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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石破天驚

  洛凝語不給柳尋衣一丁點準備的時間,也不給他一絲揣度的機會,甚至不顧他願不願傾聽、能不能接受、肯不肯承認,便一股腦地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直令身處漩渦中心的柳尋衣如遭當頭一棒,立時魂飛天外,魄散九霄。


  霎時間,驚詫、懷疑、悲傷、懊惱……無數種錯綜複雜的情感如黃河決堤般湧入心田,令其時而亢奮、時而失落、時而欣慰、時而酸楚、時而憤懣、時而苦澀、時而千頭萬緒、時而一片空白……


  一時間,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悲是歡、是喜是憂?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該不該證實?更不知道如何面對眼前的謝玄和洛凝語?如何面對日後的蕭芷柔和雲劍萍?乃至如何面對死去的……洛天瑾?


  意識混沌,精神恍惚。電光火石之間,柳尋衣彷彿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春秋大夢,一切皆是臆想而出的飄渺虛無,一切皆是無稽怪誕的曠古奇聞。


  不可置否,昔日的他萬分羨慕洛天瑾、凌瀟瀟、洛鴻軒、洛凝語一家人的美滿幸福。也不止一次地暗中幻想,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也能夠感受家人的和睦,親情的溫暖。


  然而,這些只是柳尋衣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美好希冀,支撐他在萬千苦難中咬牙堅持的一股執念。


  他從未奢望美夢成真,更不敢奢望早已逝去的「父母」死而復活。在他的意識里,柳尋玉是自己唯一的親人。除她之外,柳尋衣在世上再無親情可言。


  至於自己是洛天瑾和蕭芷柔的私生子,更是柳尋衣連做夢都想不到的奇聞。


  「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其實我也一樣……」


  「凝語,你……你在說什麼笑話?」


  洛凝語話未說完,靜如泥塑的柳尋衣忽然眼神一動,為解尷尬而強顏歡笑:「我知道你想救我,但也不必編出如此荒誕的故事……」


  「當初我也不相信你和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可惜天意弄人,事實偏偏如此。」洛凝語的表情是一種近乎絕望的自嘲、苦澀且無奈,「你不妨細細回憶,當洵溱揭發你是朝廷內奸時,爹明明雷霆大怒,甚至命人架起油鍋,誓要將你碎屍萬段。可他後來為何態度大轉?非但無視你的嫌疑、包庇你的罪過,而且不顧眾人非議,一意孤行地找借口放你一馬?」


  「這……」


  「還有……就算你是朝廷安插在賢王府的姦細,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差人。冤有頭、債有主,罪魁禍首是朝廷,是那位『天機侯』趙元。為何娘與外公不找他們算賬,偏偏將你視作首惡元兇?」洛凝語自顧說道,「因為他們對你的怨恨不只與爹的死有關,更與你的身世有關。他們不顧一切地追殺你,是因為你的身世一旦公之於眾,他們……謀害爹的秘密以及蒙蔽世人的謊言都將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到時,娘和外公不僅會失去現在的一切,更會身敗名裂,甚至淪為……武林公敵。」


  「這……」


  「尋衣,語兒所言……字字無虛!」


  望著神鬱氣悴的洛凝語和六神無主的柳尋衣,謝玄不禁發出一道意味深長的嘆息。


  「怎麼可能……」


  「其實,你心裡已經相信,只是……嘴上不願承認罷了。」謝玄一語道破柳尋衣的心思,「當年,府主在湘西對滕柔一見鍾情,二人私定終身才……有了你們兄妹。郎才女貌,天作璧人,本應是一段大好姻緣,只可惜時機不對。當時的府主……早已成家立室,並育有公子鴻軒。後來,不明真相且身懷六甲的滕柔孤身一人來洛陽『尋夫』,不料竟遭到……」


  言至於此,謝玄將難以名狀的糾結目光投向默默垂淚的洛凝語。躊躇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繼續:「遭到凌瀟瀟的伏擊……幸好天佑憐人,大難不死的滕柔僥倖逃出洛陽城。但凌瀟瀟仍不肯罷休,派江一葦一路追殺……當江一葦得知她身懷府主的骨肉時不禁心生惻隱,於是暗中放她一馬。事後,滕柔將這筆賬算在府主頭上,篤定府主薄情寡義,始亂終棄。萬念俱灰的她在誕下你們兄妹后跳崖自盡,卻不料非但大難不死,反而陰差陽錯地成為今時今日的絕情谷主。正因這段往事,絕情谷多年來一直針對賢王府。可憐府主……始終被凌瀟瀟蒙在鼓裡,對此事的前因後果一無所知,以為滕柔是殉情而死……」


  伴隨著謝玄的娓娓講述,柳尋衣忽覺五內俱焚,心如刀割。一股說不清、道不明卻又十分強烈的複雜情緒令其眼圈一紅,淚水漸漸模糊視線。


  「雲追月本名杜襄,既是騰三石的義子,也是滕柔青梅竹馬的朋友。他一直深愛著蕭芷柔,若非府主突然出現,他們也許……早已雙宿雙棲。因此,雲追月一直對府主恨之入骨,無時無刻不想置府主於死地,以報奪妻之仇。」謝玄又道,「誰也沒有料到,一場意外邂逅……竟徹底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府主、蕭芷柔、雲追月還有……凌瀟瀟,皆因此踏入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生。當然,影響最大、危害最深的……仍是你們兄妹。畢竟,你們是無辜的。」


  「難怪雲追月帶走妹妹、難怪他一直派人暗中保護我、難怪他暗通侯爺利用我對付……北賢王。」恍然大悟的柳尋衣又驚又怒,一幕幕往事情難自已地湧入腦海,「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雲追月既不想讓我死,也不想讓我活。他想讓玉兒『認賊作父』,想讓我和……北賢王『父子相殘』,以此宣洩積壓在內心二十多年的仇恨。」


  直至此刻,一直縈繞在柳尋衣心中的諸多疑團統統迎刃而解。


  然而,得知真相的他並沒有半點如釋重負的輕鬆,反而心情愈發沉重,感情愈發糾纏。


  「雲追月因愛生恨,行事自然不擇手段。」謝玄幽幽地說道,「他深愛你娘,卻怨恨你爹,心裡一定十分矛盾。」


  「如此說來……」突然,柳尋衣心念一動,眼神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是我……親手害死自己的父親?」


  回憶起洛天瑾遇害前的那段日子,每次與自己見面皆表現出無與倫比的溫柔慈愛。柳尋衣的心裡溢滿感動、懊悔、自責、思念、不舍……千滋百味,令其泫然流涕,黯然神傷。


  「尋衣,你不要胡思亂想,府主的死與你無關。」謝玄義正言辭地糾正,「一切都是清風和凌瀟瀟的錯,是他們害死府主,是他們害得你們父子陰陽永隔……」


  當謝玄全心全意地安撫柳尋衣時,一旁的洛凝語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悲慟,蹲在地上掩面而泣,失聲痛哭。


  是啊!如果不是柳尋衣與洛天瑾「父子相殘」,那就是凌瀟瀟與洛天瑾「夫妻反目」。


  此二者,無論孰真孰假,對洛凝語而言都是一種無法承受的沉痛打擊。


  心亂如麻的柳尋衣獃獃地望著泣不成聲的洛凝語,心中既憐憫又疼惜。


  他本欲出言安慰,但自己尚未從複雜的情緒中剝離,眼下又如何面對這位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


  「謝二爺,你如實告訴我……」柳尋衣早已失去方寸,只能想到什麼問什麼,「少秦王派洵溱不惜一切代價地救我,是不是因為……他們已經知道我的身世?他們如此關照我,是不是另有所圖?」


  「你說呢?」謝玄不答反問,「尋衣,你真的很像年輕時的府主。聰明、機謹、天賦異稟……有些人,你比我看的更清楚。有些事,你比我想的更明白。」


  「可是……」


  「我想說的是……」未等柳尋衣追問,謝玄已言之鑿鑿地搶話,「無論你日後何去何從,我都會義無反顧地支持你。就像……當年支持你爹那樣,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謝玄的肺腑之言令柳尋衣既感動又惶恐,一時無言以對。


  「我知道你在這裡度日如年,受盡折磨。但無論如何,你必須再忍耐幾天。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絕不能半途而廢……」


  「謝二叔,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似乎被謝玄在無意間流露出的殺氣嚇到,傷心欲絕的洛凝語漸漸停止哭泣,一雙滿含驚恐的大眼睛緊緊注視著欲言又止的謝玄,難以置信地問道:「什麼『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什麼『半途而廢』?難不成……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們的陰謀?你故意抓尋衣回來,是想……對付娘和外公?」


  「凝語,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多越痛苦……」


  「不!」幡然醒悟的洛凝語倉惶起身,雙手緊緊拽住謝玄的胳膊,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無論娘和外公有什麼錯,他們始終是我最親的人……謝二叔,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傷害他們……」


  「砰!」


  話未說完,謝玄突然眼神一狠,出手如電,登時將猝不及防的洛凝語打昏在地。


  「你這是作甚?」柳尋衣大驚失色,語氣中略顯一絲急迫和慍怒。


  「放心!我不會傷害她。」謝玄一邊將洛凝語攔腰抱起,一邊漫不經心地解釋,「語兒知道我們太多秘密,不能繼續留在府里,我會妥善安頓。」


  「可是……」


  「尋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斷不能感情用事。」謝玄不給柳尋衣辯駁的機會,擺出一副長輩對晚輩的教誨模樣,「此一節,你應奉洵溱為師。學習她的鐵石心腸,心狠手辣。」


  「此話怎講?」


  「潞州甘家幫我們瞞天過海,但事後……被洵溱屠滅滿門。」


  「什麼?」


  「我在此不宜久留,以免引起清風和凌瀟瀟的懷疑。我知道你現在內力雄厚,百毒不侵,不懼嚴刑拷打,也不懼武當的毒藥。但人心險惡,世事無常,你切記不可輕敵大意!」


  沒有多餘的解釋,謝玄匆匆叮囑幾句,而後抱著不省人事的洛凝語快步離開地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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