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識人之明(三)
「只要你承認自己和賢王府、絕情谷、湘西騰族的血脈之親,其他的一如往常。你仍是你、柳尋衣仍是柳尋衣,沒有什麼不同……」
「你們給我的感覺……可不是這樣。」柳尋衣目不斜視地盯著言之鑿鑿的謝玄,別有深意地問道,「如果我想做回以前那個無欲無求、無拘無束、不爭不搶、不卑不亢的柳尋衣,謝二爺能否答應?」
「這……」
「如果我想浪跡江湖,做一隻閑雲野鶴,不想做什麼一家之主?也不想背負一派興衰,謝二爺能否答應?」
「這……」
「如果我不願與金復羽產生任何瓜葛,更不想與之逐鹿中原,謝二爺能否答應?」
「尋衣,你……」
「我剛剛說的那些,料想謝二爺斷然不會答應。」柳尋衣淡然一笑,擺手打斷不知所言的謝玄,擺出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不急不緩地替他回答自己的問題,「非但謝二爺不會答應,洵溱、蕭谷主、騰族長八成也不會答應。」
「尋衣,事到如今你應該成熟一些、穩重一些,不能再像小孩子那般天真,更不能再像小孩子那般任性。」見柳尋衣主動挑明自己的心意,謝玄忽覺如釋重負,故而不再諱言,「天大的道理,想必你早已聽的耳朵快要磨出繭子,我也不再贅言,省的你嫌我啰嗦。你只要記住,你是洛天瑾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少賢王』,應該也必須承擔重振賢王府的重任就夠了。至於其他的事……皆由此而生、因此而決、為此而行。」
毋庸置疑,謝玄此言懷有極重的私心,意在將柳尋衣的前程與賢王府的命運牢牢綁在一起,言外之意將蕭芷柔、騰三石、洵溱等人隔絕在外,至少隔絕在賢王府之外。
「謝二爺今天說過這麼多話,唯獨剛剛說的……是一句大實話。」柳尋衣似笑非笑地望著激昂慷慨的謝玄,勉為其難的笑容有些瞭然、有些自嘲,又有些失望,「我早該料到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少秦王派洵溱出生入死地救我不可能無利可圖。同樣,你們費盡千辛萬苦幫我沉冤昭雪……也不可能不圖回報。」
「尋衣,你可以蔑視其他人,但不能嘲諷賢王府。因為這是你爹辛辛苦苦二十幾年打下的江山,目的就是交到你手裡。如果讓你重振賢王府也是一樁交易,試問天下還有誰不懷私心?」謝玄對柳尋衣的消極態度十分不滿,慍怒道,「我還是那句話,繼承你爹的遺志,肩負賢王府的重任是你命中注定的事實,不是我們強加於你的負擔。無論你作何感想,至少我謝玄敢對天發誓,自己對賢王府、對你們父子……仁至義盡,問心無愧!」
見謝玄老眼泛紅,吐沫橫飛,心知他誤會自己的本意。柳尋衣大驚失色,連忙拱手賠罪:「謝二爺恕罪,剛剛是我一時失言……」
「站起來!」
未等柳尋衣彎腰,謝玄已緊緊托住他的雙臂,教訓道:「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賢王府的主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代表賢王府的尊卑榮辱。無論何時何地,遇到何人何事,你必須昂首挺胸,姿態傲然,要有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胸襟和氣魄。不能再向任何人賠禮道歉,更不能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這世間,除天地父母之外,誰也不值得你低聲下氣,縱使皇帝老兒……也不值得你摧眉折腰。」
「可是我剛剛的確說錯話……」
「為人主者,可以知錯、改錯,就是不可以認錯。」謝玄正色道,「想想你爹在世時,除偶爾自我反省之外,他何時向別人低三下四地認過錯?」
「這……」
「人情世故紛繁複雜,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做到無懈可擊。你不必心急,日後可以慢慢學。」
「謝二爺才是賢王府的府主,我豈敢僭越……」
「我只是暫代府主,是清風父女為蠱惑人心而推舉的一介傀儡罷了,不值一哂。」謝玄滿不在乎地大手一揮,從而精神一振,義正言辭地說道,「這番話,我也早想對你說。謝某有自知之明,退居二線出謀劃策也許有些用處。可讓我站在風口浪尖掌控大局……卻是如履薄冰,搖搖欲墜,萬萬無法周全。更何況,我已經老了,這座江湖早已不是我們的天下。後起之秀層出不窮,諸如吳雙、蘇禾、陸庭湘、秦苦、唐阿富……哪一位不是有勇有謀?哪一位不是意氣風發?哪一位不是壯志凌雲?哪一位不是前途無量?尋衣,賢王府由我掌舵遲早走向衰亡,唯有交給你才能發揚光大。」
言盡於此,謝玄將手搭在柳尋衣的肩頭,懇切道:「這些不僅僅是你爹的心愿,也是謝某畢生的心愿。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為何處處提防金復羽?你和他也許沒有私人恩怨,卻有不可調和的利益衝突。他好不容易等到賢王府家道中落,豈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死而復生?他的存在,無疑是你重振賢王府的羈絆。你的崛起,同樣是他實現野心的阻礙。對他而言,你的身份就是一種致命威脅。無論你想不想與他為敵,只要你活著,他就不能安心。因此,即使賢王府與世無爭,他也不會放過我們。此一節,並非謝某危言聳聽,我料定蕭谷主、騰族長和洵溱姑娘同樣對未來的局勢洞若觀火,對我們和金復羽必然一戰的結果早有預判。我們對金復羽處處小心,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未雨綢繆,避免大禍臨頭而措手不及。」
「謝二爺剛剛說過,金復羽這些年一直在壯大自己的勢力。反觀賢王府……北賢王在世時也只能和金劍塢分庭抗禮,如今元氣大傷,又豈能……」
「對付金復羽,當然不能僅憑賢王府的力量。」
話一出口,謝玄突然發現柳尋衣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先是一愣,而後有所領悟。但見他眼神飄忽,表情糾結,似乎有什麼心事猶豫不定。
「謝二爺,你這是……」
「尋衣,有些事你不問……我反而不知如何開口。本打算等你痊癒后再找機會詳談,但今天我們既已開誠布公……我索性將自己的心裡話說給你聽。」
「晚輩洗耳恭聽。」
「上午,賢王府和絕情谷在你的撮合中化干戈為玉帛,對此我十分欣慰。」謝玄一邊釐清思緒,一邊有條不紊地說道,「你說過,從今以後我們就是生死與共,休戚相關的一家人,對此我也十分認同。其實,不僅僅賢王府、絕情谷和湘西騰族是一家人,在這場『鋤奸大會』上傾盡全力幫助我們的人,都可以算作『一家人』。」
「謝二爺說的是……」
「少林、崑崙、崆峒這些名門大派一向自視甚高,蜀中唐門自成一派,與我們的關係若即若離,這些姑且不提。賢王府、絕情谷、湘西騰族是你的直系至親,關係不必多言。除此之外,三義幫、河西秦氏、西律武宗……最初我也將龍象山囊括其中,但今天發生的事……」言及於此,謝玄的口中再度發出一聲嘆息,從而神情一稟,繼續道,「三義幫的薛鬍子、馬如風、尹三刀與你爹是八拜之交,與我也相識多年。此次『鋤奸大會』,當我向他們表明你的真正身份后,他們連眼皮都未眨一下,當即決定反水清風和凌瀟瀟。如此盡心儘力的叔伯不是自家人,誰又是自家人?再說河西秦氏,秦苦和你早年就是一對難兄難弟。在我屈身事賊,步履維艱的時候,他已屢次三番地幫你度過難關。憑其『為兄弟兩肋插刀』的豪情義氣,你將他當成自家人一點也不為過。至於西律武宗,且不論你和洵溱究竟誰欠誰的恩、誰欠誰的債,只看他們為救你不惜上刀山、下火海,想必你也不會輕易辜負。」
「謝二爺一言穿心,令晚輩汗顏。」柳尋衣不可置否,「你說的沒錯,這些與我患難與共的朋友確實可以稱得上『一家人』。」
「不能只是嘴上說,也不能只在心裡想,難道……你就不想給他們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為他們謀取一些實實在在的好處?」
「什麼意思?」柳尋衣一怔,儼然沒有聽懂謝玄的言外之意,「什麼是堂堂正正的名分?什麼又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尋衣,你現在必須下定決心去做一件天下人人想做,但只有你才能真正做成的大事。此事若成,你必能光宗耀祖,亦能報答那些有恩於你的親朋摯友。與此同時,你也足以無懼武當餘孽,無懼金復羽,乃至無懼天下。」
「這……」柳尋衣能強烈地感受到謝玄激動的心情及亢奮的情緒,故而心頭一顫,好奇更甚,「究竟是……什麼大事?」
「以你之力,打破我剛剛提到的那些門派、世家的隔閡與壁壘。破而後立,融合為一,實現你爹窮盡一生仍不能實現的宏圖偉願,締造中原武林亘古未有的……第一大勢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