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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九章:鋤奸大會(十九)

  一陣香風撲面而來,白色倩影倏忽而至。


  蕭芷柔用自己削瘦嬌小的身軀,毅然決然地護住身形魁梧的柳尋衣,雙臂展開如「母雞護佑小雞」一般,不顧一切地擋在他面前。


  愣愣地望著蕭芷柔的窈窕背影,生平第一次嘗到有人奮不顧身保護自己的滋味,柳尋衣登時將對清風的懊惱怨恨拋諸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對蕭芷柔的複雜感情。


  這種既渴望又抵觸、既熟悉又陌生、既親切又隔閡的混亂思緒,令其難以抑制地陷入一陣恍惚。


  曾幾何時,當他在寒冬街頭流浪乞食的時候,多麼渴望能投入娘的懷抱?當他在酷暑嚴寒刻苦練功的時候,多麼渴望能向娘撒嬌?當他在夜半三更噩夢驚醒的時候,多麼渴望能得到娘的安撫?當他被人奚落、受人凌辱、挨人欺負的時候,當他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啃噬殘羹冷炙的時候,當他遇到難處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獨自承受,默默垂淚的時候,又是多麼渴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扯著嗓子叫一聲「娘」。


  然而,當他無數次在夢中幻想的場景,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柳尋衣反而有些始料未及、有些驚慌失措、有些畏首畏尾、有些無所適從……


  曾經在夢中勾畫的成千上萬幅「骨肉重逢」的溫馨畫面,在這一刻統統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許是夢想成真太過突然,令全無準備的他方寸大亂,以至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相信眼前的一幕?如何應對眼前的局勢?如何接受眼前的……娘親?

  「嘶!」


  伴隨著眾人的驚呼,蕭芷柔雙手疾揮,催動兩條長袖凌空而舞,順勢化作兩道凌利氣勁,一左一右直直地迎上呼嘯而來的孤日、孤月。


  「砰!砰!」


  孤日、孤月各自運力抵擋蕭芷柔的攻勢,又在清風的招呼下收招而退,遠遠地飛落在數丈之外。


  儼然,他們剛剛對柳尋衣的「討伐」不過是裝腔作勢以表姿態,並非真心實意地捨命相搏。


  「我……」


  「不必擔心!莫說天塌不下來,縱使天塌下來,也由娘替你頂著。」


  相比於惴惴不安,吞吞吐吐的柳尋衣,蕭芷柔既無尷尬,更無避諱。但見她滿眼疼惜地上下打量著蓬頭垢面,血污斑斑的柳尋衣,而後在數以萬計的目光注視下,不假思索地從自己的裙袍上撕扯下一塊錦緞,小心翼翼地替柳尋衣擦拭臉上的污濁。


  緊接著,她又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從自己的裙袍撕扯下一條條綢布,認真而細緻地替柳尋衣包紮傷口。


  一向白紗遮面,不露真容的蕭芷柔,今日竟為照顧柳尋衣而枉顧女子矜持,不惜將自己的冰肌玉骨暴露在世人面前。


  昊天罔極,愛子情深……令人觸景生情的同時,亦無人再懷疑二人的母子關係。


  見此一幕,以常無悔為首的絕情谷弟子紛紛湧上前來,爭先恐後地褪下自己的外氅,七手八腳地披在蕭芷柔和柳尋衣的身上。


  此時,坐在場邊默默注視一切的雲追月,忽然將拳頭攥的咔咔作響,眼神變得愈發陰戾。


  「快讓娘看看,剛剛與清風交手有沒有傷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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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你不必如此,我無甚大礙……」


  面對憂心如焚,關懷備至的蕭芷柔,柳尋衣的心裡既感動又迷惘。


  二十多年來,一直獨自舔舐傷口的他忽然被人無微不至地噓寒問暖,難免感到渾身不自在。


  「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就在局勢詭變,人心思亂之際,凌瀟瀟尖酸刻薄的聲音悄然響起,登時令眾人心神一稟,紛紛朝她投去驚愕的目光。


  「當娘的自甘墮落,寡廉鮮恥,只會勾引有婦之夫。生下的兒子也是雞腸狗肚,鵰心雁爪,只懂得暗中偷襲。」凌瀟瀟惡狠狠地瞪著蕭芷柔與柳尋衣,不顧體面地惡語謾罵,「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來……你們真是地地道道的一家子。一家子虛情假意、一家子滿腹禍心、一家子卑鄙齷齪、一家子厚顏無恥……蕭芷柔、柳尋衣,我凌瀟瀟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你們?當娘的勾引我的夫君,破壞我的家庭。當兒子的更可惡,非但潛入賢王府圖謀不軌,害死我夫君。而且肆意玩弄我女兒的感情,害得她性情大變,無故失蹤。如今,你們又不擇手段地污衊我爹的清譽,一心想置他老人家於死地……究竟是何居心?你們已經害得我家破人亡,究竟要將我害到什麼地步才肯善罷甘休?」


  凌瀟瀟近乎瘋癲的凄絕哀嚎,令惶惶不安的眾人頭皮發麻,汗毛倒立。


  清風與凌瀟瀟一唱一和,令明明是受盡委屈的「受害者」,不知不覺變成恃強凌弱的「施暴者」。


  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誕一幕,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粉墨登場。


  更要命的是,對於這場明目張胆扭曲事實,顛倒黑白的「鬧劇」,非但沒有人站出來撥亂反正,反而博得「滿堂彩」。


  見四周眾人面面相覷,默不作聲,似乎已漸漸認同清風對柳尋衣的污衊。謝玄、洵溱、騰三石、秦苦等人無不心生唐突,面露糾結。


  「凌瀟瀟,多行不義必自斃!二十多年前,你設計害我、派人追殺我的事尚未了結,今日竟又大言不慚地信口雌黃,對我們母子倒打一耙,簡直天良喪盡,無可救藥。」未等惱羞成怒的柳尋衣反唇相譏,蕭芷柔已搶先開口,「也罷!今日你我將新仇舊恨一起算清楚,看看到底是我該死?還是你該殺?」


  「你……」


  「動輒喊打喊殺,真不愧是異教魔頭,果然惡性難改。」清風揮手打斷凌瀟瀟的駁斥,面無懼色地盯著義憤填膺的柳尋衣與蕭芷柔,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柳尋衣,剛剛與你交手老夫已經知道你今非昔比,功力大增。我也承認……自己不是你的對手。可又能如何?古語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任你武功天下第一,如果喪失仁心道義,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仍會被仁人義士所不齒,仍會自絕於天地。到頭來,不過是中原武林多出一個暴戾恣睢的殺人魔頭罷了!縱觀古今,如你這般兇殘暴戾、戕害無辜的武林魔頭數不勝數,天下英雄早已見怪不怪。昔日的『桃花仙人』如何?過去的任無涯、宇文修又如何?他們哪一個不是野心勃勃?哪一個不是心狠手辣?可結果……有哪一個落得好下場?又有哪一個能動搖中原武林的根基命脈?沒有!一個都沒有!因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你們這般邪魔外道……永遠不可能戰勝名門正派。」


  「自古邪不勝正,清風盟主說得好!」


  「有本事就讓柳尋衣將我們統統殺光,否則我們絕不會背信棄義。」


  「我等身為中原武林之人,勢必與中原武林盟主同仇敵愾,生死與共。」


  ……


  不知是受人指使,還是義氣蒙心,四周已有人被清風的「高談闊論」蠱惑的熱血沸騰,忍不住高聲附和。


  這一幕,令柳尋衣一派的處境變得愈發被動。


  「迄今為止,老夫仍是堂堂正正的中原武林盟主。有道是『在其位,謀其政』。老夫承認自己才疏學淺,也確實技不如人,但老夫寧願一死,也斷不會向異域外族俯首稱臣,更不會向武林敗類卑躬屈膝。只要老夫活著一天,就絕不允許你和你的狐朋狗黨在中原武林興風作浪,為所欲為!」清風一鼓作氣,繼續煽動,「你以為殺了我就能鳩佔鵲巢?以你為殺了我就能替自己洗脫罵名?你以為殺了我就沒有人再追究你的罪行?柳尋衣,你錯了!你可以殺死老夫,也可以像屠戮甘家那般蕩平武當。但我告訴你,即使老夫與所有武當弟子全部死在你手裡,天下英雄也不會向強勢低頭,更不會向奸賊屈服。他們必會推舉出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武林盟主……誓與爾等不仁不義、無君無父的蠅營狗苟之徒,狐媚猿攀之輩抗爭到底,不死不休!」


  明明是一派胡言,卻能說的冠冕堂皇,大義凜然。清風的虛偽做作,令柳尋衣匪夷所思,望塵莫及。


  昔日,他只知清風自私殘忍,與天下人眼中的德高望重,與世無爭大相徑庭。


  即使如此,柳尋衣仍一廂情願地認為清風身為武林前輩、一派掌門,至少應該顧忌自身的體面。自私歸自私、狠毒歸狠毒、狡猾歸狡猾……但他不應該是跳樑小丑,更不應該毫無底線地嘩眾取寵。


  然而,柳尋衣萬萬沒有料到,清風竟是名副其實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此人不僅心腸歹毒,而且無恥下作。尤其是他那副煞有介事地搖唇鼓舌,昧著良心胡說八道的噁心嘴臉,簡直比撒潑耍混的市井無賴更令人作嘔。


  堂堂中原武林盟主,行事手段竟如此卑劣不堪,再一次顛覆柳尋衣的認識。


  身居高位者,難道一定是高風峻節的端人正士?

  人微言輕者,難道一定是庸耳俗目的濁骨凡胎?


  令天下人窮盡畢生奉為圭臬,誓死捍衛的成與敗、正與邪、善與惡、是與非的衡量尺度……究竟是亘古不變的天道仁心?還是……上位者為蒙蔽世人而肆意捏造的彌天大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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