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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五章:潞州客棧(三)

  雖然出師不利,被阿保魯以雷霆手段連殺兩人,但客棧內的局勢遠沒有雁不歸和眾賢王府弟子想象的那般糟糕。


  至少,謝玄的高屋建瓴與柳尋衣的一蹶不振相比,賢王府的勝算已由最初的四五成激增至八九成。依照當下局面,縱說賢王府穩操勝券亦不足為過。


  謝玄與柳尋衣的較量根本稱不上一場「爭鬥」,只能算一場「追逃」。


  在謝玄的窮追不捨下,狼狽逃竄的柳尋衣漸漸被逼入死角。此刻,潞州客棧的大堂已是滿目瘡痍,可謝玄依舊肆無忌憚地兇狠猛攻,出手毫不留情。


  「府主,現在不能殺他!」


  見謝玄殺心大起,雁不歸擔心柳尋衣閃避不及而一命歸西,於是忍不住開口勸阻:「夫人和清風盟主有令,生擒柳尋衣,不能殺他!」


  聞言,謝玄、柳尋衣、洵溱同時眼神一動,三人不約而同地暗鬆一口氣。


  幸虧雁不歸及時開口,否則謝玄真不知如何收場?

  「不行!我發過誓,一定要用柳尋衣的腦袋祭奠府主的在天之靈!」凶神惡煞的謝玄故作憤懣,面對雁不歸的勸阻仍固執己見,「我知道清風盟主和夫人的意思,大不了……將屍體交給他們。」


  「萬萬不可!」見謝玄六親不認,雁不歸大驚失色,「柳尋衣早晚必死,何必急於現在?他的狗命尚有利用價值……」


  「不歸,你可知清風盟主和夫人一直不肯相信我,他們懷疑我……懷疑我包庇柳尋衣!」謝玄佯裝羞憤難平,吐沫橫飛地抱怨道,「為今之計,只有親手殺死柳尋衣,才能證明謝某的清白……」


  「今夜之事,我一定如實稟告夫人和清風盟主,相信他們對你的虛實自有公斷。」見謝玄攘袂切齒,蜷縮在角落的柳尋衣如同待宰羔羊,雁不歸的心中愈發擔憂,耐著性子對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瞞你。夫人之所以懷疑你,是因為從臨安救走柳尋衣的人是洵溱,而洵溱是少秦王的人。府主死後,賢王府還有誰能暗中聯絡少秦王?夫人第一個想到你……其實是人之常情。你不妨細細琢磨,如果現在殺死柳尋衣……會不會有『殺人滅口』之嫌?縱使你能證明自己沒有包庇他,但……如何證明你沒有暗通少秦王?」


  「這……」


  「眼下,柳尋衣已是我們的掌中物,殺他易如反掌。」雁不歸緩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安撫謝玄的情緒,「若想洗脫夫人對你的懷疑,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將他們全部擒下,交由夫人和清風盟主處置。到時,一切疑團必將迎刃而解,對你的懷疑……也將不攻自破。」


  「這……也罷!」


  「阿保魯……」見謝玄與雁不歸一拍即合,憂心忡忡的洵溱連忙催促,「絕不能讓柳尋衣落在他們手中……」


  「明白……」


  此刻,被蒙汗藥控制精神,視覺、聽覺、觸覺漸漸迷失的阿保魯幾乎站立不穩。他的眼前模糊不清,耳畔嘈雜凌亂,只能依稀看到一團團不斷晃動的身影,卻難以分辨謝玄和柳尋衣的方位。


  拚命搖晃著腦袋,不讓自己陷入沉睡。一次又一次地擠眉弄眼,努力辨清周圍的事物。憑著若即若離的感覺拎著彎刀,踉蹌著朝雁不歸的方向撲去。


  儼然,視線混亂的阿保魯錯將雁不歸當成謝玄。


  「哈哈……」


  在一眾賢王府弟子的鬨笑中,尚未等他揮刀砍殺,雁不歸已躍身而起,凌空連踢三腳,直將猝不及防的阿保魯遠遠踹飛,重重地砸落在一片翻倒的桌椅中。


  任其不斷嘶吼、掙扎,卻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這一刻,豈止阿保魯瀕臨喪失意志的極限?蕭陽、蘇忽、荀佈道及其他西域高手同樣歷經剛剛的一場打鬥,令藥效加劇發揮。一個個頭暈目眩,天旋地轉,抑制不住地東倒西歪,稍一邁步即是左腳拌右腳,甚至連站著不動都變成一種奢望。


  「剛剛還是寧死不屈的英雄,現在連狗熊都不如。」雁不歸環顧著搖搖欲墜的阿保魯等人,嘴角毫不掩飾地翹起一絲輕蔑的笑容,「劉義,柳尋衣和洵溱遠沒有你想象中那般聰明,是你多慮了。」


  面對雁不歸別有深意的調侃,劉義不禁心頭一顫,面露惶恐。


  其實,他從始至終都不敢相信,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柳尋衣和洵溱會掉以輕心而誤中埋伏,尤其是……如此低劣不堪的埋伏。


  然而,事情的進展與他的設想南轅北轍。最終,忐忑歸忐忑、懷疑歸懷疑,眼前的局勢有目共睹,令劉義不得不相信,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謹慎」究竟是不是「多慮」?

  畢竟,以柳尋衣這些人的「恍惚」狀態,面對謝玄、雁不歸率領的精銳弟子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換言之,即使謝玄率人一鼓作氣地衝殺進來,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然而,由於劉義在客棧外「自作聰明」地諫言,害的兩名賢王府弟子慘死在阿保魯的刀下。現在想來,他們也許不用先行打探,更不用白白賠上自己的性命。


  心念及此,劉義難免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擔心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擔心謝玄和雁不歸秋後算賬,擔心兩名無辜枉死的同門深夜向自己索命。


  「四爺……所言極是。」此刻,劉義已不敢再「胡言亂語」,只能順著雁不歸的話音應承,「既然柳尋衣已不足為慮,那……其他人又該如何處置?」


  「難道你沒有聽到我剛剛說的話嗎?」雁不歸語氣一沉,不悅道,「除柳尋衣和洵溱之外,其他的一個不留。」


  「是……」


  「等等!」見雁不歸欲將洵溱的手下趕盡殺絕,謝玄難免心生唐突,沉吟道,「既然他們已無反抗之力,何不一起擒下?」


  「府主莫不是在耍笑?」面對謝玄一本正經的提議,雁不歸卻忍俊不禁,「一者,柳尋衣和洵溱乃首惡元兇,抓住他們足以向天下英雄交代。至於其他的阿貓、阿狗,根本沒人在乎。二者,這些人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是身經百戰的亡命徒,留在身邊豈非後患無窮?」


  「這……」


  謝玄知道雁不歸是對的,也明白自己站在賢王府府主的立場應該痛下殺手。但他畢竟是洵溱的「盟友」,如果任由雁不歸大開殺戒而袖手旁觀,難保不會在洵溱和少秦王的心裡留下裂隙。


  「府主生前與潘八爺交情匪淺,潘雨音是潘八爺的孫女,並且弱不禁風,她是不是……」


  「府主何時變得如此婦人之仁?」謝玄話未說完,雁不歸已頗為不耐地擺手打斷,「潘雨音是潘初八的孫女不假,但從她決定幫柳尋衣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賢王府的朋友。府主生前待潘家情深義重,此女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與賢王府的叛逆奸賊廝混在一起。是可忍孰不可忍!依我之見,潘雨音恩將仇報,罪加一等,應該立即斬殺,以保住潘初八的一世清明。」


  「這……」


  當謝玄躊躇不決之際,心意已決的雁不歸猛然拔劍出鞘,不顧謝玄的驚愕,大步流星地朝依偎在樓梯旁半昏半醒的潘雨音走去。


  顯而易見,這一刻的謝玄雖然名義上仍是府主,但實際左右大局的人已經變成雁不歸。謝玄欲蓋彌彰,說多錯多,非但不能扭轉局面,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洵溱……」


  心慌意亂的柳尋衣面露焦急,匆忙呼喊洵溱的名字。雖未明言,但深意已不言而喻。


  他並非讓洵溱做出取捨,而是讓她想辦法化解危局。


  畢竟,以柳尋衣的性子,縱使可以對阿保魯、蕭陽的死活置之不理,也斷不可能對潘雨音的安危棄之不顧。


  此一節,不僅洵溱知道,謝玄同樣清楚。


  正因如此,當雁不歸篤定殺心的那一刻,謝玄看向她的眼神漸漸由糾結變成凝重,再由凝重變成冷漠,最後由冷漠變成狠厲。


  須臾間,時空彷彿靜止,空氣似乎凝固,在場每個人的思緒及心跳不由自主地停滯在一剎那……與柳尋衣對視而神思愈發糾結的洵溱,餘光無意中瞥見面沉似水的謝玄,登時臉色一變,一個恐怖的念頭映入腦海,令其精神顫慄,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全身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發冷。


  只需一個表情,心思縝密的洵溱足以猜出謝玄的計劃。為保萬無一失而早有預謀的……最終計劃。


  它不是最佳選擇,更不是最穩妥的選擇。恰恰相反,它是謝玄最壞的打算,亦是風險最大、變數最多、最沒有把握的打算。


  然而,它也是萬般無奈之際,相機行事下最後的一道防線。


  畢竟,柳尋衣和洵溱沒有足夠的時間與謝玄詳細籌備今夜的計劃,他們甚至連事先見面溝通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一邊揣測對方的意圖,一邊部署自己的安排,同時暗中祈禱對方與自己不謀而合。


  從始至終,只有雷震轉交的一封書信,簡簡單單的時間和地點。至於其他的……只能依靠彼此默契配合以及雙方見機行事。


  今夜的追剿,宛若一場未經排練即登台演出的大戲。


  從謝玄率人抵達潞州客棧的那一刻,好戲開鑼,粉墨登場。這場戲中的任何一個人皆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哪怕上錯台、唱錯詞、會錯意,也要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


  因為今夜的台上不僅有「戲子」,更有「看官」。


  如果讓「看官們」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這場戲必將土崩瓦解,功虧一簣。


  為保萬無一失,謝玄早在行事前便已謀劃上、下兩策。


  上策是,活捉柳尋衣,借故放走洵溱一行,最不濟可以在押解途中製造機會讓他們逃跑,以便日後裡應外合。


  下策是,萬一事與願違,不能名正言順地放走洵溱一行,則……一不做二不休,「戲子」聯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光所有「看官」,封鎖一切消息,再由謝玄獨自押柳尋衣回洛陽復命。


  至於在清風和凌瀟瀟面前如何交代,又能不能交代清楚……謝玄並無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緣由於此,當謝玄眼睜睜地看著洵溱一行無力反抗,雁不歸又決意痛下殺手時,迫不得已的他只能動用下策,以一己之力斬殺雁不歸及在場賢王府弟子,一個活口也不能留下。


  此一節,才是他執意不肯讓甘永麟及甘家弟子進入潞州客棧的真正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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