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五章:聚攏人心
晌午,婢女「歡兒」拎著半壺涼茶躡手躡腳地走出凌瀟瀟的房間,並小心翼翼地將房門輕輕關上。
「夫人睡了?」
「啊……」
突然,一道清冷的聲音在歡兒身後響起,直令猝不及防的她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呼。
「噓!」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歡兒驚呼出聲的一剎那,一道白色身影迅如鬼魅般自院中一閃而過,眨眼掠至歡兒身後。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手捂住歡兒的口鼻,右手攬住她的腰肢,飛身疾退,一躍數丈,直至「逃出」內院。
「嗚嗚嗚……」
「歡兒莫怕,是我!」
行至僻靜處,來人一邊鬆開驚慌失措的歡兒,一邊向她自報家門。
「七……七爺?」
辨清慕容白的身份,如釋重負的歡兒不禁長出一口氣。臉上的驚恐之意迅速消散,但眼眸深處卻閃過一道若有似無的羞澀之情。
「夫人正在午睡,七爺又來的悄無聲息,故而我一時失察……」
「無礙!」望著匆忙辯解的歡兒,慕容白漠不關心地打斷道,「我有事問你。」
「哦……」
慕容白的孤傲冷漠猶如一盆涼水臨頭澆下,登時將歡兒的熱情盡數湮滅。
「我就知道七爺不會無緣無故地找我……」一臉失落的歡兒喃喃自語,「枉我日思夜盼……」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在慕容白的追問下,歡兒心神一怔,臉頰迅速飛上一抹紅暈,胡亂搪塞道,「七爺……七爺想問我什麼?」
「你是夫人最喜歡的丫頭,晝夜在身邊伺候,一定知道不少秘密。」慕容白性情坦蕩,一向快人快語,「我問的事,如果能說你就說,如果不能說……你可以不說。」
「七爺何必與歡兒見外?六年前,若非七爺大發慈悲,歡兒非但無法安葬父母,說不定……連我自己也會餓死街頭。」歡兒小嘴一撅,故作不悅,「七爺對歡兒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因此,歡兒在七爺面前沒有不能說的秘密。」
「此言差矣!當年我出錢斂屍,你賣身為奴,說到底只是一樁你情我願的生意,談何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慕容白眉頭一皺,糾正道,「這些年,你從打雜丫頭一步步做到夫人的貼身婢女,靠的是你自己勤快機靈,與我無關。」
「若非七爺帶我入府,我再勤快也不可能得到夫人的賞識。」
「罷了!過去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掛在嘴上。」慕容白頗為不耐地擺擺手,「我且問你,夫人與府主的關係如何?」
「七爺問的是……」
「我問的是『現任府主』謝玄。」慕容白一眼洞穿歡兒的困惑,回答亦簡單幹脆。
「夫人與府主的關係……挺好的。」歡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們見面時有說有笑,和以前差不多。」
「私下如何?」慕容白心念一轉,又道,「私底下,夫人如何評價謝玄?」
「這……」歡兒一愣,眼中閃過一抹躊躇之色。
「如果不想說,你可以不說。」
「不是歡兒不想說,只是……歡兒不敢亂說。」歡兒的雙手反覆搓動著衣角,吞吞吐吐道,「我擔心自己斷章取義,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今日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慕容白從歡兒的話中聽出一絲蹊蹺,心中暗驚,語氣難免忐忑不安,「歡兒,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夫人私底下……是不是對謝玄頗有微詞?」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夫人並非什麼事都允許我旁聽,她常常命我退下。」歡兒黛眉微蹙,細細回憶,「但從我聽到的內容判斷,夫人對府主……似乎不太信任。今天,她和四爺提到清風盟主,說什麼……要將追殺柳尋衣不利的罪過推到府主頭上,誣陷他暗通柳尋衣,故意走漏消息……」
「什麼?」歡兒的回答令慕容白大出意外,臉色變得難看至極,「她們還說什麼?」
「她們還說……府主最近和關外來的一位叫雷震的人走的很近。夫人和四爺埋怨雷震教壞府主,讓他染上尋花問柳的壞毛病。」面對慕容白的追問,歡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夫人讓四爺去名伶雅苑找與府主相好的姑娘,幫她贖身,以免辱沒賢王府的清譽……夫人曾不止一次地抱怨,府主對追殺柳尋衣的事不上心……夫人說,除非府主親手將柳尋衣抓回來,否則她永遠不會相信府主的清白,還說什麼『寧枉勿縱』……」
伴隨著歡兒斷斷續續的講述,慕容白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膽寒。以至歡兒話音落下,慕容白卻心喬意怯,呆若木雞,久久回不過神。
「七爺、七爺……」
歡兒從未見過慕容白如此驚慌,不免心生擔憂,故而連連追問:「七爺,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啊?」在歡兒的聲聲呼喚中,慕容白幡然醒悟,倉惶叮囑,「歡兒,剛剛的話永遠不要再說,今天……權當你我沒有見過。」
「我明白。」歡兒聰明伶俐,並未刨根問底,而是十分乖巧地欣然允諾,「七爺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告訴其他人。」
「如此甚好!」此刻,慕容白憂心如焚,對歡兒的「討好」置若罔聞,漫不經心道,「你快些回去,休要引起旁人察覺。」
「七爺,我前陣子為你做了一雙鞋……如果你不嫌棄,我馬上拿來讓你試試……」
然而,尚未等滿臉緋紅的歡兒扭扭捏捏地說出自己的心意,惶惶不安的慕容白已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因此,當歡兒鼓足勇氣抬起頭時,慕容白早已不見蹤影,令心如小鹿亂撞的她既錯愕又尷尬,聲音戛然而止。
緊接著,又羞又惱的歡兒暗罵一聲「榆木疙瘩」。跺一跺腳,氣哼哼地轉身離去。
當心亂如麻的慕容白跌跌撞撞地來到書房門外,他的情緒愈發激動,眼神愈發糾結。
「進來吧!」
未等他猶豫要不要叩門,房內陡然傳出謝玄的聲音。慕容白精神一振,索性將心一橫,奮力一推,大步流星地闖入房間。
書房內,雲淡風輕的謝玄早已備好兩杯清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放在對面,儼然虛位以待。
「如何?歡兒的消息是不是令你萬分震驚?」
望著諱莫如深的謝玄,慕容白的臉上變顏變色,呼吸愈發粗重,心情波動之劇烈足可窺見一斑。
「砰!」
「為什麼?」
慕容白一個箭步衝到謝玄面前,重重的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將兩杯清茶震得搖晃不止。茶水四溢,點點滴滴濺落滿桌。
「為什麼讓我去找歡兒?為什麼讓我問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慕容白面沉似水,一字一句地問道,「謝玄,你究竟是何居心?」
「歡兒一直將你視作救命恩人,從她第一次見到你便已芳心暗許。因此,只有你才能從她口中問出夫人的秘密。換做旁人,斷斷無此機會。」謝玄處變不驚,優哉游哉地端起茶杯輕輕一抿,淡淡地說道,「至於我讓你問的那些問題……不止為我,也是為你。看你現在的樣子,不用問我也能猜到歡兒說些什麼。慕容白,你我是風風雨雨十幾年的生死兄弟,你以為我讓你探聽夫人的秘密是居心不良?你以為我對夫人圖謀不軌?不!真正居心不良,圖謀不軌的人不是我,恰恰是……夫人。」
「為什麼會這樣?」
謝玄的語氣雖平淡如水,但言辭卻凌厲如刀,令慕容白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突如其來的「內訌」令一心復仇的他驟不及防,無所適從。
「為什麼會這樣?」慕容白群疑滿腹,連連追問,「為什麼夫人懷疑你和柳尋衣……暗中勾結?為什麼她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你?為什麼她對你抱著『寧枉勿縱』的殺心?」
「你說呢?」謝玄的眼中精光一閃,別有深意地不答反問,「為什麼夫人誰都相信,偏偏對我疑神疑鬼?」
「謝玄,我現在不想猜啞謎!」慕容白大手一揮,一本正經地問道,「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和柳尋衣暗中勾結?」
望著心煩意亂的慕容白,謝玄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只用一雙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慕容白那雙滿含憂鬱與困惑的眼睛。
「你……你……你果真和柳尋衣暗中勾結?」見謝玄沉默不語,漸漸醒悟的慕容白大驚失色。
與此同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驟然出手,五指如鉤,死死掐住謝玄的脖子。雙目猩紅,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地咄咄逼問:「謝玄,你竟敢背叛賢王府?你……」
「其實,你應該問我,前年臘月初七的晚上究竟發生什麼事?」謝玄被慕容白掐住咽喉,仍面不改色,巋然不動,「你應該問我……府主究竟是被誰害死的?」
「這……」
謝玄的從容不迫,視死如歸,令慕容白殺心動搖,腦中迅速閃過洛天瑾遇害當夜的一幕幕場景。
「昔日時機未到,我不得不苟且偷生,含羞忍辱。如今大勢所趨,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因此,有些秘密……我也不必繼續隱瞞。事到如今,你我兄弟必須和衷共濟,同仇敵愾。」謝玄驀然出手,緊緊攥住慕容白顫抖不已的手腕,字字鏗鏘,擲地有聲,「謝某敢對府主的在天之靈發誓,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實情。如果你心裡還有府主、還認我這位兄長,就應該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也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如果你忘恩負義,趨炎附勢,大可一槍捅穿我的心臟,讓我早日與府主在九泉之下相會。」
「你……」
「其實,謀害府主的罪魁禍首並非趙元和柳尋衣,而是……凌瀟瀟和清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