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連夜布審(二)
「拜見王爺!」
「你不是本王麾下的人,不必拘禮,坐下說話。」
「謝王爺!」三更半夜被忽烈傳召,蘇禾難免一頭霧水,「王爺深夜找我,不知……」
「在大汗和本王的心中,你可是百年難遇的人才。」忽烈的語氣輕鬆而隨意,彷彿在與蘇禾閑聊家常,「憑你的才能和武功,稍加歷練,成就一定不在汪德臣之下。」
「王爺過譽了!」蘇禾謙遜道,「在下一介武夫,豈敢與汪總帥相提並論。更何況,汪總帥出身顯貴,祖上是戰功赫赫的功勛大將。蘇某出身微寒,祖上不過是為大汗牽馬墜蹬的無名小卒……」
「欸!自古英雄不問出處,大汗與本王又豈是論資排輩之人?蒙古能馳騁天下,正因為歷任大汗唯才是用,而非任人唯親。縱觀今時今日,本王麾下的文臣武將不少是漢人,論出身他們豈不是比你更不如?」忽烈頗為不滿地教誨,「論年紀,汪德臣比你大不了幾歲。論膽識,你與他平分秋色。論武功,你更是在他之上。論名聲與威望,『漠北第一快刀』大名鼎鼎,不比他汪總帥差多少。」
「承蒙王爺錯愛,蘇某萬萬承受不起。」
「可惜啊!」忽烈話鋒一轉,扼腕嘆息,「你總是自命清高,寧肯留在赤風嶺做一介草莽,也不願遵循大汗和本王的安排從軍效命,令我蒙古大軍痛失一卓絕悍將。大汗與本王幾次三番向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但你卻……唉!」
「王爺此言,令蘇某羞愧難當,無地自容!」蘇禾匆忙起身,拱手道,「蘇某過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生性懶散,不堪大任,更肩負不起統領千軍的重擔。」
見蘇禾固執己見,殷戰忍不住相勸:「蘇大俠,王爺求賢若渴,愛才如命,其誠其賢天下有目共睹。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擠破腦袋想為王爺效命,卻苦於投路無門,難得王爺賞識你,你可不要白白錯失良機……」
「罷了!」忽烈打斷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本王雖然愛才,但絕不會強人所難。」
「王爺言重了!蘇某雖不在軍中效力,但仍是蒙古之臣,誓死效忠大汗與王爺。」蘇禾言之鑿鑿,「無論大汗和王爺有任何差使,蘇某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你的忠心大汗和本王從未懷疑過。」言至於此,忽烈語氣一滯,別有深意道,「但你除了一顆『忠心』之外,還有一顆『義心』,對不對?」
「這……」蘇禾察覺到忽烈話中有話,卻又一時猜不破端倪。
「你對大汗與本王自是忠心耿耿,但對江湖朋友卻同樣碧血丹心。」忽烈深邃的眼眸彷彿能洞穿蘇禾的內心,似笑非笑地提醒道,「比如……柳尋衣。」
蘇禾眉頭一皺,試探道:「王爺的意思是……」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忽烈的笑容漸漸收斂,語氣愈發鄭重,「本王一向欣賞你的光明磊落,因此也不和你裝腔作勢。直說吧!柳尋衣和王妃曾關係曖昧,此事……你是否知情?」
「嘶!」
只此一言,令蘇禾大驚失色,登時心亂如絲,不知該如何應答。
「你知情!」見蘇禾躊躇不言,忽烈索性替他作答,「非但知情,而且費盡心機地成全他們。」
「不!」蘇禾心頭一沉,連忙辯解,「王爺恕罪,蘇某確實知道柳兄弟和王妃曾是……青梅竹馬,但他們絕非自私之人,斷不會因為兒女私情而破壞綱常禮法,更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枉顧家國大義。蘇某固然膽大,卻也不敢妄為,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成全他們。」
「本王說的成全,並非撮合他們的感情,而是保舉柳尋衣做『大宋和親使』,讓他借送親之機逃過中原武林的追殺。」忽烈沉聲道,「你欺騙按陳,讓他出面向大宋朝廷要人。當時的柳尋衣已被大宋皇帝打入天牢,等待處死,正因為你暗中作梗,他才能絕處逢生,撿回一條小命。」
「王爺明鑒,此事確是蘇某所為,我願承擔一切罪責……」
「混賬!」
「砰!」
忽烈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指著滿面愧疚的蘇禾,叱責道:「為了一個小小的柳尋衣,你竟將祖宗的規矩忘得一乾二淨。非但知情不報,反而欺騙河西王,利用他對你的信任保住柳尋衣,成何體統?蘇禾,你太讓本王失望了!」
「王爺息怒,在下自知罪大惡極,甘願受死。」
見忽烈大發雷霆,蘇禾「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王爺乃國之重器,行天道王法,名正而言順。蘇某罪無可恕,死不足惜!」
「你……」
面對蘇禾的不卑不亢,忽烈愈發惱怒。一時情急,怒火攻心,踉蹌著癱坐在椅子上。
殷戰趕忙上前安撫,同時向蘇禾連聲抱怨:「蘇大俠,你明知王爺捨不得殺你,又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生氣?」
「王爺息怒,千錯萬錯都是蘇某的錯,我……」
「罷了!罷了!」忽烈有氣無力地擺手道,「你雖有錯,但……罪不至死。本王不是怪你幫柳尋衣,而是怪你隱瞞不報,有了『義心』而忘了『忠心』。」
「蘇某對大汗的忠心,天地可鑒,日月為證!」蘇禾信誓旦旦,語氣不容置疑,「我幫柳兄弟,是因為他與王妃早已分道揚鑣,救他一命並不會影響兩國和親……」
「事情的來龍去脈本王已經查清,不打算追究任何人的罪責,包括柳尋衣。因此,這件事誰也不必再提。」忽烈的語氣漸漸緩和幾分,「不過我要你永遠牢記,你蘇禾……是草原的驕子、是蒙古的漢子,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以大汗為重,斷斷不能生出歪心思。」
「王爺教誨,蘇某字字謹記!日後……」
「不必日後。」忽烈眼神一動,當機立斷,「眼下就有一件事,既需要你的『忠心』,也需要你的『義心』。」
「王爺說的是……向柳兄弟討要三府之地的事?」蘇禾狐疑道。
「正是!」忽烈不可置否,「你和柳尋衣是朋友,又曾救過他的命,本王想讓你去勸勸他。」
「這……」蘇禾一愣,為難道,「並非蘇某不肯,只不過茲事體大,恐怕柳兄弟他……根本做不了主。既然王爺勢在必得,何不修書一封送到臨安,直接向大宋皇帝討要……」
「和林至臨安山長水遠,萬里迢迢,一去一回需耽誤不少時日。更何況,向大宋皇帝討要三府之地,勢必引起大宋朝野的震動。百官諫言、群臣議論,大宋皇帝定會派人來和我們討價還價,不知又要耽擱多少時間。」忽烈面露苦澀,語氣甚是無奈,「快則一年半載,慢則三五年甚至更久也未必能有結果。時間拖得太久,根本來不及。唯有讓柳尋衣以『大宋使臣』的名義寫下割讓契書,令汪總帥師出有名,直接率軍南下,接管興元、襄陽、建康三府,如此方才來的及。」
「來的及?」蘇禾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費解道,「什麼來的及?王爺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接管興元三府?」
「這……」忽烈稍作遲疑,而後將心一橫,凝聲道,「蘇禾,本王將你當成自家人,因此有些事也不必瞞你。接下來我要說的都是軍國機密,你出去后斷不可向外泄露一字一句。」
「蘇某謹遵王爺之命。」
「大丈夫一諾千金,本王相信你。」忽烈釐清思緒,幽幽開口,「其實,本王說的來不及……指的是今年的秋收。」
「秋收?」
「不錯!」忽烈緩緩點頭,「眼下,西征大軍兵分數路,最遠的據此萬里之遙,糧草供給十分不易。再加上不久前本王率軍攻取大理損耗甚巨,雲南一帶經過兵荒馬亂,如今已是民生凋敝,百業待興。若想恢復如初,至少需要兩三年的時間緩和。除此之外,還有京北大營的五萬大軍及安插於秦淮一線的各支人馬,每日損耗不可估量。僅憑我們現在的庫存,根本無法周全。各路大軍的糧草早已捉襟見肘,岌岌可危。前兩天大汗召我入宮覲見,告訴我各軍又在催要糧草,為保證西征順利,大汗已將原本派往河西、大理的軍糧全部送往西邊,眼下的和林已是無糧可發,我們南路大軍……只能自己想辦法。」
「王爺急於接管興元三府,為的是今年的秋收補充軍糧?」蘇禾恍然大悟。
「興元、襄陽、建康一帶富饒肥沃,耕田廣闊,每年的收成數倍於河西,若能徵收興元三府的糧食,足以解我們的燃眉之急。其實,這一次就算沒有雲牙鎮的事,本王也會找借口討要興元三府。如今雲牙鎮出事,反倒給蒙宋兩國一個合情合理的台階,避免大家撕破臉。」言罷,忽烈眼神一動,故作高深模樣,「蘇禾,你可知大汗為何將按陳留在京北大營?」
「因為河西王身體抱恙……」
「錯!身體抱恙不過是蒙蔽世人的託辭。」忽烈低聲道,「真正的原因是……讓按陳幫京北大營籌措軍糧。隋佐莽夫一個,帶兵打仗尚可,但讓他籌備軍需卻是百無一用。按陳天生謹慎,處事周全,由他主持籌措軍糧一事,大汗和本王才能放心。」
「這……」
「常言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按陳固然辦事穩妥,但若無糧可征亦是束手無策。」忽烈諱莫如深道,「最好的辦法是說服柳尋衣,勸他主動簽下割讓契書,方便按陳南下征糧。倘若他執意不肯,有朝一日京北大營的五萬兵馬無糧可食,天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
「王爺的意思是……河西王會縱兵搶糧?」
「快要餓死的人根本不需要放縱,莫說按陳管不住他們,縱使本王駕臨……只怕也難以約束。五萬大軍一旦失控,中原必將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我明白了!」蘇禾憂心忡忡地答應道,「雖無把握,但蘇某必竭盡所能,勸柳尋衣答應王爺的條件。」
「天亮之後,你去找柳尋衣,向他講明利弊要害。記住,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許提。」忽烈叮囑道,「到時,本王會再請一人出馬,助你一臂之力。」
「誰?」
「不必多問,到時你就知道了。」
蘇禾雖十分好奇,但見忽烈無意解釋,故而也不多問。拱手領命,轉身離開中軍大帳。
「王爺,你該休息了!」殷戰望著神情疲憊的忽烈,再次開口相勸,「自從回到和林,王爺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長此以往,身體如何吃得消?眼下再不歇息,天可要亮了。」
「昔日在外行軍,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亦是家常便飯,大男人何需睡那麼多覺?」忽烈雲淡風輕,對殷戰的擔憂一笑置之。
「可……」
「不要磨磨唧唧的!去,將汪總帥請來。」
……