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物是人非(二)
「林方大,你是不是瘋了?」謝玄對林方大的心態十分不解,甚至覺得他的「大義凜然」有些幼稚可笑,「尋衣是你的結義兄弟,他的因禍得福對你百利而無一害。倘若他能夠一飛衝天,你也必將飛黃騰達。你剛剛去過丹楓園,應該親眼目睹丹楓園周圍的空前『盛況』。從昨天傍晚到現在,不知多少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求爺爺、告奶奶祈盼見尋衣一面,目的就是藉機攀交,日後能夠得到他的照應。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和他相交莫逆,不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美事?換做旁人,恐怕早已欣喜若狂,斷不會像你這樣非但不為自己的錦繡前程而高興,反而像斗敗的公雞盡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喪氣話?」
「我說的都是心裡話!」林方大固執道,「二爺應該了解我的為人,我林方大人窮志不窮,從來不會趨炎附勢,更不會狐假虎威……」
「行了、行了!這裡沒有外人,你用不著在我面前慷慨陳詞。就算你心意如此,現在也不是自命清高的時候。」見林方大冥頑不靈,謝玄臉上的柔和笑意漸漸消失,語氣變得有些不耐,「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更不會時時出現。你錯過一次『出人頭地』的機會,也許……這輩子都會鬱郁不得志。」
「二爺……」
「方大,我身為長輩由衷地勸你一句,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意氣而白白斷送自己的大好前程。」謝玄不給林方大辯解的機會,炮語連珠似的勸道,「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雖然你年紀尚淺,但抵不過光陰似箭,等你幡然醒悟也許已兩鬢斑白,到時再想闖出一番名堂……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剩無盡的懊悔和無謂的嘆息,我實在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你走到那一步。更何況,你和語兒並非郎情妾意,而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凌瀟瀟心高氣傲,如果你不能有所作為,我料她一定不會將自己的寶貝女兒許配給你。如此一來,你即使跟著語兒離開賢王府,待到武當山下也會被凌瀟瀟拒之門外。」
「果真如此,我豁出命也要在江湖中闖出一番名堂,絕不能委屈凝語……」
「不是我瞧不起你,僅憑你說話不經思考,足以證明你林方大既無雄才大略,亦無自知之明,更沒有名震天下的本事。」謝玄淡淡地說道,「你以為豁出性命就能有所作為?簡直笑話!天下之大,野心勃勃者多如牛毛,敢打敢拼者不計其數,試問你又見到幾人能夠出類拔萃?他們中有一半寧死不墜青雲之志,結果淪為皚皚白骨仍籍籍無名。另一半在經歷殘酷現實的錘鍊后漸漸認清自己的斤兩,要麼急流勇退,回歸平庸。要麼含羞忍辱,充當別人的墊腳石,一邊苟且偷生一邊白日做夢,奢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柳尋衣這般……守得雲開見月明。」
「人各有命,倘若我林方大註定一輩子平庸、一輩子受人冷眼、一輩子得不到凝語的青睞……我也無怨無悔!」不知是不是被謝玄的逆耳忠言戳中軟肋,林方大變得愈發偏執,「縱使客死他鄉,我也不會低三下四地求人施捨……」
「什麼是命中注定?什麼是低三下四?命中注定是你能遇到尋衣,並和他義結金蘭。低三下四是你為自己打下的烙印……等一下!」話未說完,謝玄忽然靈光一閃,彷彿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怪罪尋衣昨天不肯聽從你的建議,放過凌瀟瀟和武當餘孽?你是不是認為尋衣沒有將你放在眼裡?事後語兒現身,尋衣卻主動鬆口……你是不是因此怨恨他不念兄弟情義,不給你這位『兄長』面子?」
「二爺,我林方大雖然沒有宰相的胸襟,但孰輕孰重卻能分得清楚……」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矯情?」謝玄趁機反問,「誰說賢王府人才濟濟?尋衣的朋友雖多,但終究是外人,豈能與自己人相提並論?眼下,賢王府剛剛擺脫清風父女的陰霾籠罩,可謂滿目瘡痍,百廢待舉,正值用人之際。就算你不是尋衣的結義兄弟,至少也是一門之主,豈能說撂挑子就撂挑子?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以為賢王府是街邊的茶樓酒肆不成?」
「話雖如此,但我才疏學淺,不堪大用……」
「大用不堪可以小用,你要嫌自己不夠資格做門主,可以去巡夜、去守門、去洗衣做飯、去劈柴打水。總而言之,我不同意你離開賢王府!」謝玄大手一揮,將林方大的萬千說辭噎回腹中,「如果你擔心外人說三道四,可以不認尋衣做兄弟,可以不與他攀交情,但你至少應該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亂中添亂。」
林方大本以為自己遞上辭呈,謝玄固然感到惋惜,卻不會強迫他留下。可他萬萬沒有料到,身為無名小卒的自己竟會得到謝玄不遺餘力地挽留,故而先是一愣,隨之面露不解:「小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二爺何苦在意我的去留?更何況,強扭的瓜不甜。賢王府縱使留住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
「少廢話,我只要你的人留在賢王府出力,不稀罕你的心。」林方大的喋喋不休徹底耗光謝玄的耐心,他一氣之下將茶碗摔在桌上,不容置喙地斥道,「你給我記住,只要我還是賢王府的府主,就不許你肆意妄為。如果你不聽勸告,膽敢擅自離開,休怪我翻臉無情!」
「二爺,你……」
「不服氣就去尋衣面前告我一狀,如果他肯放你走,我絕不阻攔。」見林方大仍不肯罷休,謝玄看向他的目光漸漸變得陰沉而複雜,似乎……他不僅對林方大的『糊塗』感到惋惜,更對他的『固執』感到憤怒,別有深意地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休以為我在故意刁難你?其實……我是在救你!」
「我知道二爺是為我的前途著想,可……」
「讓開!快讓開!」
未等似懂非懂的林方大接話,熙熙攘攘的街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
緊接著,一名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年輕人風風火火地撞開人群,跌跌撞撞地闖進茶攤。
「凌青?」
辨清來人,滿心戒備的蘇堂、洛棋及一眾賢王府弟子紛紛將抽出一半的兵刃插回鞘中。
「府主,我可算找到你了……」
「毛毛躁躁,成何體統?」洛棋一邊抱怨,一邊將半碗清茶遞到他面前,「有事慢慢說。」
「多謝青執扇!」凌青在倉促間接過茶碗,但他並未一飲而盡,而是快步走到謝玄面前,急聲道,「府主,少主他……」
「尋衣出什麼事了?」
見凌青一副火燒眉毛的焦急模樣,謝玄和林方大的臉色同時一變,幾乎異口同聲地追問。話一出口,二人又下意識地相視一眼,謝玄諱莫如深的眼神直令後知後覺的林方大倍感局促。
「少主不顧傷勢未愈,執意去見雲追月……」凌青一邊平復自己的呼吸,一邊斷斷續續地回答,「我擔心少主遇到危險。」
「去見雲追月?」聞言,謝玄緊迫的眼神稍稍緩和幾分,「見就見了,何必大驚小怪?難道你怕雲追月吃了尋衣不成?」
「這……」
「此事蕭谷主和騰族長知不知道?」
「他們知道,不過沒有阻攔……」
「既然他們都不阻攔,你又擔心什麼?難道尋衣的親娘和親外公會眼睜睜地看著他隻身赴險?」謝玄不以為意地笑道,「更何況,雲追月不是傻瓜,諒他也不敢對尋衣不利。」
「可我剛剛得知,少主和龍象山四大護法……鬧得不太愉快。」
「不必多慮,我知道尋衣去見雲追月的目的。」謝玄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雲追月昨天幫過我們,本以為尋衣會暫緩與之當面對質的時機,卻不料他如此雷厲風行……」
「確實雷厲風行,少主本打算孤身一人前往龍象山的客院,幸虧七爺、八爺他們堅持跟著。」凌青苦笑道,「賢王府和龍象山素來不和,我真怕出現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如果雲追月想和我們翻臉,根本不用等到今天。」謝玄心不在焉地擺擺手,轉而將質詢的目光投向心猿意馬的林方大,話裡有話地問道,「你是打算和我去丹楓園找尋衣理論,還是回賢王府辦好自己的差事?」
「二爺,我……我……」
「大男人扭扭捏捏,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立刻回賢王府,給我仔仔細細地盯住凌瀟瀟和武當弟子的一舉一動,認認真真地守好府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尋衣讓凌瀟瀟回去是為收拾應用之物,我可不希望賢王府被人『抄家』。」
言罷,謝玄不再理會心神不寧的林方大,驀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街上走去。蘇堂、洛棋、凌青趕忙率人跟上。
「還有!」
行至攤邊,謝玄突然駐足,頭也不回地揶揄道:「茶越苦心越亂,意越雜人越煩。一文錢一碗的大葉茶真是越『喝』越沒有滋味,無誠無意算不得做東。下一次,記得邀我去東海茶樓品嘗幾百兩一壺的極品香茗,相信到時的敘談一定不會如今日這般……淡澀寡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