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七章:鳩佔鵲巢
近日,由於清風、玄明、殷白眉、鍾離木、唐轅等江湖中有頭有臉的掌門、家主陸續率眾抵達洛陽城,冷冷清清一年有餘的賢王府再度變得熱鬧起來。
不少人暗中感慨,今年這場「鋤奸大會」頗有兩年前洛天瑾舉辦的那場「端午盛宴」的影子。
只不過,端午仍是端午、賢王府仍是賢王府、武林群雄仍是武林群雄,唯獨這場武林盛事的「主人」由昔日的洛天瑾變成今日的清風。
望著物是人非的賢王府,感受著似曾相識的人影憧憧、歡聲笑語,一些因與柳尋衣有舊,故而被凌瀟瀟日益打壓的賢王府弟子忽覺恍如隔世,五味雜陳。
整日無所事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打著「賢王府」的名義招搖過市,自己卻三五成群地聚在偏僻角落借酒澆愁,心裡更是說不出的苦悶。
自從洛天瑾遇害、柳尋衣叛逃,這些賢王府的「老臣」……尤其是下三門弟子越來越不受重視。縱使謝玄極力斡旋,仍抵擋不住他們被凌瀟瀟及其心腹刁難、排擠甚至放逐的厄運。
其中,尤以許衡、凌青、廖川、廖海四人的處境最為尷尬。
因為他們不僅是賢王府的元老,更是下三門的門主,在府中的地位遠非尋常弟子可比。
凌瀟瀟的一眾心腹既將他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卻又不能像對待其他弟子那般肆意欺壓,更不能驅逐出府。於是,他們絞盡腦汁地針對許衡幾人,隔三差五故意找茬,意圖逼他們忍無可忍而犯下大錯,被凌瀟瀟名正言順地掃地出門,或者不堪侮辱而主動離開。
如此一來,賢王府內弟子最多、勢力最大的下三門,就能被凌瀟瀟順理成章地安插自己的心腹,從而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謝玄深知凌瀟瀟「疑人不用」的心思,故而時常叮囑下三門弟子,遇事一定要能忍則忍、能讓則讓,萬萬不可授人以柄。
如此一來,夾縫生存的許衡幾人既要抵擋「新人」的排擠,又要包容「舊人」的埋怨。既不能奮起反抗,也不能一走了之,只能忍氣吞聲,委曲求全。
其實,對於凌瀟瀟的險惡用心,謝玄早已看的一清二楚。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相信過洛天瑾遺留下的「舊臣」,一直在千方百計地吐故納新,將賢王府一點一滴地變成自己的樂土。
洛天瑾遇難之初,凌瀟瀟極力舉薦謝玄繼任賢王府的府主,並非出於真心實意,而是一場趨利避害的算計。
一者,凌瀟瀟一介女流,武藝稀鬆平常,如果由她接任府主之位,賢王府必將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二者,洛天瑾在世時,凌瀟瀟極少過問府中事務。因此,她對賢王府的大事小情、買賣生意及上上下下的人手安排皆一竅不通。反觀謝玄,常年作為洛天瑾的左膀右臂,對府中各項事宜駕輕就熟。由他主持大局,人心才不會散,局勢才不會亂。
因此,凌瀟瀟一邊將謝玄高高捧起,以應對內外的質疑和麻煩。一邊私下插手府中事務。從生意買賣、盈虧賬簿到弟子招募、功過獎罰,事無巨細她統統都要過問,統統都要干涉,逐步將賢王府的財政大權及人事大權緊緊攥在自己的掌心。
賢王府的女主人、洛天瑾的遺孀、中原武林盟主的女兒,如此尊貴的身份再加上清風的幕後指點、武當的鼎力支持,凌瀟瀟在賢王府的一切計劃皆無往不利,順風順水。
時至今日,凌瀟瀟幾乎已將謝玄這位「府主」完全架空。
數月前,她遇事還會與謝玄心平氣和地商量,縱使偶有不滿也會藏在心裡。可如今,凌瀟瀟已毫不避諱地向謝玄發號施令,倘若謝玄不聽,她馬上安排其他人去做。
在凌瀟瀟的眼中,如果謝玄忠心,可以留他繼續做自己的傀儡。如果謝玄心存異心,可以馬上奪走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這一次,若非謝玄成功將柳尋衣擒獲,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恐怕他早已被清風父女打入「冷宮」,含恨待死。
即使如此,今天的賢王府依舊輪不到謝玄做主。
畢竟,中原武林盟主親自駕臨。莫說謝玄靠邊站,縱使凌瀟瀟也要交出大權。
今時今日的賢王府,已然變成另一個武當山。出出入入皆是武當弟子,大事小情概由清風決斷。甚至連輪值守夜、安排客房、準備酒宴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亦隨處可見武當弟子的身影。
失去「主心骨」的賢王府弟子,尤其是不被凌瀟瀟重視的「閑雜人等」,已徹底淪為武當弟子的附庸,被他們頤指氣使地呼來喝去,埋頭干著最苦、最累、最髒的雜活。
有趣的是,雁不歸以「賓客盈門,人手捉襟見肘」為由,安排許衡、凌青、廖川、廖海每夜清掃茅房。
當他們跑去向謝玄告狀時,得到的答覆卻是「一切聽從四爺的安排,身為賢王府弟子,不可自視甚高,更不可挑三揀四」。
萬般無奈,許衡四人只能在臭氣熏天的茅房裡夜夜辛苦到天明。
不知不覺,這種「暗無天日」的悲慘日子已持續半月有餘。
四月十五,夜深人靜。
當許衡、凌青、廖川、廖海將偏院的一間茅房打掃乾淨,四人連忙拎著馬桶、刷子沖入院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媽的!讓我們四人一晚上打掃十幾間茅房,分明是故意刁難……」
「抱怨有個屁用?」許衡沒好氣地喝斷喋喋不休的廖海,「你只敢在我們面前過過嘴癮,有本事去找四爺理論?」
「四爺早已不是當年的四爺。」凌青席地而坐,連連感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府里的氛圍變得越來越壓抑。以前我們無憂無慮,過的逍遙自在。現在天天提心弔膽,飯不敢亂吃、話不敢亂說,生怕被人揪住小辮子,一狀告到夫人和四爺那裡,又要吃不了兜著走。」
「夫人和四爺不知從哪兒招募一批生人,一個個賊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人。」廖川憤懣道,「今天下午,四名驚門弟子與兩名武當弟子在東院發生爭執。四爺不問青紅皂白,直接懲罰我們的人,簡直豈有此理?」
「這裡到底是賢王府還是武當山?」廖海揶揄道,「四爺竟然胳膊肘向外拐?」
「我感覺……夫人和二爺越來越不和。」凌青話裡有話地說道,「眼下,府里好像分成兩派,效忠夫人或者……效忠二爺。」
「我也有同感!」許衡連連點頭,「四爺是夫人的親信,那些新招募的弟子也是夫人的忠實擁躉。七爺、八爺和我們屢遭排擠,八成是因為和二爺走的太近。」
「二爺現在是『府主』,他們究竟為什麼不和?」廖川苦思不解,一臉憂愁,「二爺對夫人一直畢恭畢敬,夫人對二爺也沒有什麼不滿,他們這是……」
許衡毫不避諱地接話:「二爺和夫人有什麼矛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這樣斗下去,賢王府遲早散夥!」
「你們說……」凌青心念一轉,小心翼翼地問道,「府主的死會不會另有隱情?夫人和二爺會不會因此不和……」
「噓!」
此言一出,許衡三人的臉色驟然一變。
「休要亂說!如果讓夫人和四爺知道我們又在亂嚼舌根,非將我們逐出府門不可。」
「黑執扇……」話一出口,廖川忽覺失言,故而匆匆糾正,「我是說柳尋衣……眼下,他被關在地牢中,待五月初五『鋤奸大會』不知會有什麼下場?」
「管他作甚?」許衡氣沖沖地抱怨道,「賢王府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都是拜他所賜。如果不是他害死府主,賢王府豈能輪到那些外人指手畫腳?」
「我上次去地牢清掃,聽說清風盟主下令,每天喂他服下一顆武當秘制的慢性毒藥,再抽打他十鞭。每隔兩個時辰用鹽水潑他一次,讓他一直保持清醒,一直痛不欲生。如此一來,既能讓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又能讓他的精神和身體永遠虛弱不堪,無法恢復。」廖海嘆道,「柳尋衣每天在陰暗潮濕的地牢里,遭受常人難以忍受的虐待折磨。真真切切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
當廖海道出柳尋衣的悲慘處境后,其他人無不陷入沉默。就連剛剛對柳尋衣滿腹牢騷的許衡,眼中亦泛起一絲難以名狀的哀愁。
凌青一臉惆悵,呢喃自語:「他每天經受這種折磨,不知……能不能撐到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柳尋衣必死無疑。」廖川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無奈,「眼下,他們只想讓柳尋衣吊著最後一口氣。只要人不死,無論他經受什麼折磨、傷成什麼樣……都不會有人在乎。」
「雖然夫人和二爺都說柳尋衣是殺害府主的兇手,但我至今仍不敢相信……」
「嗚……」
就在許衡四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長吁短嘆之際,黑暗中突然傳出一道十分輕微的聲響,似是……有人在低聲抽泣。
「什麼人?」
許衡四人大驚失色,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馬桶、木刷,滿眼謹慎地朝聲音的來源望去。
「再不現身,休怪我們不客氣!」
「別緊張……是我。」
伴隨著一道緊張的應答,牆角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緊接著,一道瘦小而孱弱的身影,踉蹌著出現在許衡四人面前。
「小……小姐?」
辨清來人是洛凝語,許衡四人連忙扔掉手中的「兵器」,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半晌不知所措。
「雖然你們都不肯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但我能預感到……賢王府將有大事發生。」洛凝語楚楚可憐的模樣惹人心碎。
「小姐,你誤會了!我們剛剛只是……」
「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洛凝語憂心忡忡地打斷凌青的辯解,「五月初五、鋤奸大會、柳尋衣被關在地牢、每天經受折磨……」
「小姐,是我們口無遮攔,是我們亂說話……」
「如果你們還認我是小姐……答應我一個要求。」洛凝語心不在焉地說道,「不然……我去問娘或者謝二叔。」
「萬萬不可!」許衡四人臉色一變,紛紛心生惶恐,「小姐……有什麼要求?」
「帶我去見柳尋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