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章:煙柳密會(一)
春暖花開,萬物復甦。
新的一年,中原大地依舊「天堂地獄」兩分明。繁華之地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貧瘠之所哀鴻遍野,瘡痍滿目。
官紳富賈們一如既往地橫徵暴斂,巧取豪奪,全然不顧黎民百姓的死活,一個個利欲熏心,紙醉金迷,方丈盈前,妻妾成群。
窮苦百姓慘遭層層剝削,級級壓榨,運氣好的尚且有間寒舍,有口粥米,可以勉強度日。運氣不好的大都家徒四壁,整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三五天也吃不上一頓飽飯。
有些人不堪饑寒,於是在街上賣兒賣女,只求換一斗糧食、換一件單衣。
一個冬天,不知有多少饑民被活活凍死、餓死。亂葬崗白骨累累,惡狼野狗盡享饕餮。更可憐的是,死者的家人甚至連買一張草席替他們收屍的能力都沒有。
當然,民間的疾苦被官府的粉飾太平掩蓋的滴水不漏。災民、饑民、難民大都被排擠在繁華之外,各大城鎮依舊百業興盛,歌舞昇平。
此情此景,令「天堂地獄」倒映人間。倒真應了兩句古詩。其一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其二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此一節,不分宋蒙遼金,尋常百姓的日子皆苦不堪言。
畢竟,天下烏鴉一般黑。
三月初一,洛陽城。
傍晚,酒足飯飽的謝玄在四名賢王府弟子的陪同下,大搖大擺地穿過車水馬龍的熱鬧夜市,來到城東的名伶雅苑。
作為洛陽城名氣最大、招牌最亮、賺錢最多的青樓,名伶雅苑上至老鴇下至夥計無一不是七竅玲瓏的「機靈鬼」。非但練就一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油嘴滑舌,更練出一副察言觀色,識人辨人的「火眼金睛」。
因此,當謝玄一行剛剛拐入街口,已有望風的夥計認出他們的身份,於是偷偷摸摸地跑上樓知會老鴇。
未等他們步入名伶雅苑的大門,滿臉諂笑的老鴇已領著七八位濃妝艷抹,衣衫單薄的美嬌娘嘰嘰喳喳地迎上前來。
「哎呦!今天是什麼大喜日子?哪位神仙老爺吹的一股仙風,竟將謝府主吹到我們小店?」
老鴇言辭輕浮,但在不苟言笑的謝玄面前,卻不敢舉止放蕩。迎上前來,只是畢恭畢敬地朝謝玄盈盈一拜,再沒有其他動作。倘若換成旁人,只怕老鴇早已命姑娘們圍上前去「上下其手」,盡情撒嬌。
「謝某又不是第一次來,何必大驚小怪?」謝玄明顯對老鴇身上散發出的甜膩香味十分不適,下意識地掩住口鼻,「秋月何在?」
「就算不是第一次,謝府主也是稀客中的稀客。」老鴇識趣地揮舞著扇子,一邊替謝玄扇風,一邊為他引路,一行人相繼邁入大堂,「我們這裡有春月、夏月、冬月,為何謝府主偏偏對秋月百看不厭?」
「嗯?」
聽到老鴇的調侃,謝玄突然駐足,一雙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插科打諢的老鴇,雖然一字未發,但一股無形的壓力卻令老鴇臉上的笑容漸漸僵固,心生尷尬的同時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後背發涼。
「多嘴多舌,罪該萬死。」意識到謝玄不滿,老鴇連忙用桃花扇朝自己的嘴巴狠狠一拍,賠罪道,「謝府主,你今天來的不巧,秋月正在樓上和客人談心……」
「什麼客人?」跟在謝玄身後的弟子虎目一瞪,厲聲呵斥,「竟敢和我家府主搶女人,叫他滾出來!」
此言一出,立刻招至周圍一片詫異的目光。
「別別別!千萬別因為一個丫頭傷了和氣!」見四名賢王府弟子欲抽刀拔劍,老鴇嚇得面如白紙,連忙將哀求的目光投向面無表情的謝玄,「那位客人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謝玄眉頭一皺,好奇道,「難道謝某認識他?」
「當然認識,上次你們還在一起喝酒。」老鴇搗蒜似的連連點頭,「就是……那位叫雷震的大爺。他和謝府主可不一樣,您老一年半載不來一趟,雷大爺可是隔三差五就來光顧,而且每一次都揮金似土。我知道謝府主中意秋月,可秋月也得吃飯穿衣不是,總不能一直閑著不接客……」
「行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謝某親自上去和雷老爺聊聊。」
「如此甚好!凡事好商量,我們名伶雅苑別的沒有,就是善解人意的漂亮姑娘特別多。」見風波平息,老鴇不禁面露狂喜,連忙引著謝玄朝樓上走去。
「等一下!」
謝玄心念一轉,回頭朝四名賢王府弟子說道:「風花雪月的事……無甚危險,你們也不必跟著,省的你們尷尬,我也彆扭。」
「這……」
「找些懂事的姑娘好好伺候他們,一切花銷記在謝某賬上。」
「謝府主不必見外,我一定安排妥當。」
伴隨著老鴇的欣然允諾,猝不及防的四名弟子不禁面面相覷。再看謝玄,早已大步流星地朝二樓走去。
「砰、砰砰……」
「哪個不開眼的王八蛋打攪老子的雅興?」
「吱!」
敲門聲未落,一道罵罵咧咧的聲音陡然自房中響起。
緊接著,緊閉的房門被人蠻橫拽開。披頭散髮,衣衫凌亂的雷震氣呼呼地出現在謝玄和老鴇面前。
再看房中,一位嬌艷欲滴的年輕女子依偎在被褥中,不急不緩地穿著衣裙,不時朝謝玄投來一道春意無限的媚眼。
「你他媽……謝府主?」一見謝玄,雷震先是一愣,趕忙將溜到嘴邊的髒話咽回腹中,匆匆改口,「你怎麼來了?」
「怎麼?沒有打擾你的雅興吧?」謝玄陰陽怪氣地問道。
「沒有!沒有!」雷震怒氣盡消,嘴角揚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壞笑,「謝府主來的不早不晚,正是時候。」
「哼!」
面對嬉皮笑臉的雷震,謝玄輕哼一聲,邁步走進房間。
「老鴇子,快去準備好酒好菜!」
似乎察覺到謝玄的不悅,雷震臉色一正,一邊催促老鴇準備酒菜,一邊連推帶搡地將秋月轟出房間。
「提上褲子就翻臉,真是屬狗的……」
「滾滾滾!一個婊子哪兒來這麼多牢騷?」
當秋月向哭笑不得的老鴇嘟囔抱怨時,迫不及待的雷震猛然抬腳,直將毫無防備的秋月踹出房間,險些將老鴇撲倒。
「你……」
「砰!」
未等心有不忿的秋月上前理論,雷震大手一揮,又將房門緊緊關上。
「自從來到洛陽城,你倒是一日比一日懂得享受。」
謝玄在房中環顧一圈,隨手拎起卷在被褥中的一件杏紅肚兜,饒有興緻地端詳一番,而後又扔回床上。
「不得不承認,來了中原才算真正見了世面。」雷震手忙腳亂地將腰帶系好,而後走到桌旁替謝玄斟茶倒水,咧嘴笑道,「中原繁華名不虛傳,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甚至連女人……都比關外的有韻味。嘿嘿……現在想想,在關外有權有勢有個屁用?我在慶州花再多錢也買不到洛陽城的『好東西』……」
望著意猶未盡的雷震,謝玄的嘴角微微抽動一下,淡然道:「你只是對自己沒有見過的東西感到好奇而已,待你在洛陽城住久一些,就會發現這裡和關外並無太大區別。」
「也有道理。」雷震將一杯茶遞到謝玄手中,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中原女子雖然嬌媚,但關外女子也有獨到之處。只不知……傳說中的江南美人又……」
「咳咳!」
雷震話未說完,謝玄已頗為不耐地輕咳兩聲,提醒道:「雷老爺,你可不要沉迷酒色,忘記洵溱交代的正事。」
「嘿嘿,雷某剛剛只是與謝府主說笑罷了!」
言至於此,雷震臉上的戲謔之意漸漸消散,直至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諱莫如深的狡黠。
與此同時,一直表現出耿耿於懷的謝玄突然一反常態,陰鬱的眼神精光一閃。二人彼此相視,嘴角不約而同地揚起一絲耐人尋味的詭笑。
「洛陽城到處都是賢王府的眼線,賢王府又處處藏著凌瀟瀟的耳目。萬不得已,雷某隻能出此下策,約謝府主在這種地方見面,望謝府主千萬不要怪罪。」雷震神情一稟,朝謝玄拱手一拜。
「欸!」謝玄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從你我第一次見面,我就說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難得雷老爺如此細心,謝某感激都來不及,又豈會怪罪?」
「怎麼樣?」雷震的餘光朝門口輕輕一瞥,別有深意地問道,「今天有沒有帶著『尾巴』?」
「你說呢?」謝玄苦笑道,「清風和凌瀟瀟早就懷疑我,怎麼可能不派『尾巴』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最近,凌瀟瀟不知從哪兒招募一批新人加入賢王府,這些人油鹽不進,只對凌瀟瀟馬首是瞻。謝某懷疑……八成是清風的安排。」
「那……」
「放心!剛剛在樓下我已招呼老鴇找人伺候他們。」謝玄笑道,「溫柔鄉,英雄冢。連雷老爺這樣飽經滄桑的人物都經不住『繞指柔』,更何況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我們說話的功夫,恐怕他們早已在下面玩的樂不思蜀,哪兒還有閒情逸緻盯著我?」
「哈哈……」
不知是不是聽出謝玄言外之意的諷刺,雷震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太自然,從而放聲大笑,以掩尷尬。
「這裡絕不會有凌瀟瀟的耳目,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告訴我,為何急著約我見面?」
謝玄端著茶杯優哉游哉地坐在桌旁,看向雷震的目光蘊含著一絲淡淡的好奇。
「雷某知道洛陽城局勢複雜,若無要緊事,斷不敢輕易驚動謝府主。」
言至於此,雷震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小心翼翼地左右顧盼,從而快步走到謝玄身旁,附耳道:「謝府主,大小姐和副宗主……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