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章:過猶不及
「嘶!」
陸庭湘出人意料的一席話,登時在人群中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不僅圍觀之眾面面相覷,謝玄、蕭芷柔、騰三石等人目瞪口呆,甚至連身處風口浪尖的柳尋衣也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陣茫然錯愕。
江南陸府的府主、金劍塢的忠實擁躉,長久以來和金復羽一個鼻孔出氣的陸庭湘……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直言不諱地推舉柳尋衣接任中原武林盟主。
此等咄咄怪事,在天下英雄心中引起的震蕩,絲毫不遜於這場一波三折的「鋤奸大會」。
倘若此言出自謝玄、蕭芷柔、騰三石、秦苦這些柳尋衣的『摯友親朋』之口,眾人絲毫不會感到意外。
哪怕是玄明、殷白眉、鍾離木、唐轅這些見風使舵,臨陣倒戈的「牆頭草」力挺柳尋衣,江湖群雄依舊可以理解。
可事實是,風頭正勁的謝玄一眾對「武林盟主」隻字不提,明哲保身的玄明幾人更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偏偏左弘軒和陸庭湘……非但不合時宜地提出此事,而且破天荒地捨棄金復羽,信誓旦旦地推舉柳尋衣上位。
同樣一番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意義大不相同。造成的影響、引起的揣測以及獲取的反應也自然不一而同。
謝玄推舉柳尋衣算是「乘勝追擊」,玄明推舉柳尋衣算是「借花獻佛」,可陸庭湘身為金復羽一派的核心人物,出其不意地推舉柳尋衣……難免令人浮想聯翩,將此事理解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此刻,在眾人心中左弘軒和陸庭湘的「默契配合」要麼是趨炎附勢,見柳尋衣勢頭正猛,此消彼長之下金復羽日漸式微,於是為謀前程而「棄暗投明」。要麼是圖謀不軌,意在「捧殺」柳尋衣。
二者相比,謝玄、蕭芷柔、騰三石這些人抱著「防人之心不可無」的謹慎態度,毋庸置疑地傾向後者。
因此,面對陸庭湘的誇讚與舉薦,謝玄等人並未表現出欣喜得意。恰恰相反,他們一個個緊繃心弦,眼神變得愈發陰沉,面色變得愈發凝重。
「怎麼?」
見周圍死氣沉沉,眾人緘默不語,現實的反映與自己預想的大相徑庭,陸庭湘的心裡不禁「咯噔」一沉,再與同樣心思忐忑的左弘軒相視一眼,從而眉頭微皺,遲疑開口:「難道陸某思慮不周,言之有誤?」
「其實……」論城府心智,性情直爽的薛鬍子遠不及謝玄、洵溱這些人,故而心直口快的他率先打破沉默,「其實,陸公子說的……也不算錯。尋衣侄兒無論是出身地位,還是人品武功,皆是上上之選。除年紀尚淺之外……倒也符合武林盟主的條件。」
「柳少俠年紀雖淺,但江湖閱歷與自身經歷卻絲毫不遜於武林前輩。」見薛鬍子表態,一些蠢蠢欲動的年輕人忍不住內心的激動,壯著膽子高聲應和,「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中原武林總不能一直被那些老氣橫秋,食古不化的『老人家』把持著,是時候找一位意氣風發,敢打敢拼的年輕人統領大局。」
「此言差矣!江湖規矩長幼有序,尊卑有別,豈能輕易打破?什麼老氣橫秋,食古不化,簡直一派胡言!」
「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更何況規矩都是人定的……」
「混賬!你是哪門哪派的弟子?竟敢目無尊長,以下犯上,難道你師父沒有教過你規矩?」
「我們只是就事論事,前輩、尊長往往年事已高,做事難免優柔寡斷,畏首畏尾……」
「什麼優柔寡斷,畏首畏尾?那是老成持重,深謀遠慮。年輕人意氣衝動,動輒喊打喊殺,做事不留餘地,焉能掌控中原武林如此龐大而複雜的局勢?」
「柳少俠親手除掉害死洛盟主的首惡元兇,論功行賞……盟主之位也該由他來坐。」
「老夫無意與柳少俠為敵,只不過……推舉新的武林盟主茲事體大,斷不可草率決定。論資歷輩分,柳少俠……確實稚嫩一些,恐怕難以服眾。」
「不服就打一場……」
「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武林盟主首在『德品』,不是武功高強就可以稱王稱霸。」
「不錯!柳尋衣至今仍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與西域少秦王的關係不清不楚,又豈能做中原武林盟主?難不成……堂堂中原武林盟主還要兼任什麼『副宗主』?對少秦王惟命是從?若真如此,試問中原武林威嚴何在?天下英雄顏面何存?」
……
有道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青石廣場喧聲四起,江湖群雄各抒己見。其中尤以「年輕人」與「年長者」的爭論最為激烈,寂靜的場面登時變得熱鬧起來。
其實,這樣的結果早在謝玄、洵溱這些人的意料之中。
柳尋衣除掉清風,一朝得勢,雖然為自己洗脫冤屈,贏得天下英雄的尊重,但尊重不代表擁護,更不代表效忠。
迄今為止,江湖中仍有許多「一根筋」的頑固派,他們不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這些人可以在清風與柳尋衣的較量中保持中立,也可以承認柳尋衣在中原武林的「特殊地位」,究其根源無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然而,一旦打破江湖規矩,觸及他們的切身利益,這些「頑固派」勢必如被人踩住尾巴的貓,不顧一切地群起而攻。讓他們無視柳尋衣登堂入室,一舉奪下武林盟主的生殺大權……更是萬萬不可能。
柳尋衣可以在下一屆武林大會上,憑實力奪下「武林盟主」的寶座。也可以從今天開始,憑『影響力』做中原武林的「無冕之王」。但是,他絕不能因為自身的影響力而「坐享其成」、「不勞而獲」。
此一節,正是在場許多人內心的真實寫照。
「規矩」存在的意義,是為每個人提供「相對公平」的機會。
其中,雖然隱藏著許多不言而喻的潛在規則,但永遠只能隱藏在水面之下。因為一旦有人堂而皇之地超越規矩,破壞公平,無異於掐斷其他人的上進之路,毀掉他們的進取之心。
對碌碌無為的芸芸眾生而言,他們可以一輩子達不到功成名就,但不能失去對成功的渴望與破繭成蝶的希望。哪怕希望再渺茫,在他們的內心也是一種「公平」。
昔日的清風,貴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再加上少林、崑崙、崆峒、唐門的鼎力支持,以及凌瀟瀟假傳洛天瑾的遺願……萬事俱備,大勢所趨的他仍不敢明目張胆地以「武林盟主」而自居,只敢「暫代」盟主之位。
雖然二者在本質上無甚區別,但在名義上卻有天壤之差。
由此足見,被天下英雄奉為圭臬的「江湖規矩」,是任何人都不敢輕易打破的底線。
正因謝玄、洵溱深諳此道,他們才沒有一鼓作氣地將柳尋衣推舉為中原武林盟主。怕的就是操之過急,適得其反,令好不容易在中原武林站穩腳跟的柳尋衣,再因「貪得無厭」而激起江湖各派的反感。
眾所周知『欲速則不達』。如果有人明知故犯,八成不懷好意。這也是謝玄、洵溱、蕭芷柔、騰三石這些人對陸庭湘推舉柳尋衣一事,始終抱有成見與戒心的根本原因。
「諸位……可否聽我一言?」
就在眾人唇槍舌劍,爭論不休,洵溱、謝玄、蕭芷柔、騰三石等人千頭萬緒,沉默不語之際,柳尋衣飽含苦澀無奈的聲音悄然響起,令喧囂的場面漸漸安靜下來。
「其實,諸位不必為此爭執,因為在下從未奢望接任中原武林盟主。」
「什麼?」
柳尋衣此言一出,全場一片嘩然。
「人,貴有自知之明。我柳尋衣有多少斤兩,我自己心裡清楚。」環顧神思各異,啞口無言的眾人,柳尋衣自嘲一笑,不急不緩地說道,「一者,在下德薄智弱,才疏學淺,實乃樗櫟庸材,不堪大任。二者,在下輩分低微,資歷淺薄,更無資格覬覦盟主寶座。三者,在下胸無大志,天性懶散,不想……也不能應付中原武林複雜多變的局勢。倘若由我僭居此位,中原武林勢必怨聲沸騰,亂成一團。承蒙陸公子抬舉,有勞諸位錯愛,區區在下……實在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更不願自討苦吃。因此,敢請諸位重推英傑,另舉賢能。」
言罷,柳尋衣將疲憊的目光投向心猿意馬的秦苦、蘇禾,虛弱道:「大哥、秦兄,我……有些倦乏,可否扶我離開?」
蘇禾、秦苦聞言一怔,稍作思量登時恍然大悟。二人眼神一變,迅速撥開人群,衝到近前,一左一右將倦意籠罩的柳尋衣緊緊架住。
「尋衣,我們走!那個……慕容七爺、鄧八爺,我們去哪兒?」
「快隨我來!」
在滿心擔憂的慕容白、鄧泉的引路下,在憂心如焚的蕭芷柔、潘雨音等人的簇擁中,柳尋衣一行人頭也不回地離開青石廣場,直將猝不及防的江湖群雄晾在原地。
「這……」
「依照江湖規矩,盟主之位空缺,應由副盟主暫代。直至下一屆武林大會,再由天下英雄共同推舉新任盟主。」
就在眾人對柳尋衣的突然離場而面面相覷之際,權衡再三的謝玄陡然開口。也許是出於對柳尋衣的保護,也許是出於對未來局勢的把控。此時的謝玄,態度嚴肅、措辭鮮明、語氣堅決,似乎……不容他人置疑。
「謝府主的意思是……」
「騰族長是洛盟主生前欽定的『副盟主』,是經過天下英雄共議並舉的武林前輩。此一節,縱使在清風獨攬大權時也未曾改變。因此,無論是江湖輩分、資歷威望,還是人品武功、實力底蘊,德高望重的騰族長都是『暫代』中原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