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許再往下查
顧恒修明顯已經知道沈柏的身份,卻沒有提醒顧恒決,兄弟感情可見一般,而且城府也比顧恒決要深不少。
不過到底還是十幾歲的少年,城府和朝堂上那一個個滾刀肉老狐狸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沈柏笑眯眯的看了顧恒修一眼,轉而看向顧恒決。
"三少身上的衣服是貢州今年新進的雪錦裁的吧,雪錦是上好的天山雪蠶絲織的,夏天穿著很是涼快,雪蠶數量極少,除了進貢到宮裏的,整個瀚京一年也隻有十幾匹,一匹要賣到上百兩的高價,三少這身衣服,少說也要值二三十兩吧。"
顧恒決不知道沈柏說這個做什麽,梗著脖子質問:"我一共就兩身這種衣服,可比不上大哥花銷大。"
沈柏點點頭,又道:"除了這身衣服,三少腰上的白玉是上好的藍田籽玉。一塊至少要五十兩,你頭上的玉冠是和田黑玉,看雕花工藝和做工,應該是京中最好的玉石鋪出的,一頂至少八十兩,你脖子上的金玉環鎖乃是純金打造,至少三兩黃金,三少今日這一身行頭,少說也要二百兩銀子。"
顧恒決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顧恒舟是真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顧恒舟隻知道校尉營被趙定遠卡著,軍需用度總是不夠,但他自己沒缺過錢花,對府上這些人的吃穿用度也不是很在意,對錢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並不知道顧恒決一身普普通通的行頭竟然值這麽多錢,聽得眉頭緊皺。
顧恒決底氣沒那麽足了,卻還是硬著嘴反駁:"這玉和環鎖是我從小戴到大的,這發冠是我十六歲時祖母送我的。自然要貴重一些。"
沈柏點點頭,臉上笑意更深:"顧二叔如今是吏部侍郎,每月俸祿二十兩白銀,一年攏共也才二百四十兩白銀,老夫人早就在家頤養天年,並無銀錢收入,三少覺得這些東西都是怎麽來的?"
顧淮謹的俸祿根本不能給顧恒決他們提供這樣優渥的生活,如果顧淮謹沒有收受賄賂,自然是葉晚玉從大房賬上挪用的。
二房可以用大房的錢揮霍吃用。顧恒舟這個名正言順的為什麽不能從賬上拿錢用了?
顧恒決被沈柏噎住,瞪大了眼睛卻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又開始蠻不講理耍賴:"大伯離家的時候說過,國公府不分家,都是自己人,用這麽點錢怎麽了?"
輪到你自己的時候用錢就是理所應當了?
沈柏在心底冷笑,麵上卻越發溫和:"三少說得沒錯,大家都是一家人,若是分得太清楚未免生分,隻是顧兄吃穿都很簡樸,花點錢也都是貼補校尉營軍用,三少的吃穿卻如此奢靡,若是哪日你與顧兄一同出遊,不知道的人隻怕會誤以為你才是鎮國公世子呢。"
顧恒決腦子轉得不快,乍一聽還以為沈柏在誇自己比顧恒舟氣質更卓絕出眾,有些沾沾自喜,顧恒修卻聽出沈柏話裏的殺意,連忙開口:"大哥承襲了大伯的氣度,不用衣著裝扮也比旁人出眾許多,三弟怕熱,極易出汗,所以娘親才用雪錦幫他裁了兩身衣服,平日我們的吃穿也與大哥一樣。"
顧恒決詫異的看了顧恒修一眼,剛要反駁,顧恒修狠狠踩了他一腳,笑盈盈道:"校尉營裏的人都是跟著大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他們有困難,大哥要幫補一下是應該的,若是大哥有需要,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顧恒修說的是客套話,篤定顧恒舟不會開口問他們要錢,但他低估了沈柏厚臉皮的程度,等他說完那句話,沈柏倒抽著冷氣,抬起左手攤開五指伸到他麵前:"二少爺胸懷大義,實在難得,校尉營正好有點缺糧餉,不知二少爺眼下能拿出來多少銀子援助?"
顧恒修唇角抽了抽,不理沈柏,看向顧恒舟,期盼顧恒舟能說句公道話,做大哥的怎麽能伸手問弟弟要錢?
如顧恒修所願,顧恒舟把沈柏的手拉回去,顧恒修正要鬆口氣。卻聽見顧恒舟冷淡的說:"我替校尉營的將士先謝過二弟,二弟把銀錢給顧三顧四便是,到時我會讓人列一個詳細的清單告訴二弟這些錢都用來做什麽了。"
顧恒修表情微僵,難以置信的問:"大哥,你來真的?"
顧恒舟沒回答,偏頭看向顧恒決:"三弟應該也有不少私房錢,不如也捐一點吧。"
顧恒決怕顧恒舟比怕自己爹還更多一些,腳還被踩著疼得厲害,他敢怒不敢言,訕訕的點頭,狠狠瞪了顧恒修一眼。
成天裝高深顯擺自己聰明,把錢都送出去了,這下可真是聰明到家了!
兩人吃了癟消停下來,葉晚玉和顧淮謹進客廳的時候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詢問的看了顧恒修和顧恒決一眼,兩人不敢說剛剛發生的事,皆是沉默不語。
第二日,顧恒修和顧恒決各拿了一百兩銀票放到顧三那裏,顧恒舟當天下午就帶著銀票去了校尉營。
周德山傷得不輕,這幾日在家休養著,趙定遠又被禁足在家,校尉營的事都靠顧恒舟一個人管著。
沈柏讓李杉回太傅府給沈孺修送了信,在孫氏生下孩子之前,她都不會再回太傅府了,沈孺修若是要逼她回府,她就自曝身份。
有這個把柄在,沈孺修不敢多說什麽,隻讓她注意安全,又讓李杉帶了些銀子回來,生怕她在國公府缺衣少食委屈了自己。
沈柏收錢收得爽快,喝了葉晚玉讓人送來的各種補湯,就望夫石一樣盼著顧恒舟從校尉營回來,能跟他說上幾句話。
這日顧恒舟難得休沐,洗了澡換好衣服剛到客廳坐下準備吃飯,門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屋裏的人同時看向門外,門房引著內務總管孫越海走進來。
孫越海是禦前伺候的老人,最是會看碟下菜,一進門就樂嗬嗬的朝顧恒舟拱手行禮:"奴才見過世子殿下、見過顧大人、夫人、二位少爺。"
二房雖然一直打理著國公府的事務,但這裏當家的還得是顧恒舟,孫越海心裏門清,自然先給顧恒舟見禮。
葉晚玉的臉立刻拉下來,不過沒敢吭聲。
見了一圈裏,看見沈柏,孫越海臉上笑意更深:"喲。沈少爺也在這兒呢。"
沈柏上一世跟孫越海打的交道不少,咧嘴笑起:"聽孫總管這意思,您是得了令也要去找我麽?"
孫越海也跟著笑:"沈少爺果然是聰明人。"說完從袖袋裏拿出一卷黃澄澄的聖旨。
滿屋子的人立刻起身跪下,孫越海打開聖旨高聲念道:"陛下有旨,召鎮國公世子顧恒舟、太傅獨子沈柏進宮麵聖~"
大理寺鄭大人前些日子就進宮麵呈此案進度,今兒宮裏才來旨召人,動作還是一如既往的拖遝,應該是京裏那些風言風語終於傳到上頭那些人的耳朵裏,讓他們不爽快了吧。
沈柏暗暗在心裏琢磨,顧恒舟伸手接了旨,孫越海尖著聲道:"陛下特意讓禦膳房準備了午膳,殿下、沈少爺這就隨奴才進宮吧。"
顧恒舟帶著沈柏和孫越海一起出門,宮裏來的馬車就停在大門口,兩人走到馬車邊,立刻有小太監趴在地上當腳凳,顧恒舟不喜歡這種作踐人的規矩,直接躍上馬車,抓著沈柏左邊胳膊把人拎上去。
孫越海在旁邊看見,笑著踢了那小太監一腳:"還趴著做什麽,世子殿下不喜歡你這種諂媚的玩意兒。"
孫越海跟著上了馬車,不過不敢進來,就坐在外麵車轅上。
馬車是單乘的,車裏空間不大,顧恒舟和沈柏麵對麵坐著,兩人的膝蓋碰到一起,有點擠。
沈柏一點沒覺得不自在,直勾勾的盯著顧恒舟,顧恒舟繃著臉,一開始還能當沈柏不存在,無奈沈柏的目光越來越灼熱,顧恒舟還是忍不住開口:"我臉上有東西?"
沈柏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
顧恒舟表情冷肅:"那你看什麽?"
當然是因為你好看呀。
沈柏在心裏回答,不過沒敢直接說出來,假裝忐忑,壓低聲音問:"顧兄,你說陛下召見我們是想做什麽呀?"
顧恒舟坐得筆直,一板一眼的回答:"為臣者。不得妄自揣測聖意,陛下召見自有陛下的道理,見到陛下就知道了。"
顧恒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孫越海坐在外麵也聽見了,低低地笑了一聲,說:"世子殿下說得有理,沈少爺不必擔心,一切等見了陛下就都知道了。"
一路暢通無阻,一炷香後馬車駛到宮門口。孫越海亮了金令給禁衛軍看,禁衛軍放行,馬車直接駛進宮裏,過了七道宮門,馬車到了議政殿附近,孫越海帶著顧恒舟和沈柏下車,繞過議政殿又走了一刻鍾的時間,直接來到禦花園。
禦花園很大,華清池的荷花全都將放未放,空氣中全是淺淡好聞的荷香。
孫越海帶著兩人走了好一會兒,一個八角涼亭出現在眼前,涼亭頂上放著四隻瑞獸鎮著,八角各掛了一隻銅鈴,微風拂過,銅鈴發出靡靡梵音,將暑氣帶來的燥熱驅散,不自覺安定下來。
涼亭四麵用涼席擋住烈日,也阻絕了外麵的視線。到了涼亭,孫越海讓兩人先等一下,弓著腰朝裏通報:"陛下,世子殿下和沈少爺到了。"
話音落下,裏麵傳來沉穩有力的聲音:"進!"
孫越海撩開涼席,顧恒舟領著沈柏走進去。
簾子掀開的時候沈柏就感受到了一股涼意,進去之後更涼快,恒德帝趙珩坐在亭子中央,亭子角落各放了一盆冰塊降暑,中間擺了一個細長的矮桌,桌上擺滿了珍饈佳肴。
顧恒舟沒看這些食物,掀了衣擺跪下:"微臣拜見陛下!"
沈柏跟著跪下,沒辦法行禮,直接磕了個頭:"沈柏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沈柏被歹人所傷,雙手不能動彈,請陛下恕罪!"
趙珩今年五十。雖然有太醫院的太醫日夜用藥膳幫他調養著身體,也因為忙於政務白了雙鬢。
在沈柏看來,趙珩這個帝王做得很平庸,在位多年沒幹出什麽政績不說,還把這些世家大族的人個個養得自私膽大,不然他薨逝以後,新帝也不會處處受限,什麽都做不了。
不過現在看見趙珩沈柏還是很開心的,趙珩還能活好些年,有他鎮著,很多事都還有很大的轉圜餘地。
趙珩等了兩人不少時間,審視了兩人一會兒溫和道:"都起來吧,飯菜快涼了,先吃點東西。"
顧恒舟和沈柏起身,坐在趙珩對麵。
趙珩沒有傳人進來布菜,沈柏也不好矯情,勉強用左手拿著筷子吃東西。
昭陵是禮儀之邦,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時候,趙珩不說話,顧恒舟和沈柏就更不會說話了。
趙珩胃口不大好,饒是禦膳房每天變著花樣做菜,他吃幾口也不想吃了。
見趙珩放下筷子,顧恒舟咽下嘴裏的東西也放下筷子,唯有沈柏因為手受了傷還沒吃上兩口東西,沒舍得放筷子,反而夾了兩筷子菜塞進嘴裏,把兩頰都塞得鼓鼓的,像隻不停進食的小倉鼠。
趙珩多看了沈柏兩眼,唇角不自覺帶了笑:"數月未見,沈家小郎倒是比之前更沉得住氣了。"
趙珩上一次見沈柏,是沈柏中了探花郎到禦前麵聖的時候,那次見麵沈柏給他留下的印象是自信又自負的少年郎,這是這個年紀的少年都有的鋒芒,趙珩在很多少年人身上都看到過,可惜的是很多人身上的鋒芒很快就被現實磨沒了。
這次再見沈柏。趙珩敏銳的發現沈柏身上多了股子沉穩冷睿的氣息,讓這個少年人少了兩分自負,多了些許城府。
沈柏加快速度把嘴裏的東西吃完,又喝了一口茶解了膩,這才開口:"謝陛下誇獎,沈柏會繼續努力提升自己的。"
沈柏的語氣沒有太多欣喜得意,很是從容淡定,趙珩眼底閃過欣賞,終於切入正題:"你們知道朕今日召你們進宮是為了什麽嗎?"
顧恒舟秉持著不妄自揣測聖意的原則。沒有貿然回答,沈柏卻興致勃勃的問:"可是大理寺抓到幕後真凶了?"
趙珩沒有回答,轉而問道:"最近京裏有些傳言,你們聽說了嗎?"
顧恒舟搖頭:"周校尉負傷在家,微臣這幾日一直待在校尉營,並不知道京裏發生了什麽。"
沈柏也是一臉無辜,聳了聳肩說:"我這幾日一直在國公府養傷,連門都沒踏出過一步,可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怎麽連陛下都知道了?"
趙珩並不追究兩人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沉聲開口:"京裏有傳言說,這次的案子,乃是校尉營副蔚趙定遠蓄意為之,起因是他與校尉周德山不和,私怨深重。"
趙定遠和周德山私下做賭的事,顧恒舟已經寫了奏折呈給趙珩看過,那奏折沈柏還幫忙謄抄了一遍。
這會兒沈柏卻睜大眼睛,一臉懵懂:"陛下難道還不知道周校尉和趙副蔚之間的賭約嗎?"
說書先生已經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傳遍了大街小巷。趙珩哪裏還有不知道的?
他沒有追問沈柏賭約的事,而是看向顧恒舟,直接給出結論:"朕知道周德山受了些委屈,朕可以將趙定遠革職,禮部和兵部的官員可以各降一級,你還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出來,但這個案子不能再繼續查下去了。"
顧恒舟是真的沒聽過那些說書先生說了什麽,猛然聽見趙珩這麽說,眉頭皺起,這個案子還沒了結,幕後真凶還沒抓出來,為什麽不能查了?
趙珩以為顧恒舟不肯就此作罷,眼底閃過凜然,冷聲道:"行遠,你還小,等以後你肩上承擔了更多的責任就會知道,這個世上很多事並不是非黑即白那麽界限分明的,朕相信你和鎮國公一樣會是昭陵的頂梁柱,朕向你保證,隻要朕在位一日,絕不會再讓人虧待校尉營的人。"
趙珩這句承諾的分量不輕,沈柏撞了撞顧恒舟的胳膊:"顧兄,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還不快謝陛下隆恩?"
沈柏偷偷向顧恒舟遞眼色,顧恒舟下顎緊繃,思索了片刻才開口:"微臣謝陛下隆恩。"
趙珩滿意的點點頭,又看向沈柏:"沈小郎想要什麽?"
沈柏不敢要皇家的東西,主動坦白:"沈柏擔心周校尉中計,擅自離營已是罔顧聖意,不敢求賞,但求功過相抵,請陛下恕沈柏無罪。"
顧恒修和顧恒決那日都是見過沈柏的,難保兩人不會拿這件事做文章,與其被人捅出來,還不如沈柏自己先招認。
這件事顧恒舟在奏折裏也有提到,不過他都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說是自己管治不利,趙珩掃了顧恒舟一眼,見他神色淡淡,好像沒有聽見沈柏的話,眼底閃過一縷微光,淡淡道:"事出有因,自當恕你無罪。"
沈柏叩謝:"謝陛下寬容大量。"
說完,趙珩看向顧恒舟問:"校尉營裏的騎兵可訓練好了?馬上就是秋獵,朕想讓這支騎兵配合禁衛軍隨行,行遠意下如何?"
顧恒舟眉眼深邃,堅定不移的回答:"校尉營所有人,隨時聽候陛下差遣!"
趙珩眉頭微鬆,終於露出一點欣慰之色:"今年秋獵,若是行遠能奪得第一,朕可讓鎮國公在京裏多待一個月的時間,行遠可要認真籌備。"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