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七章:潞州客棧(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潞州客棧的局勢峰迴路轉,成敗瞬息萬變。一次次出人意料地變化不僅令勝利的天平搖擺不定,更令心弦緊繃的謝玄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剛剛落下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孤日率武當弟子及時趕到,令蘇禾、唐阿富頓失主動。至少在明面上,孤日與謝玄聯手足以抗衡蘇、唐二人,再加上賢王府、武當及甘家的人馬,優勢立竿見影。
更重要的是,孤日及武當弟子的出現,意味著謝玄的「斬草除根」計劃將變得難上加難。更何況,甘永麟和數十位甘家弟子亦在旁觀看。倘若謝玄破釜沉舟,則必須將在場之人全部滅口。
且不論他能不能狠下決心,單說對方的幾十號人馬,一旦作鳥獸散,逃竄於茫茫黑夜,僅憑謝玄、柳尋衣、蘇禾、唐阿富幾人必然顧應不暇,想趕盡殺絕……更是難如登天。
只要有一個漏網之魚將潞州客棧的真相散播出去,洵溱的精心謀划勢必功虧一簣。到時,他們非但不能如願以償地幫柳尋衣平反昭雪,反而會喪失在中原的立足之地,徹底淪落萬劫不復,遭到以武當為首的江湖各派的瘋狂報復。
退一步而言,縱使謝玄將所有知情人除掉,他獨自一人押解柳尋衣回洛陽城,見到清風與凌瀟瀟又該如何交代?為何雁不歸、孤日及眾弟子全部殞命,偏偏他安然無恙?如果是僥倖撿回一條命,又為何能生擒柳尋衣?
強行圓謊,豈非十分詭異?十分蹊蹺?
畢竟,清風老奸巨猾,凌瀟瀟陰險狡詐,謝玄想騙取他們的信任……幾乎不可能。
因此,孤日及甘永麟的突然攪局,無疑將謝玄的退路徹底堵死,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的利弊得失,不僅謝玄心知肚明,柳尋衣、洵溱、蘇禾、唐阿富同樣瞭然於胸。
「本以為是一則假消息,卻不料柳尋衣真在這裡。一個窮官府與江湖之力,遍尋四海八荒,耗時一年有餘仍不知所蹤的人物,今夜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輕而易舉地束手就擒,著實令老夫難以置信,亦或是……受寵若驚。」
當在場之人各懷鬼胎,浮想聯翩之際,姍姍而來的孤日一眼鎖定被謝玄擒於掌下的柳尋衣,登時面露驚奇,快步上前,一雙深邃而精明的老眼迫不及待地上下打量著「奄奄一息」的柳尋衣,似是再三確認他的身份真實無誤,從而眉宇間難以抑制地湧現出一抹激動之情。
武當派對柳尋衣的「期待」,猶如久旱盼甘霖。武當上下幾乎可以用「茶飯不思」、「夢寐以求」、「望眼欲穿」來形容內心的迫切。
尤其是歷經一年多的屢屢失手,武當派甚至比賢王府更渴望早日找到柳尋衣。不僅為清風當初許下的承諾,更為武當一次次鎩羽而失去的威望與顏面。
難怪一向老成持重的孤日,今夜見到柳尋衣后竟如此喜不自禁。
「柳尋衣,老夫不知道你用什麼詭計哄得黃陽明、梅紫川與你狼狽為奸?但我敢斷言,你能重傷痊癒,死裡逃生,必然與桃花婆婆有關。」孤日顫抖的手緊緊攥住柳尋衣的衣領,生怕他再從自己的眼前溜走,面露得意的同時信誓旦旦地說道,「不得不說,你能從重重圍困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虎穴龍潭,確有幾分手段。能令黃陽明、梅紫川、花楹聯起手來替你遮醜,也確有高明之處。如我所料不錯,其實你在各路人馬抵達長白山前,已先一步悄悄離開。你一邊利用虎穴龍潭吸引天下英雄的注意,一邊利用我們與黃、梅對峙的時間秘密潛逃。當你順利逃出我們的追殺範圍后,黃、梅又故作慷慨地請我們進入虎穴龍潭搜查。如此一來,他們既能幫你逃過一劫,又能明哲保身,在天下英雄面前力證自己的清白。你用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幫自己金蟬脫殼,卻令武林各派竹籃打水,令武當、崆峒顏面盡失。」
被孤日戳穿自己與黃、梅的秘密,柳尋衣的心裡「咯噔」一沉,陰鬱的眼神情難自已地閃過一絲憂慮,從而佯裝力不從心的虛弱模樣,吞吞吐吐道:「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能不能聽懂,你自己心裡清楚。此事若非老夫親身經歷,我也不相信威名赫赫的『雙宿謫仙』竟會與一名欺師叛主的無恥奸賊沆瀣一氣。」孤日並不在意柳尋衣的狡辯,自顧宣洩著積壓已久的陰霾,「不得不承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天下英雄玩弄於股掌之間,確實令人佩服。老夫明知你曾在虎穴龍潭療傷,卻無奈找不出任何證據,既無法追查你的下落,也無法追究黃陽明、梅紫川和花楹的罪責。到頭來,只能由武當默默背負天下人的埋怨,替你……承受本不該由我們承受的冷嘲熱諷。」
「真是一個好故事,武當為掩飾自己的愚蠢,不惜將在下抬舉成一位神通廣大,未卜先知的神人……」柳尋衣冷笑連連,語氣中滿含不屑,「我也不得不承認,孤日道長編的故事十分精彩……只可惜,一切只是你的一廂情願。我從未去過長白山,更未去過虎穴龍潭……」
「死到臨頭仍不忘替你的救命恩人遮掩,也算良心未泯。」孤日緩緩鬆開柳尋衣的衣領,揶揄道,「不過你可以放心,黃陽明、梅紫川也好,花楹也罷,對中原武林而言都是歸隱多年,土埋半截的活死人。只要他們不再惹是生非,武林盟主可以網開一面,讓他們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滅。畢竟,天下英雄真正在乎的並非他們的死活,而是……你的狗命。」
當孤日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掛在嘴角的笑容悄然消失。與此同時,他的眼中寒光乍現,語氣變得陰沉而狠戾。
「北賢王究竟是怎麼死的?天下英雄想替洛府主報仇雪恨,可該死的人……真的是我柳尋衣嗎?」柳尋衣面無懼色地回視著目光如刀的孤日,似笑非笑地反問,「孤日道長,究竟誰才是害死北賢王的元兇……你比我清楚……」
聞言,孤日不知是出於緊張,還是出於惱怒,灰白的眉梢挑動幾下,冷冷地瞪著不卑不亢的柳尋衣,幾次欲言又止,可終究一聲未吭。
「柳尋衣,你不是有飛天遁地的本事嗎?你不是將天下英雄耍的團團轉嗎?」武當弟子張松義見孤日陷入尷尬,於是主動出面解圍,指著柳尋衣的鼻子冷嘲熱諷,「今天這是怎麼了?大名鼎鼎的『柳大俠』為何像霜打的茄子?你的膽識呢?你的武功呢?你的傲氣呢?哼!依我之見,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滿腹禍心,作惡多端,莫說江湖不容你,就連你心心念念的朝廷也不容你。」
「我不想和你們逞口舌之爭,既然今天落在你們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去你媽的!死到臨頭還這麼多廢話!」
「啪!」
柳尋衣話音未落,橫眉豎目的劉忠已惡狠狠地衝到近前,毫不猶豫地揮出蒲扇大手,狠狠甩在柳尋衣的臉上。
霎時間,五道指印在柳尋衣的臉頰浮現而出,口鼻滲出一縷殷紅的鮮血。
「住手!」
「啊……」
未等劉忠揮手再打,對面突然傳來一聲冷喝,緊接著是雁不歸的慘痛哀嚎。
循聲而望,但見唐阿富右手持劍抵住雁不歸的脖頸,左手食指深深插進雁不歸那隻早已失去眼珠,只剩恐怖腐肉的左眼。硬生生地捅破癒合不久的疤痕,殘忍地摳出一個血窟窿,鮮血淋漓的慘狀令人不忍直視。
「你動柳尋衣一下,我就動雁不歸一下。」唐阿富的語氣冷漠的不摻雜一絲感情,「一拳換一拳、一刀換一刀,看看他二人誰先撐不下去?」
「你……」
「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謝玄喝住勃然大怒的劉義,而後將糾結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孤日,低聲道:「前輩,雁不歸在他們手裡……」
「無論誰在他們手裡,柳尋衣絕不能放!」孤日不假思索地打斷謝玄的提醒,「謝府主,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柳尋衣對清風盟主、對武當、對賢王府……究竟意味著什麼?『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的道理想必不用老夫提醒。今日莫說雁不歸落在他們手裡,縱使老夫落在他們手裡,你也不能用柳尋衣交換。」
「此間道理……謝某當然明白。可雁不歸畢竟是賢王府的元老,又是夫人的心腹,如果我們見死不救,只怕在夫人面前……難以交差。」
謝玄看似重情重義,實則暗藏心機。
毋庸置疑,他當然不希望用柳尋衣換回雁不歸。畢竟,依照洵溱的安排,他要將柳尋衣押回賢王府,為後面的計劃鋪路。
然而,他也不希望雁不歸活著離開潞州客棧。
從始至終,謝玄對雁不歸殺心未決,是擔心回到洛陽后無人替自己作證。可眼下情況不同,孤日的身份、地位遠勝雁不歸。謝玄欲騙取清風和凌瀟瀟的信任,孤日無疑比雁不歸更有說服力。
緣由於此,謝玄臨機而動,再起殺念,企圖借孤日之手送雁不歸一程。令其魂斷潞州,命喪九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