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三章:大偽似真
「歡兒,你先下去。」
「是,夫人。」
凌瀟瀟一聲令下,婢女連忙將手中的木梳放入匣中。頷首垂目地朝門外走去,正巧與推門而入的謝玄迎面相遇。
「拜見府主!」
「恩。」
望著怯聲怯語的婢女,謝玄若有似無地答應一聲,別有深意的眸子在她身上一掃而過。腳步不停,徑直走向梳妝台前的凌瀟瀟和雁不歸。
「拜見府主。」
「見過夫人!」
這一幕頗為有趣,當雁不歸皮笑肉不笑地朝謝玄拱手施禮時,謝玄卻目不斜視地朝凌瀟瀟恭敬一拜。
凌瀟瀟對謝玄愛答不理,已令場面十分尷尬。而謝玄做的更絕,竟然堂而皇之地漠視雁不歸的存在。三人迥然不同的反應,令房間內的氣氛漸漸變得微妙而壓抑。
「謝玄,你剛剛說什麼?」凌瀟瀟饒有興緻地擺弄著桌上的胭脂水粉,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
明知凌瀟瀟將自己在門外說的話聽的一清二楚,卻見她的反應遠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強烈,甚至……平靜的有些嚇人,謝玄的心裡不禁「咯噔」一沉。
「出師不利」令謝玄心生緊張,對凌瀟瀟的態度愈發恭敬,言辭愈發謹慎,生怕一時大意授人以柄。
「回稟夫人,謝某剛剛說……打探到柳尋衣的消息。」謝玄一邊回答,一邊細細觀察著凌瀟瀟的反應。
與此同時,站在一旁的雁不歸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謝玄的神態變化。
「哦!」
凌瀟瀟平淡如故,全神貫注地將一根玉簪插在頭上,心不在焉地問道:「你的消息是從哪兒得到的?」
「潞州甘家的甘老爺與府主是忘年交,自從府主被……被柳尋衣害死,甘老爺痛失知音,故而化悲憤為力量,這段時間無論歷經多少挫折,甘家從未放棄對柳尋衣的追殺。」謝玄將早已深思熟慮的說辭娓娓道出,「皇天不負有心人,天下英雄苦尋一年仍不見蹤跡的柳尋衣,竟被甘家子弟在無意間發現端倪。」
「潞州甘家?」凌瀟瀟停下手中的動作,黛眉微蹙,狐疑道,「我記得,那位甘老爺明明是你的多年老友,何時變成瑾哥的忘年交?」
「甘老爺與謝某做朋友,說到底仍是為攀交府主。」謝玄謙遜道,「若非府主對甘家關照庇佑,只怕『潞州第一世家』的頭銜早在十幾年前便已易主。因此,府主對甘老爺恩重如山,甘老爺知恩圖報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說來,是甘家的人發現柳尋衣的蹤跡,而後派人通知你?」
「正是。」
「怪事!」雁不歸將信將疑地插話,「潞州甘家明知柳尋衣是武林公敵,他們發現奸賊的下落,為何不第一時間稟告武林盟主,反而告訴你?縱使洛陽與潞州相鄰,他們也該登堂入府求見夫人,又為何……」
「第一,夫人剛剛也說過,甘老爺與謝某交情匪淺。第二,僅憑甘家的力量遠遠無法和柳尋衣、洵溱及一眾西域高手正面抗衡,但甘老爺又怕柳尋衣逃匿別處,故而舍遠求近,希望我們儘快派出高手。至於第三……」言至於此,謝玄的目光朝沉思不語的凌瀟瀟輕輕一瞥,苦澀道,「雖然賢王府上下敬奉夫人為尊,但名義上……謝某才是賢王府的府主。」
「可是……」
「言之有理,不必爭執!」凌瀟瀟揮手打斷憤憤不平的雁不歸,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著銅鏡中不卑不亢的謝玄,幽幽地問道,「他們說柳尋衣在哪兒?」
「只說在大名府一帶發現柳尋衣和洵溱的下落,其他的……他們也不清楚。」謝玄故作為難,「畢竟,柳尋衣和洵溱機謹過人,甘家弟子不敢盯得太緊,以免打草驚蛇,誤人誤己。」
「他們倒是聰明,如果跟的太近,早晚步崆峒弟子的後塵。」凌瀟瀟似笑非笑地說道,「不過……他們行事瞻前顧後,又如何保證消息的可靠?」
「不錯!」雁不歸連忙附和,「連崆峒派的消息都會出現紕漏,區區甘家……恐怕更是捕風捉影。我就不信,中原武林各大門派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個小小的潞州甘家?」
「夫人的懷疑不無道理。但尋蹤覓跡這種事……與門派大小無關,與實力高低亦無關。」謝玄沉吟道,「這種事一半靠技巧,另一半靠運氣,二者缺一不可。也許……甘家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
「聽你的言外之意……似乎相信他們的消息?」凌瀟瀟不答反問。
「謝某愚見……既然眼下誰也找不到柳尋衣的蹤跡,那我們對任何蛛絲馬跡都該抱著『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儘力一試。」謝玄一本正經地回答,「畢竟,試一試無非損耗一些時間、人手和精力,總好過我們守株待兔,坐在家裡干著急。」
謝玄此言似乎戳中凌瀟瀟的軟肋,令其眼神一變,緩緩轉身,別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義正言辭的謝玄,陰陽怪氣地問道:「莫非今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平日你對追殺柳尋衣的事一直興趣缺缺,縱使我們告訴你線索,你也是敷衍了事,從未像今日這般盡心儘力,更未說出過『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種令人刮目相看的『至理名言』。怎麼?崆峒派的消息就是『障眼法』,潞州甘家的消息就是真線索?」
「這……」面對伺機試探的凌瀟瀟,謝玄面露惶恐,連忙拱手賠罪,「昔日,是謝某自命清高,不屑以多欺少,恃強凌弱。可如今,我見清風盟主及武林同仁屢屢受挫,柳尋衣和洵溱一次次險象環生,他們的氣焰愈發囂張,已漸漸威脅到賢王府在江湖中的威望,實在忍無可忍。因此……」
「我早就說過『憑你的本事,只要盡心儘力,天下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你』。」凌瀟瀟翻臉如翻書,剛剛還在笑裡藏刀地興師問罪,此刻已心滿意得,看向謝玄的眼中溢滿讚許之情,「昔日你不肯用心,令柳尋衣至今仍逍遙法外。如今你略施手段,立刻發現他的馬腳。莫說什麼運氣好壞,分明就是你謝玄有本事。」
「承蒙夫人謬讚,謝某愧不敢當。」謝玄寵辱不驚,依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給凌瀟瀟和雁不歸一絲窺探自己內心的餘地。
「我並非相信潞州甘家的消息,而是被你那句『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深深打動。」凌瀟瀟道,「雖然我不抱太大希望,但也不想挫傷你的銳氣。我同意儘力一試,卻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安排?」
「夫人的擔憂不可不防,此消息極有可能是空穴來風。因此,如果我們貿然驚動清風盟主,貿然召集天下英雄,萬一再鬧出長白山那樣的笑話……上至清風盟主,下至謝某及賢王府諸弟子,皆無地自容,唯有自絕於天地。」謝玄面露躊躇,反覆沉吟,「但如果消息屬實,以柳尋衣和洵溱的謹慎,他們一定知道中原武林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只等他們鳥入樊籠。因此,我料他二人斷不敢隻身犯險,身邊一定暗藏著不少西域高手。」
「爹和武當眼下正處於風口浪尖,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等著看他老人家的笑話。因此,若無十成把握,此事……不宜聲張,以免虎頭蛇尾,落人口實。」凌瀟瀟不可置否地點點頭,「那……你意如何?」
「我意……此事真假難辨,我們既不可勞師動眾招惹非議,亦不可掉以輕心錯失良機。」謝玄眉頭緊鎖,斷斷續續地說道,「現在,我們只知道柳尋衣和洵溱出現在大名府,卻不知他們前往何處,未來將在何處落腳。因此,一般庸手恐怕難以勝任這件差事,以防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好……派一些精明強幹的高手,在精不在多。畢竟,既要暗中打探他們的行蹤,又要審時度勢,當機立斷地出手截殺,尋常弟子恐難周全。」
「言之有理。」凌瀟瀟不動聲色地追問,「你認為派誰合適?」
「就賢王府而言,慕容白和鄧泉無疑是不二人選……」
「慕容白不妥,他曾奉命前往臨安追殺柳尋衣,結果竟心生惻隱,鎩羽而歸。」謝玄話音未落,凌瀟瀟已不假思索地擺手拒絕,「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至少在追殺柳尋衣的事情上,我對慕容白不放心。」
「那鄧泉……」
「鄧泉和柳尋衣的交情雖然沒有慕容白那般微妙,但他的武功同樣略遜一籌。如果派他前往,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我……仍不放心。」
「這……」凌瀟瀟的一再拒絕令謝玄倉皇無措,啞然失色,「依夫人之見,不知……」
「我心中有一人選,既精明強幹,老成練達,又能文善武,足智多謀。」凌瀟瀟諱莫如深地笑道,「若由此人出馬,相信定能立竿見影,手到擒來。」
「哦?」謝玄眉頭一挑,好奇道,「不知夫人說的是誰?」
「你!」
「我?」見凌瀟瀟主動將差事派給自己,計謀得逞的謝玄心中暗喜,表面上卻故作驚詫,忙道,「夫人抬愛,謝某感激不盡。可我百事纏身……」
「府里的事可以交給其他人照應,再不濟由我坐鎮中堂。」凌瀟瀟滿不在乎地笑道,「消息是你打探的、建議是你出的,試問追查柳尋衣的下落,除你之外還有誰能勝任?」
「可是……」
「不必擔心,我不會讓你單刀赴會。我會派一些赤膽忠心,身經百戰的幫手供你驅使,為你助陣。」
聞言,謝玄心頭一緊,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忐忑道:「夫人說的是……」
「雁不歸,你親自挑選一些『精明善戰』的好手,陪『府主』……一同前往潞州探明虛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