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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五章:生殺一念(四)

  蘇禾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紛紛一愣。


  上至柳尋衣、蕭芷柔、騰三石……下至凌瀟瀟、孤日、孤月……乃至少林、崑崙、崆峒、唐門及四面八方各路人馬,無不暗吃一驚,滿腹狐疑。


  畢竟,蘇禾剛剛的一席話既不合「時宜」也不合「趨勢」。其態度、立場、論調皆與吳雙、洵溱、謝玄的主張迥然不同,乃至背道而馳。


  因此,在柳尋衣游移不定,他身旁幾名舉足輕重的人物皆「英雄所見略同」的情況下,蘇禾激昂慷慨的一番「勸誡」……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果不其然,蘇禾話音未落,以洵溱、吳雙、謝玄為首的「主戰派」,無不將別有深意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眼神中不乏惱怒、猜忌之意。


  「大哥,你……」


  「這位朋友……說話倒是挺有意思。」未等心事重重的柳尋衣接話,吳雙已邁步上前,上下打量著義正言辭的蘇禾,似笑非笑地問道,「依你之見,我們剛剛說的都是『自欺欺人』的謊話?都是引誘柳尋衣『驕奢自滿,心浮懈怠』的讒言?如此算來,我們這些人豈不是搖唇鼓舌,搬弄是非的無恥小人?唯獨閣下……才是頂天立地,仗義執言的英雄豪傑?」


  「兄台不要誤會,蘇某絕無此意!」聽出吳雙話音中透著不滿,蘇禾神情一稟,連忙拱手賠罪,「蘇某隻是就事論事,向柳兄弟提出自己的見解。若有言語失當,冒犯之處,萬望諸位海涵!」


  「是嗎?」吳雙諱莫如深的目光朝鴉雀無聲的四周環顧一圈,話裡有話地笑道,「不知道是不是『曲高和寡』?大家對閣下的『遠見卓識』……似乎不太認同。甚至連武當的人,也不承認自己就此屈服。」


  「蘇某剛剛已經說過,武當諸位不再出言挑釁,其實已等同認栽服軟。此一節,相信在場諸位皆心知肚明,我們又何必咄咄逼人,令他們當眾難堪?畢竟,行走江湖的人多少要些臉面,難道非要讓他們效仿洛姑娘,一起跪在柳兄弟面前才算屈服?山水有相逢,做人……多少要留一線。既給別人留一分情面,也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至於兄台說……是不是『曲高和寡』蘇某不敢妄言,但區區在下一孔之見,斷不敢稱『遠見卓識』。」


  蘇禾不卑不亢地一席話聽似委婉謙遜,實則據理力爭。此舉,不僅令洵溱幾人慍怒更甚,令四周眾人倍感驚愕。同時令將信將疑的武當弟子面面相覷,溜到嘴邊的「場面話」又被他們下意識地咽回腹中。


  儼然,武當眾人雖然對柳尋衣懷恨在心,但求生的本能仍令他們在怒火中保持理智,如饑似渴地抓住一切生機。


  譬如,眼前的蘇禾對心灰意冷的武當弟子而言,無疑是一棵意料之外的「救命稻草」。


  此時,跪在柳尋衣面前苦苦哀求的洛凝語,對「打抱不平」的蘇禾既感動又感激,恨不能立刻衝過去向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磕幾個響頭。


  畢竟,在少林、崑崙、崆峒這些名門正派都急著和武當劃清界限,在場數萬之眾無一人敢與武當藕斷絲連的危急時刻。「勢單力薄」的蘇禾肯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本身就是一件「能人所不能」的豪情義舉。


  這一刻,雖然圍觀眾人眉頭緊鎖,默不作聲,但不少人的心裡已被蘇禾的「敢為人先」深深折服:「不愧是聲名遠播的『漠北第一快刀』,想人之不敢想、言人之不敢言、做人之不敢做,真是一條好漢!」


  「蘇大俠,你究竟在幫誰說話?」洵溱強忍著內心的不悅,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向蘇禾問道,「我們一路歷經千辛萬苦,柳尋衣更是飽受摧殘折磨。而今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眼見大功告成,你豈能臨陣倒戈?」


  「蘇某與尋衣是生死與共的兄弟,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臨陣倒戈。剛剛所言……只是出於對洛姑娘的同情。她畢竟是尋衣同父異母的妹妹,常言道『打斷骨頭連著筋』。蘇某深知親情可貴,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們兄妹剛剛相認即反目成仇……」


  「蘇禾此言差矣!如果今天死到臨頭的人不是他們,而是尋衣和我,試問清風和凌瀟瀟又會不會放過我們?」謝玄沉聲打斷蘇禾的辯解,語氣頗為不耐。


  「尋衣不是清風,又豈能效仿清風的作派?」蘇禾虎目如炬,毅然搖頭,「蘇某正是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變成第二個清風,不希望那位丹心碧血、俠肝義膽的『仁人義士』變成一位鐵石心腸、不近人情的『冷血殺手』,因此才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對死敵不擇手段也就罷了,但對待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至少要抱有一絲悲憫之心。」


  「蘇禾此言,未免有些天真……」


  「悲憫絕非天真,此乃人性!」蘇禾大義凜然地糾正,「倘若失去人性的底線,你我又與禽獸何異?」


  「蘇禾,你放肆!」見蘇禾對謝玄出言不恭,廖川登時眼神一寒,氣勢洶洶地破口大罵,「你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在我家府主面前大放厥詞……」


  「混賬!」廖川話音未落,勃然大怒的柳尋衣猛然發出一聲呵斥,「你又算什麼東西?敢在我大哥面前大呼小叫?」


  「我……」


  被柳尋衣劈頭蓋臉一通教訓,「不識時務」的廖川嚇得臉色泛白,舌頭打結,支支吾吾再也說不出下文。


  此時,站在一旁的慕容白、鄧泉、凌青、許衡彼此顧盼,無不滿眼愕然,暗中咂舌。


  儼然,今日的蘇禾看似形單影隻,實則他在柳尋衣心中的分量極重。換言之,他說的每一句話……柳尋衣都會虛心聆聽,仔細斟酌。


  「尋衣,愚兄……」


  「大哥的良苦用心,小弟剛剛已經知曉。」柳尋衣擺手打斷蘇禾的辯解,若有所思地呢喃自語,「悲憫之心……悲憫之心……究竟什麼才算『悲憫之心』?什麼算『婦人之仁』?二者的區別與界限……又是什麼?」


  見柳尋衣心意動搖,吳雙眉頭一挑,聽似漫不經心的一句感慨,深意卻耐人尋味:「遠見卓識也好,一孔之見也罷,終究是一家之言。倘若『偏聽偏信』,恐怕……難以服眾。」


  此言一出,柳尋衣的眼神悄然一變。


  與此同時,欲言又止的蘇禾眉頭一皺,看向吳雙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意味莫名,似乎不再像剛剛那般……客氣。


  四目相視,眼神交匯,堅持己見的吳雙與蘇禾皆目不轉睛,面無懼色。半晌僵持不語,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漸漸意識到氣氛的微妙,洵溱、謝玄、蕭芷柔、騰三石、秦苦……無不面露尷尬。他們想從中斡旋,打破僵局,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見龍象榜第一位與第二位唇槍舌劍,針鋒相對,四周眾人不禁心潮騰涌,浮想聯翩。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有些話……可能也只有蘇某敢在柳兄弟面前直言不諱。」面對吳雙的含沙射影,蘇禾的態度依舊不驕不躁,言辭依舊有禮有節,「暢所欲言,言者無罪。蘇某所言未必是對,兄台所言也未必是錯,至於何去何從……盡憑柳兄弟一人而決。」


  「此時此刻……是什麼時刻?此情此景……又是什麼情景?」雖然蘇禾無意與吳雙一爭高下,但吳雙卻不打算善罷甘休,仍不依不饒地追問不停。


  「蘇某……」


  「夠了!」蕭芷柔不希望柳尋衣被蘇禾、吳雙的觀點左右思想,更不希望他因此而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於是率先表明自己的立場,「尋衣,無論你作何抉擇,為娘都義無反顧地支持你。」


  「外公也一樣!」騰三石迫不及待地承諾,「不要怕有人非議,更不要怕有人尋仇。只要有湘西騰族在一天,你永遠不會失去依靠。」


  「要殺變殺、要放便放。一句話的事,何必如此為難?」秦苦朝眼神複雜的柳尋衣咧嘴一笑,煞有介事地拍著胸脯向他作保,「大不了……鬧出亂子,老子和你一起扛。」


  「尋衣侄兒,謀害天瑾的罪魁禍首清風已死,你也算替你爹報仇雪恥。剩下一個凌瀟瀟……女流之輩,諒她不敢再胡作非為。」薛鬍子沉吟道,「至於武當派……你可要考慮清楚,畢竟是『武林二宗』之一,在江湖中的影響力不可小覷。」


  「罷了!」


  突然,思緒萬千的柳尋衣將心一橫,從而神情一稟,斬釘截鐵地打斷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再爭。」


  此言一出,不僅吳雙、蘇禾眼神一凝,洛凝語、謝玄、洵溱、蕭芷柔、騰三石、秦苦……乃至對面的凌瀟瀟、孤日、孤月等武當弟子無不精神一振。


  此時,在場之人紛紛將心提到嗓子眼,一個個心思忐忑卻又滿懷期待地緊緊注視著目光凌厲,態度堅決的柳尋衣。


  「柳尋衣,事關重大,你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放心!這是我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無論出現什麼變故……盡由我柳尋衣一人承擔,與其他人無關。」


  「嘶!」


  透過柳尋衣的弦外之音,洵溱隱約察覺出一絲不妙,登時心頭一沉,千言萬語瞬間湧上喉舌。


  然而,尚未等她極口勸阻,柳尋衣擲地有聲的「最終抉擇」已然脫口而出。


  「收起兵刃、散開人馬,讓出一道缺口……放他們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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