著一身墨色銀絲繡飛魚勁裝,守城官兵舉著火把,火光攢動,他身上的銀絲飛魚鱗光閃閃,慣來冷肅的麵龐在火光的映襯下明明滅滅,卻透露出奇異的溫柔繾綣來。
好像他一直守在這裏,在等著她回來。
沈柏忍不住彎了眉眼,卻聽見顧恒舟冰冷的質問:"還不想進城?"
得,還在氣頭上呢。
沈柏不敢招惹他,連忙回答:"想想想!"
說著話,沈柏抓著馬韁繩,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噠噠的進城,顧恒舟策馬在旁邊和她並行,過了兩條街,看見有個醫館,沈柏試探著開口:"顧兄,回驛站之前,我能不能先去醫館拿點藥?"
雖然趙徹答應讓楚應天隨行,但楚應天傷成這樣,若是成了累贅,他心裏應該多少會有些不滿,沈柏當然希望能盡快讓楚應天的身體恢複起來。
顧恒舟繃著臉沒說話,沈柏全當他默許了,把馬車停在醫館門口,跳下馬車敲門。
夥計早就睡下了,沈柏敲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應,夥計端著油燈把門打開一條縫,戒備的看著沈柏:"大晚上的幹什麽?"
沈柏直接摸出一錠銀子遞給夥計:"我有個兄弟傷得很重。勞煩夥計請館裏的大夫看看,我願意多出一倍診金。"
沈柏語氣軟和,出手也大方,夥計猶豫了一下把門打開:"我先去請郎中,你把你兄弟弄進來吧。"
沈柏立刻道:"有勞啦!"
沈柏說完轉身想去把楚應天弄進醫館,顧恒舟已麵無表情的把楚應天扛出馬車。
沒想到顧恒舟願意幫忙,沈柏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大大的笑臉:"顧兄,謝謝啦!"
顧恒舟冷著臉不理她,徑直把楚應天扛進醫館。
郎中也睡下了,過了一刻鍾的時間才收拾妥當跟著夥計過來,楚應天還穿著囚服,一身的血,郎中一見頓時皺眉,神色凝重的看著沈柏:"他身上穿著囚服,你們是什麽人,從哪兒把他帶過來的?"
沈柏正要解釋,顧恒舟直接亮了腰牌:"我是鎮國公世子顧恒舟,你盡管給他治傷便是。"
郎中和夥計都駭了一跳,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這麽麵對麵的跟鎮國公世子說話。
夥計是個機靈人,回過神來就想去叫其他人,沈柏溫聲道:"此番世子殿下有公務在身,不想驚擾城中百姓,小哥幫忙燒些熱水來便是。"
夥計赧然,連連點頭:"世子殿下放心,草民一定會守口如瓶,絕不將今晚的事宣揚出去!"
夥計去後院燒水,郎中用剪刀剪了楚應天身上的囚服,縱橫交錯的鞭痕和猙獰可怖的烙印映入眼簾,牢裏的獄卒對他用了重刑,能撐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了。
郎中倒抽了一口冷氣,動手剪開楚應天的褲子,沈柏正要幫忙,被顧恒舟拎著衣領掀到一邊。
沈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顧兄,你掀我做什麽?"
顧恒舟完全擋了沈柏的視線,幫郎中撕開楚應天的褲腿,冷聲命令:"老實待著,別添亂!"
沈柏不服,小聲為自己辯解:"我怎麽就添亂了?要不是我,他可能已經冤死在州府大牢裏了。"
顧恒舟不跟她起口舌之爭,等夥計拿來熱水,幫忙清洗楚應天身上的傷。
昨夜周玨往傷口上灑了些藥粉,但那幾處烙鐵灼傷情況還是很不好,郎中用酒給那幾處傷口消毒,楚應天痛得驚醒,慘叫出聲,喉嚨和額頭的青筋都漲得好像要爆裂開來,沈柏聽著低低的抽了一口冷氣,顧恒舟眼睛都沒眨一下,幫郎中死死的按住楚應天。
好不容易幫楚應天重新上了藥包紮傷,郎中出了一頭的汗,寫完方子喘著氣說:"他在發燒,情況不大好,我寫個方子,一會兒先熬一副喝了看看情況,若是明日燒還不退就麻煩了。"
沈柏剛想跟郎中道謝,手腕突然被顧恒舟抓住拉到郎中麵前,冷冷的說:"這個人也受傷了。"
沈柏十指都包著紗布,手腕上還綁著一根布條,傷得很明顯,郎中慣性的就想往她手上搭脈,沈柏立刻掙紮:"不用不用,我就是一點小傷,就不勞老先生費神了,我自己上點藥就成。"
然而她的力氣怎麽敵得過顧恒舟?顧恒舟抓著她根本紋絲不動。
沈柏急得腦門發熱,一時想不到更好的對策,隻能軟著聲低喚:"顧兄,你抓疼我了。"
顧恒舟微怔,手上力道微鬆,沈柏趁機掙脫,連忙扯開腕上的繃帶將重新往外滲血的傷口遞到顧恒舟麵前:"顧兄你看!"
纖細白嫩的手腕上,多了一圈血糊糊的牙印,刺眼得很。
顧恒舟的目光釘在那圈牙印上,語氣冷沉:"誰咬的?"
沈柏努努嘴看著楚應天:"還不是他,昨晚他一心求死,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他現在不是死屍就是啞巴啦。"
沈柏語氣得意,巴巴地看著顧恒舟,像個在學堂得了第一回家要嘉獎的小孩兒。
顧恒舟眼尾微挑:"用自己的手去堵別人的嘴,你覺得自己很厲害?"
這事放到顧恒舟身上,他能想到一萬種在確保自己安全的情況下阻止楚應天輕生。
沈柏隻當他又在嫌棄自己身手差勁,謙虛的說:"顧兄說的是,以後我一定會強加訓練,不給顧兄丟臉,行嗎?"
他們本來就沒什麽關係,她丟也丟不到他的臉。
顧恒舟又不說話了,拉著沈柏坐到一邊,耐心的解開她手指上纏的紗布。
白日右手指尖的傷口又裂開,血幹了以後紗布黏在傷口,拆下來的時候很疼,沈柏沒敢喊,細長的眉擠出褶皺,額頭也冒出冷汗。
這個時候怎麽不喊疼了?
顧恒舟掀眸看了她一眼,沈柏立刻咧嘴笑起:"顧兄,謝謝你呀。"
這是她今晚第二次跟顧恒舟說謝謝了。顧恒舟把全部的紗布拆完,把沈柏的手按進水裏,水還是熱的,錐心的疼瞬間從指尖蔓延到心髒,沈柏倒吸了一口冷氣,不住哀叫:"疼疼疼!"
這是真疼,沈柏眼眶瞬間就紅了,眸子也浸了一層水光,顧恒舟冷眼看著她,問:"謝我什麽?"
沈柏一個勁的抽氣,等這陣疼痛緩過去才回答:"謝顧兄這麽晚還開城門讓我進城,謝顧兄幫我帶楚先生來治傷,也謝顧兄大人不記小人過幫我上藥!"
沈柏把顧恒舟做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全謝在點子上,顧恒舟卻不打算就這麽放過她,定定的盯著她的眸子問:"你有什麽過讓我記?"
沈柏:"……"
郎中和夥計頭一回見到鎮國公世子,一直杵在旁邊沒舍得走,聽見顧恒舟的話,不約而同看向沈柏,眸底寫滿好奇。
這小郎君一口一個顧兄,看著跟世子殿下關係挺親厚的,怎麽聽世子殿下的語氣,他好像幹過什麽對不起世子殿下的事?
沈柏臉熱,耳邊又回響起顧恒舟急促滾燙的呼吸聲,偏偏這雙犯下大錯的爪子還被顧恒舟摁在盆裏無法動彈,臉皮越發燒得厲害。
沈柏慌亂的避開顧恒舟的眼睛,小聲哀求:"顧兄,還有人看著,有什麽事咱們回去再說行嗎?"
顧恒舟無動於衷,步步緊逼:"你既然敢做,還怕被別人聽?"
沈柏老臉羞窘得恨不得立刻打個地洞鑽進去,但除了羞窘,還有一股淡淡的惱怒,她忍不住反問:"分明是顧兄先叫我過去的,我雖然有過,那也是顧兄先勾引我的!"
郎中:"……"
夥計:"……"
勾引???
這是什麽虎狼之詞,這個小郎君看著斯斯文文的,沒想到竟然是個不識字的,世子殿下怎麽會和勾引這種詞扯上關係呢?
顧恒舟眼睛危險的眯起,看得沈柏皮肉生疼,沈柏梗著脖子小聲嘀咕:"我說的是事實,顧兄你若不認,我也不會認的。"
沈柏直接耍賴,顧恒舟渾身不住翻湧著冷冽黑沉的氣息,郎中和夥計都不自覺咽了口口水,生怕顧恒舟會突然暴露一掌打死沈柏,等了半晌顧恒舟卻沒了動靜。
顧恒舟把沈柏的手從水裏拿起來,扭頭衝夥計說:"把店裏最好的外傷藥拿來。"
夥計連連點頭,從藥櫃拿了三瓶藥遞給顧恒舟,又回到郎中身後站著,過了一會兒,兩人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剛剛世子殿下好像沒有否認這個小郎君的控訴,難道世子殿下也不知道勾引這個詞的厲害?
顧恒舟幫沈柏把手指和手腕都上了藥用紗布纏好,做完這一切,夥計也熬好藥喂楚應天喝下。
接下來就是等待。
郎中年紀大了,不能一直這麽幹熬著,跟顧恒舟打了聲招呼,回後院繼續休息,後院沒有空房間讓顧恒舟和沈柏休息,顧恒舟也沒在意,把大堂幾張桌子拚在一起,讓夥計也去休息,夥計給他們抱了一床被子來。
沈柏昨晚就沒怎麽睡,這會兒也不嫌棄桌子硬邦邦,打著哈欠躺上去,拍拍旁邊的空位置對顧恒舟說:"顧兄,快休息吧,此行路途遙遠,你一定要養足精神才行。"
顧恒舟在沈柏身邊躺下,沈柏一點也不見外,抓起被子蓋到他身上,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熱氣正好噴在顧恒舟脖頸處的動脈上,顧恒舟身體瞬間緊繃,翻身看著她,沈柏的腦子困成一團漿糊,眼皮都睜不開。因此沒看見顧恒舟眸底如同烏雲卷裹的欲念,隻含含糊糊的說:"顧兄,我兩日沒洗澡了,你若嫌棄,離我遠點便是,我不會熏著你的。"
說完最後一個字,沈柏的眼皮合上,呼吸變得沉穩綿長,竟是就這麽睡了過去。
才離京兩日,她身上添了新傷,精神也很不好,顧恒舟想象不到她這一路還要闖出什麽樣的禍來。
她說太子要殺她,為了活下去,所以她要展現自己的價值,但這一路要麵臨的危機不會比太子要殺她這件事的概率小。
她是真的想活下去嗎?顧恒舟怎麽看都覺得她更像是在走一條死路。
明知道喜歡他是一條死路,她卻義無反顧的踏上這條路來。
真的就這麽喜歡他麽,喜歡到為了他連刀山火海都願意闖一闖?
顧恒舟收回目光平躺著,胸口卻因為心髒不同以往的跳動微微起伏。
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滾燙灼熱,如同熔漿一樣的感情。理智告訴他這於世俗不合,可越接觸這個人,便越控製不住的想要靠近,甚至在出了校尉營那件荒唐的事以後,瘋狂的想要占有!
想要這個人完完全全的屬於自己,掌控這份滾燙熾熱的愛意,這樣不管身在荒蕪的戰場還是凜冽的寒冬,心髒都會一直溫暖的跳動,不至於被冷凝成冰。
可惜,這個人是男子。
沈柏的確很累,加上有顧恒舟在身邊很安心,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睜開眼睛時,周圍人聲鼎沸,身邊是空的。
噌的一下坐起來,來醫館看病和在門口看熱鬧的人都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詐屍了。
桌子硬邦邦,沈柏坐起來以後才發現渾身都痛得厲害,環視一圈,顧恒舟不在身邊,夥計欣喜的走過來:"小郎君,你可算是醒了,你那位兄弟身上的高熱已經退了,按照郎中的吩咐又抓了幾副藥,你可以一並帶著回去。"
沈柏揉著脖子皺眉問:"顧兄呢?"
夥計眨巴眨巴眼睛,一臉好奇:"小郎君說什麽呢?哪有什麽顧兄,昨晚你就是一個人來這裏的呀。"
沈柏:"……"
兄台,你不去唱戲真是屈才了。
楚應天已經醒了,沈柏付了診金和藥錢,駕著馬車帶楚應天去驛站,剛進門,周玨就嚷嚷出聲:"你小子再不回來,小爺就要報官讓人去河裏撈屍了!"
沈柏立刻回懟:"呸,我可是要長伴少爺左右的,你肯定死在小爺前麵。"
周玨休整了一夜,又恢複元氣滿滿的樣子,撐著欄杆直接從二樓躍下,見沈柏手指上的紗布換了新的。還有很濃鬱的藥味,眉毛微挑:"算你小子機靈,還知道給自己上藥,我還以為你不打算要這雙手了呢。"
沈柏剛想翻白眼,周玨丟了一個黑亮的瓷瓶過來:"好不容易問我爹要的,是我們周家獨門秘製的外傷藥,千金難求,以後跟小爺說話客氣點。"
沈柏拿著藥瓶看了看,滿不在乎道:"等小爺用完真的有效果再說。"
周玨剛想說話,沈柏斂了情緒,恭恭敬敬的行禮:"少爺。"
周玨立刻轉身跟著行禮:"少爺。"
說完,腦袋被小石子輕輕砸了一下,沈柏跑到樓梯上,得意的大喊:"騙你的,這麽容易被騙,回去我定要告訴周校尉,罰你把兵書抄十遍。"
周玨氣得咬牙:"姓沈的,你死定了!"
校尉營的兵馬是當天傍晚進入諶州城的,直接圍了州府府邸,周德山親自帶人去諶州校尉營帶走了諶州校尉。
城中百姓一片嘩然,第二日,周德山讓人在城中貼出告示,諶州州府和諶州校尉沆瀣一氣,為禍一方,百姓可自行前往州府大衙狀告兩人,隻要查證確定罪行屬實,朝廷一定會為他們沉冤昭雪。
告示一出,諶州城裏鑼鼓喧天,前往諶州大衙告狀的人直接排成了長隊,可見兩人這些年到底犯下了多少罪行。
"少爺,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沈柏說著殷勤的奉上一杯熱茶,他們在臨街茶樓的二樓包間,透過窗戶一眼便能看見前往郴州大衙告狀的人絡繹不絕,茶樓上下也都在議論這件事,所有人都在猜測到底是哪位能人異士,竟然在一夜之間除掉了江家這個惡霸。
趙徹接過茶抿了一口,微苦的茶香卷著熱氣滑入胃中,回味變得甘甜。
趙徹有些意外。沒想到沈柏這麽大大咧咧的人,竟然還能泡得一手好茶。
沈柏笑眯眯:"我看少爺對茶很有講究,特意托人在城裏找了兩塊上好的茶餅,以後有我泡給少爺喝,就不用再大費周折啦。"
沈柏語氣自然隨意極了,好像她真的會陪在趙徹身邊很多年。
趙徹眸光微閃,放下茶杯冷聲提醒:"別忘了,如果此行證明那個姓楚的是個廢物,你應該以死謝罪,沒有以後。"
沈柏臉上笑意未減,豁達又自信的說:"那我就更要使出渾身解數討好少爺,讓少爺舍不得殺了我呀。"
顧恒舟帶著一百精銳在城中停留了整整三日才重新啟程,沈柏他們等了半日才慢悠悠的跟在後麵,因為多了一個楚應天,走時又多加了一輛馬車。
沈柏要照顧趙徹,因此跟少爺同乘一輛,由周玨駕車,楚應天跟三個死士一輛,有了諶州的事件影響,恒德帝派人送來了通關文書和金令,必要時候,趙徹可以亮出金令,說自己是陛下欽賜的昭冤使,特意微服出巡到各地體察民情,若遇冤假錯案,可先行處理,然後再上奏。
沈柏對這事自然樂見其成,恒德帝能有此舉,必然是對昭陵的將來都有了危機感,這種危機感會迫使他想辦法做出改變。
這種改變,將會扭轉整個昭陵將來的局勢!
離開諶州一日,開始下起綿綿的秋雨,天空整日都是陰沉沉黑壓壓的讓人心裏不舒服,押運回禮的車馬速度不減,沈柏他們去慢了許多,到達睦州的時候,顧恒舟已經離城了,沈柏索性也不急著去追顧恒舟。
顧兄的性子實在太別扭了,與其巴巴地湊上去惹他心煩,不如過段時間再好好跟他掰扯。
睦州作為昭陵國境,與東恒國的暮祀隻隔著一座昭南山,這座山是昭陵和東恒國之間的天然屏障,因為山高且陡,數百年間隻有一條狹窄細長的棧道可以通行,所以兩國才能保持數百年的睦鄰友好,不曾出兵大肆攻打對方。
睦州貧瘠,物產也少,產得最多的是茶葉,沈柏趁機搜羅了一大堆好茶備著,又帶著趙徹在各個茶莊遊玩。
周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怎麽看睦州州府都覺得他像是壞人,沈柏一慫恿趙徹出門,周玨就要炸毛,但最後還是會乖乖駕著馬車帶他們出門。
雖然一路奔波,但因為用著上好的上藥,楚應天的傷好了七八,每次沈柏出門都會帶上他,到了一處茶莊總要問一句:先生可看出了什麽。
楚應天沒什麽脾氣,被問得多了還是忍不住問沈柏:"沈兄弟究竟想讓我看出什麽?"
當然是礦山啊!
上一世你不是跟我說睦州有個大礦山嗎,我們現在要是能把這座礦山找出來,以後打起仗了,我們的將士就不會在兵器上吃虧了。
沈柏在心裏喊,麵上卻一派無辜:"沒有啊,我就是覺得先生是手藝人,懂八卦易經,眼中的世界應該與我們不同,有些好奇罷了。"
楚應天已經從周玨口中聽說了沈柏打探自己的事,如實道:"沈兄弟,我祖上雖然是從事煉造的,但如你聽聞的那樣,父親離世時我尚且年幼,我並未得他真傳,機巧之術也是我另外拜師學的,我的手藝實在不足為奇,沈兄弟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沈柏擰眉,被楚應天這麽一說。也有點拿不準。
上一世楚應天是在趙徹繼位後,才被人舉薦到工部的,那時他瞎了眼又斷了腿,平日總是一聲不吭,沈柏對他了解甚少,根本不知道他在進入工部之前都經曆過什麽。
若是她這次改變了楚應天原本的命運走向,反而讓他不能成為煉造大師該怎麽辦?
沈柏想得腦袋有點疼,但事情已經改變了,再想那麽多也沒有益處,隻能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在睦州停留五日,領略完睦州各種不同的茶藝和茶園風景,一行人從南恒棧道穿過昭南山,進入東恒國境暮祀。
昭南山在東恒國境內被稱做恒柔山,東恒國在昭陵西北方向,穿過棧道,恒柔山山頂常年都有積雪,雲霧繚繞,山腳是大片綠茵茵的草地,已經入了秋。山腳的草卻依然十分茂盛,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蜿蜒而下,將暮祀這座邊陲小城溫柔的抱入懷中。
草地上四處可見肥壯的牛羊,這邊光照比睦州強,睦州已準備進行秋收,這邊田地裏卻還有剛種下的秧苗,這裏可栽種兩季稻穀,是東恒國很重要的糧食產地,幾人剛從棧道下到山腳,便有東恒國的士兵上前檢查。
沈柏先給了通關文書,上麵寫了他們是昭陵的茶商,此次來東恒是做生意。
士兵仔仔細細登記了幾人的情況才放行,徒步進入城中,兩國之間的差異頓時撲麵而來。
昭陵多雨,且空氣潮濕,所以房屋多為高聳的亭台樓閣,而東恒國秋冬季節會有飛沙走石,所以房屋大多比較低矮。
昭陵含蓄內斂,男女之防比較嚴。未出閣的女子一般不得擅自出門,出門也得以薄紗覆麵,男女之間的往來也很有禮數講究。
沈柏他們剛踏進暮祀城中,就看見很多妙齡女子梳著長長的發辮,穿著環鐺作響的衣裙,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臂,綿軟柔弱的腰肢和勻稱好看的小腿,熱情活潑的走在大街上。
沈柏上一世也沒有機會離開昭陵到處看看,各國的民風人情都是她搜羅各種遊誌從書上了解的,然而文字的描述到底和親眼看見不一樣。
這些鮮活靈動的女郎讓她感覺無比新奇,第一次深切的意識到,原來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樣,肆無忌憚的走在大街上,不用覆麵,更不用小心翼翼的遮掩自己。
一行人在城門口發愣,很快吸引了城裏其他人的目光,趙徹在所有人裏是最俊美出眾的,城裏的女郎很是大膽,看了一會兒。有人朝趙徹扔了東西。
周玨下意識的就要揮劍去砍,沈柏搶先一步接住,落入手中的是一顆鮮紅飽滿的山楂。
丟山楂的女郎有些氣惱,跺著腳嬌嗔:"那是我送給那位郎君的,小郎君怎可半路截了?"
沈柏看著那位女郎,好奇的問:"姐姐要送此物給我家少爺?"
沈柏雖然看著還小,但五官清秀,露出一臉好奇的時候,無辜得讓人不自覺心生憐憫,那女郎笑著回答:"當然是因為你家少爺生得好看,我喜歡他呀。"
這裏的男女都會直接熱烈的表達自己對異性的喜愛,並大膽的追求,不過這位女郎對第一次見麵的人就當街表白也算是非常大膽了,周圍的人都掩唇笑起,那女郎兩頰浮起羞澀的紅暈,明亮的眼睛卻還期待的看著趙徹。
周玨被嚇到,結結巴巴的說:"這……這裏的人怎麽能這樣?"
沈柏白了他一眼:"怎麽不能這樣?既然來了這裏就要入鄉隨俗,懂嗎?"
沈柏說完又提醒趙徹:"少爺,這位女郎還在等著你回答呢。"
趙徹掀眸,目光冷寒,周玨壓低聲音:"你小子瘋了!少爺能隨便娶一個人做太……少夫人嗎?"
沈柏一點沒覺得自己大膽,認真的說:"我看這位姐姐率真漂亮,還以為少爺會喜歡,所以問問,有何不可?"
趙徹上一世隻娶了一位皇後,兩位側妃,都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帝位權衡利害之後做出的決定,沈柏的印象中他心裏隻有宏圖霸業,總覺得他這樣的一生未免過於冷漠枯燥。
周玨瞪著沈柏,趙徹反問:"若也有姑娘對顧恒舟這樣表白,你也覺得沒什麽不可?"
喜歡顧恒舟的姑娘多了去了,若個個她都都要計較阻攔,豈不是要累死?
沈柏坦然道:"世子殿下容貌出眾,氣質斐然,定然會有很多姑娘喜歡他,我隻會替那些姑娘可惜,一腔熱情注定得不到回應,並不會覺得哪裏不可。"
沈柏眼眸明澈,沒有一點惱意,趙徹有些意外,沈柏回頭衝那女郎歉然的笑笑,高聲道:"女郎貌美如花,率真可愛,人人見了都會心生喜歡,不過我家少爺已有心上人,不能接受女郎愛意,若是女郎不嫌棄,等我兩年,待我毛長齊了定回來求娶女郎,如何?"
沈柏哄花樓裏的姑娘哄習慣了,張嘴就是承諾,那女郎有些失落,片刻後又笑著問沈柏:"小郎君是個有趣的人,不知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沈柏按照昭陵禮製,雙手疊放舉過頭頂,衝那女郎做了個揖:"在下沈柏,字知書,就住在此山之後的睦州,家中隻有我一個獨子,姐姐若是嫁給我,我定好好疼愛姐姐一輩子。"
沈柏語氣誠懇,那女郎臉上的紅暈更深,又問:"我瞧著你像是仆從,你家中是幹什麽營生的?"
沈柏從善如流的回答:"我家祖輩都是給少爺管事的,少爺家中有大片茶山,我們此行便是為此,姐姐可要嚐嚐我們的茶葉?"
沈柏答得認真,逮住機會就要推銷自家的茶葉,若不是周玨認得她,都要以為她真的有個家裏有座茶山的少爺。
那女郎有些心動,正想過來拿點茶葉去嚐嚐,一記沉悶的鍾聲響起,所有人臉色俱是一變,眼底閃過驚恐和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