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天袁客棧(四)
「無情劍客?」
當洵溱憂心忡忡地趕到廚房時,血流不止的唐阿富已被阿保魯用刀架住脖子。
有趣的是,從始至終唐阿富並未反抗,否則以他的武功斷不會輕易被擒。
「你們這是……」
一見血染衣襟的唐阿富,洵溱先是一愣,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潘雨音,眼中不禁閃過一抹思忖之意。
「我趕到時她已被賊人打昏。」唐阿富朝潘雨音輕輕一瞥,淡淡地說道,「一番交手,我力有不逮,被他們走脫了。」
「一派胡言!」阿保魯用刀死死壓住唐阿富的脖子,獰聲道,「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的託詞?」
「信不信由你。」唐阿富臨危不懼,語氣平靜如水。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住手!」洵溱喝住阿保魯,又向唐阿富問道,「你口中的賊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否則你豈會落敗?」
「可否聽過『日月雙劍』?」唐阿富不答反問。
「你說的是桃花劍島的姬侯、扶隱……不對!他們現在應該是金劍塢的人。」洵溱沉吟道,「打傷你和潘姑娘的人是他們?」
「是。」
「那下毒的人是誰?」阿保魯咬牙切齒地問道。
「下毒?」唐阿富一怔,「下什麼毒?」
「你……」
「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洵溱再度打斷怒不可遏的阿保魯,別有深意地問道,「莫非……為柳尋衣而來?」
「不是,我只是碰巧路過……」
「放屁!」阿保魯怒極而笑,「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怎麼可能碰巧路過?編故事也不動動腦子……」
「阿保魯!」洵溱臉色一沉,不悅道,「如果你再管不住自己的嘴,現在就給我出去!」
「我只是……」
望著面無表情的洵溱,憤憤不平的阿保魯欲言又止。怒哼一聲,卻未再替自己辯解。
沉默片刻,洵溱方才將凝重的目光從阿保魯身上挪開,投向不卑不亢的唐阿富,繼續道:「既然你不是為柳尋衣而來,又為何千里迢迢跑到這裡?」
「我要去長白山找桃花婆婆。」唐阿富將早已深思熟慮的說辭娓娓道出,「我家谷主與桃花婆婆有舊,故而派我來長白山探望。若有機會,希望能接桃花婆婆回絕情谷小住一陣。」
「這……」
蕭芷柔與桃花婆婆交情匪淺,此事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洵溱亦有所耳聞。
洵溱之所以對唐阿富的來意窮追不捨,並不是擔心他來者不善。恰恰相反,洵溱是擔心唐阿富奉蕭芷柔之命前來保護柳尋衣。
若真如此,說明蕭芷柔已經知道柳尋衣的身世,也許連唐阿富也知道他們的關係。一旦傳到柳尋衣耳中,洵溱的「雪中送炭」將功敗垂成。
她現在最希望柳尋衣自認已被天下所有人拋棄,唯獨自己對他不離不棄,捨命相救。唯有如此,柳尋衣才會對她感恩戴德,她才能將柳尋衣牢牢綁在少秦王的船上。
雖然公開柳尋衣的身世是早晚的事,但「早一步」和「晚一步」的結果卻天差地別。此一節,洵溱心如明鏡,因此才對唐阿富的突然出現倍感緊張。
「你們為何來這裡?」對於洵溱的心思,唐阿富毫不知情。他佯裝懵懂地趁勢反問,以求化被動為主動,「柳尋衣在哪兒?」
「柳尋衣身負重傷,我們要去長白山找桃花婆婆替他醫治。」洵溱凝視著一本正經的唐阿富,心知柳尋衣負傷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天下皆知,故而未再隱瞞。
「如此說來,我們可以同行?」
聞言,阿保魯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擔憂,小聲提醒:「唐阿富疑點重重,不能答應他……」
「當然可以。」洵溱對阿保魯的勸阻充耳不聞,反而對唐阿富的試探欣然允諾。
「洵溱,你怎麼……」
「拿葯替他止血療傷。」未等阿保魯質疑,洵溱已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向眾人下令,「將潘姑娘送回客房,讓她好好歇息。」
「可……」
「大小姐!」突然,蕭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袁孝來了。」
「在哪兒?」
「他得知柳尋衣在這兒,非說久仰大名,想親自探望,現已被我們攔在門外。」
「這個袁孝……明明已過不惑之年,但為人處世卻總像小孩子一樣,想起一出是一出。」洵溱笑道,「你們將這裡收拾一下,我去會會他。」
「遵命!」
吩咐作罷,洵溱深深看了一眼神思莫名的唐阿富,轉而朝門外走去。
「你們送潘姑娘回房歇息,再給唐阿富拿兩瓶金創葯!」
匆匆吩咐一聲,阿保魯火急火燎地離開廚房,緊追洵溱而去。
「無情劍客什麼時候聽天由命,逆來順受?」途中,見四下無人,阿保魯將心中的憤懣一股腦地宣洩而出,「剛才我們衝進去的時候他毫不反抗,任由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分明有問題,你為什麼不讓我殺他?」
「休要忘記他是誰的徒弟?」
「我當然知道,他是絕情谷主蕭……」言至於此,被憤怒蒙蔽雙眼的阿保魯終於聽懂洵溱的弦外之音,登時臉色一變,恍然大悟,「你不讓我殺他,是擔心得罪蕭芷柔?」
「憑蕭芷柔和柳尋衣的關係,早晚與我們同坐一條船。如果殺了她的愛徒,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有道理!」心有餘悸的阿保魯連連點頭,苦澀道,「剛剛是我一時衝動,一心想揪出投毒的狗賊,卻忘記他和蕭芷柔的關係……」
「投毒的人不是他。」洵溱篤定道。
「怎麼?你真信他的鬼話?」
洵溱微微一笑,耐心解釋:「唐阿富不是傻子,這種輕而易舉就能被人揭穿的謊言,他不會自討沒趣。」
「什麼意思?」
「如果投毒的人是他,潘姑娘不可能活到現在。」
「這……」阿保魯似懂非懂,「依你之見,唐阿富真是碰巧路過?」
「當然不是!」洵溱蔑笑道,「雖然他口口聲聲為桃花婆婆而來,但他撒謊的技巧實在拙劣,說謊的時候眼神一直飄忽不定。其實,他的目的就是柳尋衣,而且……意圖不善。」
「這……」洵溱的解釋令本就一頭霧水的阿保魯愈發糊塗,「什麼意思?他想對柳尋衣不利?」
「此舉恰恰說明蕭芷柔現在仍對柳尋衣的身世一無所知,否則唐阿富不會心生歹念。」洵溱欣慰道,「對我們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他……」
「雖然我不知道唐阿富為什麼找柳尋衣的麻煩,但我敢肯定……只要我告訴他柳尋衣的真正身份,他即使有天大的理由,也不敢再動柳尋衣一根頭髮。」洵溱胸有成竹地笑道,「因此,你們要死死盯住唐阿富,別讓他單獨接近柳尋衣。只要不讓他有可乘之機,唐阿富對我們就不是麻煩。相反,我們可以趁機與他多多親近。無情劍客一身本領,若不能為少秦王披荊斬棘,建功立業,豈不可惜?」
「難怪你答應唐阿富同行,原來早有打算。」阿保魯朝洵溱投去一道欽佩的目光,從而拱手賠罪,「剛剛是我魯莽,若有冒犯,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我粗人一般見識。」
「知道自己莽撞就該學會收斂,不要不長記性。」洵溱神情一稟,正色道,「一會兒見到袁孝,你不可再胡言亂語。今天事發突然,與他無關。」
「這間天袁客棧畢竟是他的買賣!」阿保魯不忿道,「如果沒有我們多年來在背後不計成本地扶持栽培,姓袁的說不定已經橫死街頭,豈有今天的家業?說穿了,他袁家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甚至花的每一文錢都是少秦王賜的。只靠他自己賺的那點散碎銀子,都不夠這間客棧的日常花銷……」
「行了!」洵溱沉聲打斷,「不要以為只有你聰明,如果袁孝一無是處,少秦王豈會相中他?此人重情重義,輕財好施,少秦王只讓他在東北聚勢,根本沒指望他替我們斂財。就算袁孝耗費再多銀兩,只要他能鞏固東北的勢力,少秦王絕不會皺一下眉頭。西域為根東為枝,金銀做蔓人做勢,此乃『西東遙應,遠交近攻』之策,豈容你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我豈敢質疑少秦王的大計,只是有些氣不過……」阿保魯悻悻地吐了吐舌頭,心有不甘地小聲嘟囔,「這裡好歹是自家地盤,卻差點被自己養的狗咬死……」
「氣不過就忍著!」洵溱驟然駐足,深邃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茫然無措的阿保魯,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現在不是在和你說笑,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聽清楚!以前我可以任你由著性子胡作非為,不予計較。但今時不同往日,柳尋衣近在咫尺,此人心思縝密,聰明過人,如果你說話不經大腦,整日信口胡言,一旦耽誤少秦王的大事,休怪我翻臉無情,對你不客氣!」
面對嚴詞厲色的洵溱,阿保魯登時心頭一沉,眼神變得惶惶不安,甚至連臉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漸漸僵固。
此刻,九尺高的漢子竟被一位柔弱嬌小的女子訓斥的噤若寒蟬,不敢言語,頗為滑稽的一幕若被旁人看見,不知會令多少人匪夷所思,又會驚掉多少人的下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