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四章:牽線搭橋(一)
十一月十五,上午。
袁孝、嚴順、洪寺、雷震應柳尋衣之邀前往中堂議事。洵溱、阿保魯、蕭陽、蘇忽、荀佈道一起來「湊熱鬧」。奇怪的是,身為主角的柳尋衣卻遲遲不見蹤影。
「大小姐,自從你向我們講明利害,我們就篤定心思欲與柳尋衣化干戈為玉帛。」坐在中堂閑來無事,雷震忍不住向洵溱抱怨,「可不知為何?前幾天我們不想見他,這幾天他卻故意躲著我們。害我們一直找不到機會和他『化敵為友』。」
「我知道為什麼。」洵溱揶揄道,「他八成已發現賬目中的紕漏,知道你們的城府一個比一個深,因此不敢再和你們輕易見面。」
「大小姐,我們已經知錯……」
「不必多言,稍後看我眼色行事。」
「明白!」
話音未落,堂外突然傳來一陣凌亂嘈雜的腳步聲。緊接著,潘雨音領著數十名袁門弟子將大大小小的箱子抬進中堂,有條不紊地排列在眾人面前。
望著熟悉的箱子,心事重重的袁孝四人登時臉色一變,彼此顧盼,眼中皆是一抹忐忑之意。反觀洵溱,優哉游哉地坐在一旁,一邊喝茶一邊默默觀察著堂中的局勢。
「副宗主到!」
伴隨著一聲亮如洪鐘的吆喝,柳尋衣在唐阿富與一名年輕男子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進中堂。
「拜見副宗主!」
一見柳尋衣,如坐針氈的袁孝四人驀然起身,畢恭畢敬地朝他拱手施禮。
值得一提的是,當袁孝看見跟在柳尋衣身後的那名年輕男子時,眼中悄然閃過一抹驚詫之意。
二十上下的年紀,朗目疏眉,日角珠庭,衣冠楚楚,儀錶堂堂,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闖勁與韌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不時閃過一絲睿智的精光。
細細觀瞧,年輕男子在舉手投足間散發的氣韻,竟與「上京四府」之首的袁孝頗有相似。
「四位都是在下的前輩,不必拘禮。」見袁孝四人態度大轉,對自己恭敬有加,柳尋衣暗吃一驚,連忙朝他們還禮,同時向潘雨音問道,「潘姑娘,東西可否備齊?」
「都在這裡!」潘雨音快速清點一遍,回道,「袁門十五箱、嚴門十三箱、洪門十二箱、雷門十二箱,共計五十二箱。其中,上京四府的人丁名冊、生意賬簿、地契田契、銀票當票十二箱。金銀珠寶、古董字畫四十箱。」
「全部打開!」
柳尋衣一聲令下,站在箱子旁的數十名袁門弟子一齊打開箱蓋,露出一卷卷皺巴泛黃的卷宗賬簿及一堆堆璀璨奪目的金銀珠玉。
見狀,袁孝、嚴順、洪寺、雷震暗吃一驚,下意識地抬眼朝自家的箱子望去。
當他們看到原本被自己故意拆亂的賬簿,井井有條地羅列在箱中時,四人心中隱約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他們知道,柳尋衣經過數日的不眠不休,現已將上京四府的賬目查的一清二楚。再對比眼前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銀票當票、地契田契等物,逐一核驗盤算,想摸清他們的底細以及找出賬目中的紕漏,根本不算難事。
殊不知,柳尋衣曾為大宋朝廷效命多年,他在天機閣勤學苦練的十幾個春秋,除文才武功外,識人、辨凶、探聽、追蹤、盤問、查賬、抄家……亦是每一位東府少保必學、必會、必精的本領之一。
因此,當柳尋衣拿出對付朝廷大臣的那套本事對付袁孝四人,縱使達不到信手拈來,至少也算駕輕就熟。
此刻,心中有鬼的袁孝四人紛紛面露難色,不約而同地向洵溱投去懇切的目光。
然而,洵溱卻佯裝對他們的擔憂一無所知,非但不替他們解圍,反而煞有介事地問道:「這些東西都是上京四府的機密,可否查出什麼問題?」
「實不相瞞,確有……一些問題。」柳尋衣深深看了一眼心猿意馬的袁孝四人,勉為其難地回答。
言罷,柳尋衣從潘雨音手中接過一本賬簿,苦澀道:「這本賬簿……是唐兄四處打探並一一查證后,與潘姑娘重新清算的數目。其中,上京四府的弟子與人丁名冊大致相同,不算打理生意的夥計和混吃等死的閑人,袁、嚴、洪、雷麾下各有弟子千餘人。袁門弟子最多、雷門弟子最少,但上下相差不過一二百人。然而,除人丁名冊之外,其餘的府宅田地、生意盈虧、錢糧收支等等,皆與四位交給我的賬目……略有不同。」
此言一出,袁孝四人的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臉色更是一個比一個難看。
「哦?」洵溱黛眉微蹙,故作驚奇,「有何不同?」
「這……」望著心神不寧的袁孝四人,柳尋衣面露遲疑,躊躇不語。
「為何不說?」洵溱迫不及待地追問,「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
「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不如先讓大家回去,我們私下……」
「不!又不是偷雞摸狗的事,為何不能公之於眾?更何況,今日在場的都是自己人,有事不必藏著掖著。」洵溱打斷柳尋衣的建議,轉而將攝人心魄的目光投向六神無主的潘雨音,凝聲道,「潘姑娘,你告訴我究竟有何不同?是多了……還是少了?」
「這……」潘雨音看看眉頭緊鎖的柳尋衣,又看看心急如焚的洵溱,糾結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答道,「與我們清算的數目相比,這些賬簿中記錄的……支出更多,收入更少。」
「潘姑娘的意思是……他們花出去一文,卻記賬一兩?反之,收入一兩,卻記賬一文?」洵溱將冷厲如冰的目光牢牢鎖定在袁孝四人身上,質問道,「難道這就是你們天天哭窮的理由?」
「哼!」阿保魯怒叱道,「當日,大小姐找你們幫忙,你們卻口口聲聲說什麼『人力、物力、財力有限』……如今被人家揭穿老底,又有何話可說?」
「我們知錯……我們無話可說。」
面對洵溱與阿保魯一唱一和的叱責,袁孝四人表現的心灰意冷,噤若寒蟬。
「阿保魯、蕭陽、蘇忽、荀佈道,將他們四人統統拿下!」洵溱似乎越想越氣,「砰」的一聲將茶杯摔在桌上,怒道,「一群吃裡扒外的白眼狼,枉少秦王對你們委以重任,有求必應,你們竟敢利用他的信任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實在可惡、可恨、可恥,我要斬下你們的首級向少秦王復命!」
「我等知錯!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啊……」
見洵溱怒不可遏,袁孝四人連忙跪倒在地,搗蒜似的朝她叩首求饒。與此同時,堂中的數十名弟子亦紛紛跪倒在地,一起替四人求情。
見狀,柳尋衣與潘雨音、唐阿富同時一愣。雖然他們料到洵溱有可能動怒,卻萬沒料到她竟對少秦王的四位「功臣」心生殺意。
猶記得,洵溱信誓旦旦地告訴柳尋衣,自己對袁孝四人只能敲山震虎,不能殺雞儆猴。
今天這是怎麼了?洵溱為何突然轉性?難道她一點也不在乎袁孝四人的勞苦功高?一點也不顧忌少秦王和他們二十幾年的情分?
亦或是……洵溱一直看他們不順眼,以前苦於沒有真憑實據,因此打不得、罵不得。而今柳尋衣查出如山鐵證,正好讓她順水推舟,借刀殺人?
一瞬間,無數念頭在柳尋衣的腦海一一閃過,令其一頭霧水,心亂如麻。
「柳尋衣,都是你害我們!」雷震氣急敗壞地罵道,「早知道你想置我們於死地,但沒想到你的手段竟然如此卑鄙!我們好心好意地配合你,你卻雞蛋裡挑骨頭……」
「我……」突如其來的亂局令柳尋衣驟不及防,百口莫辯。
「冥頑不靈!」洵溱眼神一狠,冷聲道,「明明自己做錯事,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以下犯上,出言不遜。蕭陽,給我狠狠掌雷震的嘴!」
「遵命……」
「我來!」
未等蕭陽上前,一直憋著一口惡氣的阿保魯猛然飛身而至。未等雷震朝他擠眉弄眼,阿保魯已掄起蒲扇大手,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腦袋狠狠扇去。
「啪!」
一巴掌下去,雷震的臉上瞬時留下五道殷紅指印,同時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阿保魯,你他媽來真的……」
「你中飽私囊是真,老子打你憑什麼作假?」
見雷震口無遮攔,阿保魯臉色一變,為免露出破綻,連忙咒罵一聲,緊接著劈頭蓋臉一通狂風暴雨,直將有苦難言的雷震打的癱倒在地,嘴裡「嗚嚕嗚嚕」囫圇不清。
「你們還在等什麼?」
洵溱目光不善地盯著不知所措的蕭陽幾人,催促道:「去將袁孝、嚴順、洪寺綁起來,今日午時送他們上路!」
「是……」
「等一下!」
情急之下,柳尋衣已來不及權衡利弊,不假思索地挺身而出:「此事因我而起,你不能殺他們。」
「明明是他們自己手腳不幹凈,與你何干?」洵溱話裡有話地說道,「更何況,他們一直不服你,今天好不容易找到理由,可以名正言順地除掉他們……」
「若是如此,則更不能殺他們!」柳尋衣眼神一變,篤定道,「我查賬只是聽從你的建議,斷無故意找茬的企圖。倘若他們因此落難,你讓上京四府的兄弟如何看我?又讓世人如何看我?」
「這……」
見柳尋衣義正言辭地替袁孝四人出頭,洵溱心中竊喜,表面上卻故作堅持,憤懣道:「有道是『以小見大,管窺知豹』。他們在賬目上弄虛作假,說不定在其他地方同樣掩人耳目。少秦王最憎惡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他們犯了大忌,你一句話就想大事化小,憑什麼?」
「這……」
當柳尋衣欲言又止,躊躇不決時,站在其身後的年輕男子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緊迫慌亂,不顧身份地貿然插話:「就憑他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掌管中原四大分舵一切事宜,也包括四位舵主的生殺賞罰,不知道……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