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八章:殫精竭慮(三)
「大膽秦苦,竟敢在大小姐的房中耍酒瘋!」
就在酒氣熏天的秦苦不顧洵溱心情欠佳,扯著嗓子插科打諢時,蕭陽、蘇忽、荀佈道匆匆趕來「解圍」。
「躲遠些!當心……我一時忍不住吐你們一身。」
秦苦似乎意識不到蕭陽三人的不悅,一邊漫不經心地揮手推搡,一邊晃晃悠悠地朝桌旁走去。
「你……」
「不必擔心!」未等蕭陽出手阻攔,洵溱的聲音悄然響起,「你們先出去,我和秦府主有事商議。」
「大小姐,秦苦醉成這幅德行,連站都站不穩……」
「呼!」
「噌!」
「嘶……」
蕭陽話音未落,爛醉如泥的秦苦驟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蕭陽腰間的短刀。手腕一翻,短刀在半空劃過一道刺眼的銀弧,鋒利的刀刃不偏不倚地抵住蕭陽的脖頸。
此舉,不僅令猝不及防的蕭陽倒吸一口涼氣,同時令大驚失色的蘇忽、荀佈道下意識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在秦苦「憨態可掬」的威脅下,二人不得不將抽出一半的鋼刀慢慢插回鞘中。
相比於驚慌失措的蕭陽三人及面面相覷的「秦氏三傑」,洵溱非但未有一絲動容,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我雖然站不穩,卻能奪下你的刀,你猜……我有沒有喝醉?」
此刻,秦苦龐大的身軀幾乎趴在蕭陽瘦小而僵硬的身體上,圓卜隆冬的大腦袋隨意地耷拉在他的肩頭,目光慵懶地望著憤憤不平的蕭陽,口鼻中不斷噴出溫熱的酒氣。
「背後偷襲算什麼好漢,有本事……」
「行了!」洵溱頗為不耐地打斷蕭陽的抱怨,「下去吧!」
聞言,秦苦咧嘴一笑,冰冷的刀鋒從蕭陽的脖子上緩緩挪開。大手一揮,將欲言又止的蕭陽推到一旁,邁步上前的同時將短刀重新插入他的腰間。
「你們也出去。」
秦苦趔趄著走到桌旁,頭也不回地向「秦氏三傑」吩咐一聲,而後一屁股坐在洵溱對面,拎起茶壺嘴對嘴「咕咚咕咚」一通暢飲。
待心有不忿的蕭陽三人和一頭霧水的「秦氏三傑」離開房間,縈繞在秦苦眼中的朦朧醉意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精光涌動的狡黠之色。
「出事了?」
聽到秦苦沒來由的疑問,洵溱微微一怔,不答反問:「秦府主何出此言?」
「看你的樣子……似乎不太高興。」秦苦用手朝洵溱的臉龐比劃幾下,話裡有話地問道,「是不是計劃有變?」
「計劃沒變,只是有些人……讓我不放心。」洵溱無意隱瞞自己的擔憂。
「是誰?」
「袁孝。」
「袁孝?」秦苦眉頭一皺,沉吟道,「用不用我幫你……」
「萬萬不可!為今之計? 一動不如一靜,以免節外生枝。」言至於此,洵溱話鋒一轉? 滿心期待地問道? 「言歸正傳!秦府主? 我讓你幫忙監視的人……有沒有異常?」
「金復羽、陸庭湘這些人似乎只想安安靜靜地看熱鬧,無意插手『鋤奸大會』。」秦苦撇嘴道,「這幾天? 我一直派人暗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無外乎吃吃喝喝或者與相熟的江湖朋友小聚。不久前,武當派的孤日、孤月代表清風在天香樓宴請武林群雄,名義上是『宴請群雄』? 實則主要宴請金復羽、陸庭湘及青城派掌門左弘軒、峨眉派掌門妙安? 其他人都是陪襯。有趣的是? 當日在主桌陪坐的除孤日、孤月及兩名武當弟子外? 還有蜀中唐門金玉房的房主唐易、崑崙派掌劍大弟子寧落、崆峒派弟子荀再山。這些分屬不同派系? 甚至素有積怨的人坐在一起? 非但沒有劍拔弩張,不歡而散,反而把酒言歡,親如一家,絲毫看不出裂隙。我猜……兩大派系的核心人物清風和金復羽也許已在某種程度上達成默契? 至少……雙方不會在『鋤奸大會』上鬧出不愉快。」
「咄咄怪事!清風和金復羽都是聰明人? 應該懂得『機不可失? 時不再來』的道理。」洵溱黛眉微蹙? 似乎心有不解,「清風的目的是當眾處死柳尋衣,挽回自己的聲譽。因此? 他不希望金復羽從中攪局,故而主動向他示好,此事早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也符合清風的立場,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金復羽,他一向不服清風做武林盟主,巴不得拆他的台。依照常理,『鋤奸大會』這種天賜良機,金復羽不可能無動於衷。然而,他非但沒有藉機發難,反而主動配合清風演一出『化干戈為玉帛』的好戲……著實令人匪夷所思。如果不是金復羽別有圖謀……」
「清風不是傻瓜,我派人監視金復羽的這段日子,武當派的眼線從未離開半步。如果金復羽別有圖謀,清風不可能毫無察覺,更不可能上趕著和他『稱兄道弟』,自取其辱。正因如此,我才說金復羽和清風似乎達成某種默契。」秦苦煞有介事地說道,「洵溱,你不必繞圈子,直說吧!你對此事……是不是早有預料?」
「不錯!」洵溱不可置否地輕輕點頭,「如我所料不錯……金復羽也許已經猜出一絲端倪,知道這場『鋤奸大會』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簡單。換言之,金復羽已經猜到有人慾借『鋤奸大會』向清風發難,於是故意置身事外,意在……坐山觀虎鬥。」
聞言,秦苦的眼神陡然一變,狐疑道:「你的意思是……金復羽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
「他未必知道我們的計劃,甚至未必知道『我們』是誰?但他一定知道欲借『鋤奸大會』對付清風的人……絕不是自己的朋友。」洵溱諱莫如深道,「因此,我們與清風拼的你死我活,對金復羽而言無疑是『敵人』與『敵人』的爭鬥,無論誰輸誰贏?對他只有好處,沒有損失。否則,他不會千里迢迢地跑到洛陽城參加這場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鋤奸大會』,更不會虛情假意地配合清風演戲。」
「依你之見,是誰將秘密泄露給他?」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我不知道金復羽的消息從何而來,但我敢斷言……察覺到『風雨欲來』的人絕不止金復羽一個。」洵溱眼神一寒,幽幽地說道,「也許……清風也有預感。」
「什麼?」秦苦難以置通道,「清風怎麼可能知道……」話未說完,他忽然靈光一閃,面露驚愕,「難道是袁孝?」
「我收到的消息太少,因此拿捏不準問題究竟出在誰身上。」洵溱無奈道,「但縱觀清風近日一系列舉動,他也許已經知道我們欲對他不利。」
「此話怎講?」
「清風屢次三番大排筵宴,遍請武林群雄,甚至連他的『死對頭』金復羽都喝過他的酒,為何偏偏沒有邀請騰族長、蕭谷主和雲聖主?當然,秦府主應該也沒有收到他的邀請。」洵溱不急不緩地回答,「親疏遠近,涇渭分明。足以表明在清風的心裡……早已將我們當成敵人,比金復羽更加棘手的敵人。」
「這……」洵溱的大膽揣測,令秦苦五味雜陳,一時啞口無言。
「也許,我們和清風的這場『博弈』早已不是深藏不露的偷襲,而是光明正大的交鋒。」洵溱目光凝重地注視著呆若木雞的秦苦,字裡行間充斥著刀光劍影,凌厲而苦澀的語氣尤其令人壓抑,「這也是眼下……清風籠絡人心、袁孝情形不明、金復羽作壁上觀的唯一解釋。」
「以你的聰慧,此事不可能毫無預料……」
「我確實早有預料,但我仍心存憂慮。」洵溱神情一暗,搖頭嘆息,「我憂慮的不是清風猜出我們欲對他不利,而是我不知道清風究竟猜出多少?」
「應該……不多。至少謝玄和慕容白、鄧泉安然無恙……」
「秦府主,我現在已不敢輕易做出判斷。因為這場『鋤奸大會』涉及的勢力比我想象的更龐雜,中原武林各門各派的關係及心思比我想象的更繁複,清風和金復羽……更是比我想象的難以琢磨。」洵溱有氣無力地自嘲一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清風一知半解,我們倒不必過於擔心。可如果他知道我們的全部計劃,仍敢如期舉辦『鋤奸大會』,就一定做足準備。如此一來,我們明天極有可能從『出奇制勝』變成『自投羅網』。而這……正是我狐疑不決,忐忑不安的原因。」
「這……」秦苦暗吃一驚,躊躇道,「眼下,我們的『籌碼』比他多、『點數』比他大,論勝算……我們似乎更大一些。」
「姑且不論金復羽、陸庭湘、左弘軒和妙安的態度,單論少林、崑崙、崆峒和唐門。如果清風已將他們牢牢攥在手中,甚至可以枉顧北賢王遇害的真相而執意與武當同仇敵愾,那我們的『籌碼』和『點數』優勢將蕩然無存。休要忘記,清風至今仍是中原武林盟主。如果我們不能摧毀其『武林正統』的招牌,不能令其變成『孤家寡人』,根本不可能扳倒他。唉!本以為可以借金復羽攪一攪渾水,給清風一記更致命得打擊,現在看來……是我低估了他們。」
「如果將局勢想到最壞……」猶豫半晌,秦苦終究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斷斷續續地問道,「你有幾分勝算?」
「明天最壞的結果就是所有人拋開仁義道德和聲名地位,爆發一場前所未有的江湖大廝殺。」洵溱緩緩起身,一字一句地答道,「我們與清風一派皆有不可小覷的高手坐鎮,皆有赤膽忠心的大批擁躉。因此,誰勝誰負我真的不知道。但若無其他意外,廝殺過後的最大贏家……必是金復羽無疑。」
「無論如何,我們已無路可退……」
望著喃喃自語的秦苦,洵溱眼神一動,別有深意地問道:「秦府主,你……怯戰嗎?」
秦苦先是一愣,從而咧嘴一笑,反問道:「縱使怯戰,我和秦氏……又能有好下場嗎?」
聞言,洵溱如釋重負,面露欣慰,而後抬腳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兒?」
「成也好、敗也罷,即是大勢所趨,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在所難免。現在,我要去見今晚最後一位朋友,了卻我們對清風父女『痛下殺手』前的……最後一樁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