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蕙心蘭質(二)
「丫頭,花楹一心替你著想,你豈能辜負她一片苦心?」梅紫川慍怒道,「是不是柳尋衣和洵溱對你說過什麼,迫使你將一切罪責獨攬上身?不用怕,今日由老身替你做主!」
「多謝梅前輩的好意。」潘雨音感激道,「但我所言皆出自真心,並沒有受人脅迫!」
「可是……」
「雨音,你跟我來!」
面色鐵青的桃花婆婆深深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柳尋衣,吩咐一聲,徑自朝自己的草屋走去。
「潘姑娘,我……」
「柳大哥,此事與你無關!」
潘雨音向心神不定的柳尋衣報以微笑,而後不顧他的勸阻,埋頭朝桃花婆婆追去。
「關門!」
一入草屋,桃花婆婆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羞憤,一聲厲喝直將惶惶不安的潘雨音嚇得身子一顫。
「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師父,我……」
「你剛剛在外邊說的是什麼混賬話?」桃花婆婆叱責道,「為師為促成你們的好事,枉顧黃陽明和梅紫川的感受,冒天下之大不韙替柳尋衣治傷,舍下一張老臉求黃陽明傳功於他。可到頭來……你竟說自己不喜歡柳尋衣,一切都是哄騙我們的詭計。丫頭,你有沒有想過為師的感受?有沒有想過黃陽明和梅紫川的感受?」
「師父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徒兒的錯!」見年事已高的桃花婆婆大動肝火,潘雨音嚇得臉色煞白,出於內心的愧疚及對桃花婆婆身體的擔憂,她連忙跪倒在地,一個勁兒地叩首賠罪,「是徒兒思慮不周,是徒兒行事狡猾,是徒兒讓師父蒙羞……要打要罰,徒兒絕無二話。只希望您老人家千萬不要動怒,以免氣壞身子……」
望著眼圈通紅,似有滿腹委屈無人傾訴,只能默默忍受的潘雨音,桃花婆婆不禁心頭一軟,本欲出言安撫,卻因鬱結難舒而欲言又止。
其實,相比於憤怒,桃花婆婆對潘雨音更多的是心疼。
「你以為自己的心思能瞞過為師的眼睛?」沉默片刻,桃花婆婆再度開口,語氣雖仍有不悅,但已不像剛剛那般嚴厲,「你不是不喜歡柳尋衣,只是不願強迫他接受你,更不願為師因此責罰他。於是,你故意掩埋自己的感情,主動站出來替他抗下所有罪責。」
「感情之事,豈是人力所能控制?師父讓洵溱姑娘去說服柳大哥,我便已猜到結局。其實,師父也早就猜出柳大哥的答案,否則也不會讓洵溱姑娘去做『說客』。事實亦如人所料,剛剛柳大哥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徒兒雖才疏學淺,卻也知道『廉恥』二字怎麼寫。身為女子,面對一個根本不喜歡自己的男人,怎好死纏爛打,強人所難?如此,不僅有辱自身,更有辱家門。更何況,我對柳大哥只有仰慕之意,並無男女之情……」
「你為他甘心赴險,生死不計,豈容狡辯?」桃花婆婆冷聲道,「說來說去,你就是太在乎柳尋衣的感受……」
「我若對他無情,嫁他何意?我若對他有情……又豈能不在乎他的感受?」潘雨音垂淚無聲,喃喃自語。
「待到木已成舟,你們有的是時間風花雪月,培養感情。」桃花婆婆心有不忿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丫頭,你一旦失去這次機會……」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若是命中無緣,縱使今日勉強在一起,明日也會勞燕分飛。」
「你……」潘雨音的冷靜和固執,令桃花婆婆頗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惱怒道,「你在為師面前能說會道,為何在柳尋衣面前啞口無言?你可知,為師已想出不下於一百種法子讓你們珠聯璧合。只要你不退縮,柳尋衣一定是你的,誰也無法改變。黃陽明和梅紫川已許下承諾,如果柳尋衣敢過河拆橋,定不讓他活著走出虎穴龍潭。」
「師父,徒兒的事就讓徒兒自己決定吧!日後難過也好、後悔也罷,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與其他人無關。」潘雨音苦苦哀求,「我知道黃前輩與梅前輩對我一番好意,但『逼婚』這種事……恕徒兒真的做不出來。黃、梅二位前輩面前我自會解釋,絕不讓師父為難。」
「雨音,你以為師父是替自己難過嗎?」潘雨音的冥頑不靈,令桃花婆婆既感慨又心酸,「不!我是替你感到不值。你為柳尋衣付出這麼多,應該得到他的回報……」
「感情不是買賣,豈能事事算計得失?更何況,洵溱姑娘對柳大哥恩情更大,難道柳大哥也要對她……回報?」
「你以為不會?」桃花婆婆怒極而笑,「為師明明讓洵溱去說服柳尋衣,卻不料她竟蠱惑柳尋衣找你解圍。單憑此節,足以看出洵溱的手段遠比你高明,其用心也比你狡詐。正因為她知道你心地善良,遇事忍讓,因此蛇打七寸,唆使柳尋衣戳你軟肋。事實證明,她確實將你的心思拿捏的分毫不差。傻丫頭,她不像你坐以待斃,一味地等待回報,而是主動出擊,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師父,我與洵溱姑娘相識多年,她的聰明無可厚非,但心機……絕不像你說的那般險惡。」
「為師早就說過,無論是誰,一經碰觸男女之情都會變得無比自私。無論多聰明、多睿智、多理性,一旦深陷情網,必將本末倒置,輕重失宜。」桃花婆婆對潘雨音的婦人之仁又急又氣,「在感情上,任何人都會不擇手段,你為何遲遲不懂這個道理?」
「如果我像洵溱那般『詭計多端』,恐怕師父也不會收我為徒。」
「你……」
「師父,如果您不希望徒兒淪為天下人的笑柄,求您再也不要提及此事。」潘雨音神情一稟,信誓旦旦地說道,「如果師父強迫我與柳大哥成親……徒兒寧肯削髮為尼,遁入空門,也不願踐踏尊嚴,辱沒清白。」
「這……」
潘雨音心思篤定,志向堅決,令桃花婆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同時又倍感無奈。沉吟片刻,終究搖頭苦笑,出言自嘲:「為師明明是一番好意,希望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卻不料……到頭來竟將你逼到『削髮為尼』的地步?」
「師父,我……」
「罷了!」桃花婆婆滿眼疲憊地輕輕擺手,「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你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為師身為外人……又能多說什麼?你一向與人為善,心甘情願地被柳尋衣和洵溱驅使擺布,為顧他們的感受不惜含羞忍辱,為師……又能多說什麼?」
「師父……」
潘雨音知道桃花婆婆對自己一片苦心,更知道她為幫自己達成所願甘心做『惡人』,結果潘雨音非但不能領情,而且「倒戈一擊」,將桃花婆婆置於進退維谷的尷尬境地。
心念及此,潘雨音對桃花婆婆羞愧更甚。她甚至有些怨恨自己為何不能冷酷一些、陰險一些、卑鄙一些,如此也不至於辜負疼愛自己的師父。
「雨音,既然你心意已決,為師也不再強求。黃、梅面前你不必多言,為師自有交代。」桃花婆婆有氣無力地坐在床上,緩緩閉上雙眼,「為師累了,你先出去吧!」
「是……」
潘雨音知道桃花婆婆身心俱疲,故而不敢糾纏,怯生生地答應一聲,起身朝門口退去。
「將眼淚擦乾淨,別讓人看出破綻。」桃花婆婆的聲音悄然響起,「記住,是你拒絕柳尋衣,不是柳尋衣拒絕你。」
「徒兒謹記師父教誨。」
感激涕零的潘雨音匆忙將臉上的淚痕擦乾,朝閉目養神的桃花婆婆深鞠一躬,而後深吸一口氣,迅速平復心緒,毅然決然地拽開房門,大步流星地走出草屋。
此刻,洵溱已回到峽谷,正與阿保魯、蕭陽幾人竊竊私語。
一見潘雨音,心思迥異的眾人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向她投來一道道狐疑的目光。
憤憤不平的梅紫川本欲上前一探究竟,卻被桃花婆婆喚入草屋。
「潘姑娘!」
滿心糾結的柳尋衣望著眼圈通紅卻強顏歡笑的潘雨音,吞吞吐吐道:「洵溱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
「柳大哥不必多言,師父已答應我不再追究。」潘雨音漫不經心地打斷。
「當真?」
「當真!」在柳尋衣將信將疑的目光下,潘雨音含笑點頭,「其實,我與柳大哥情同兄妹,又怎麼可能……另有私情?是洵溱姑娘和師父她老人家誤會了。」
「當然!當然!」此刻,柳尋衣心亂如麻,全然不知所言,只能順著潘雨音的解釋連連附和。
其實,柳尋衣對潘雨音為自己做的一切心如明鏡,但他卻不敢表露出絲毫的羞愧與感激。因為洵溱曾義正言辭地提醒過他,「如果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不存「鸞鳳之想」,便不要憐香惜玉地招惹人家,更不要故作仁義地與人家曖昧,以免讓人產生誤會,徒存幻想與希望。」
柳尋衣細細琢磨,認為洵溱此言至情至理,再回想自己昔日對洛凝語、潘雨音的種種「關心」,後知後覺的他至今才發現自己大錯而特錯。
為免一誤再誤,柳尋衣必須重新衡量自己內心的尺度,糾正自己的言行。
「柳大哥,如今你已痊癒,隨時可以和洵溱姑娘離開虎穴龍潭。」
「那你呢……」
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令柳尋衣頓生後悔,但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想收回已萬萬來不及。
「我?」潘雨音一愣,心生酸澀的同時臉上笑容更甚,「我當然要留在師父身邊學習醫術。更何況,這裡山明水秀,與世無爭,是一處難得的世外桃源。」
「不錯!」柳尋衣環顧四周,緩緩點頭,「如此世外桃源,豈能因我而遭受打擾?我留在虎穴龍潭的時間越長,對你們越不利,確實該早些離去。」
柳尋衣的回答令潘雨音暗生失望,躊躇道:「那……柳大哥打算何時離開?」
「對於虎穴龍潭的主人,這裡當然是一處世外桃源。但對於不熟悉山川地形的外人,這裡卻是一座插翅難飛的囚籠。」柳尋衣神情一正,並未直言作答,而是將諱莫如深的目光投向遠處的洵溱與唐阿富,嘴角揚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詭笑,「如此牢不可破的天然囚籠,無疑是『聆音察理,審思明辨』的好地方,不用……豈不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